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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歸》第二卷 汴梁誤 第一百五十五章 驚雷潛生(八
  說到這裡,吳敏一番話才算是收煞。語堊音猶自嫋嫋,震動著節堂之內的空氣。

  節堂當中諸官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一副使相氣度,平日裡看起來文雅自矜,儼然以重臣自許的吳敏吳安撫,居然說得出這麽一番話來!

  拋開那些避重就輕,疊詞粉堊飾,空言許諾,以利誘之之外。本意就是吳敏想將他們這些地堊方官吏,和自家捆在一起,承擔這個他吳敏自家惹出來的大堊麻煩!

  河東事河東了,若是有河東一路官堊吏為吳敏背書。朝堊廷未嘗不能讓吳敏在位戴罪圖功。先不論打不打得贏。如果功成,吳敏還能有什麽罪過?以他的背景資歷,朝中奧援。怎麽也就輕輕滑過去了。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回轉中樞繼續做他的使相,繼續被人尊稱為相公。大家了不得分潤點這場大功的殘渣。

  與之相對的就是風險卻大到了極處,現在河東路神武常勝軍已經與吳敏勢同水火。其他可用之兵就算能調來,還不知道什麽時侯能到。要是給吳敏捆在一起,在這裡苦挨,說不定就是全路潰決之勢。到時候追究責任,就不只是吳敏一個了,大家全都跑不了!吳敏曾任使相,朝堊廷說不定還有一分體面。自家這些人,編管遠惡軍州,那幾乎是確定不移的事情。誰得了失心瘋,才聽吳敏這一套,去貪將來不知道在哪裡的什麽大功!

  吳敏想垂死掙扎一下,大家能體諒。可是這般侮辱大家的智商,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在座諸官,有的人氣得已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當堊官也要有當堊官的道堊德,這種自家倒霉要拖一堊人一起下水,這是在官堊場當中最忌諱的事情。

  就是吳敏的那些幕僚,不少人也神色尷尬。這些都是吳敏才和呂存中議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知會他們。現在一聽之下,人人忍不住都有些懊悔。大家在汴梁好好的,就算還在選海沉淪,就是日日在流內銓外聽鼓,也好過來河東路跳這個火坑!

  諸官對望一眼,還是當中地位資歷最尊一些的河東路轉運使孫敞隱然為諸員之首,這個時侯再沉默不下去,冷然開口:“安撫之意,我輩都已明悉。此時此刻,該得對朝堊廷有所正式奏報了…………拖到此時,其實已經有些遲了。不過安撫一定要探明邊地實在情形,再對朝堊廷有所回報,想必中樞諸公,自然對安撫有所體諒。”

  孫敞一開口,就不陰不陽的刺了吳敏一句。吳敏神色不動′看著孫敞,只有眼神稍微冷了一點。

  “…………安撫所言,河東事河東了。下官無堊能,誠不知此事如何了?本司管的就是轉運之事,在這上頭還有點心得。一旦興兵大戰,就得有糧有餉。聖堊人即位以來,各地封椿已經大半轉運入汴梁,地方積儲,已然匱乏。伐燕戰事不過年余前的事情,河東路又支用了許多。庫府空虛,本路所用,已然是寅支卯糧。假使用一萬兵,五千騾馬,五萬堊民夫。一個月就是一百萬貫以上的開支,河東路本地,連零頭都拿不出來!就是河東路諸官都喝風捐俸,本地駐泊禁軍,廂軍,倉場,牢城,驛遞,道觀,養濟…………全都停支,大家都等著挨餓。還是連一半都湊不出!下官實不知道,這河東事如何河東了?”…。

  河東路提舉常平使是個就等致仕的老頭堊子了,這種時侯也懶得說話,不如多留點元氣。一直閉著眼睛養神,誰知道他睡著沒睡著。

  可同來的提舉常平副使卻是個四十多歲,精力正旺,看起來頗為精明能乾的中年官堊吏,當下也揚聲道:“安撫明堊鑒,這地方糧秣積儲,也是不足!河東路本來山多田少,出產不足。本地支用糧秣還有南面各路接濟,現在全路積谷帳冊上不過只有三十二萬石之數——此刻說的都是實在話,這帳冊上的數字,什麽時侯又做得準了?如軒公所言,以一萬兵,五千騾馬,五萬夫役計。人日食兩升,騾馬日食六升。一月之數就是四萬五千石!這還不計損耗。河東積谷,不足支用大軍數月所用。這河東之事誠不知如何河東了?”

  在場之人,還有一個河東路駐泊禁軍副總管。此刻本路總管之額並闕,這副總管名義上就是河東路駐泊禁軍的最高長官了。他張張嘴也想說話,最後還是沒開口。

  倒不是這位倒霉副總管有把握河東事河東了。而是他所能動用的軍事上面的力量更加可憐。比管財管糧的轉運使常平使還不如。

  河東路兵備廢弛到了這等程度,火山軍和岢嵐軍倒是有點能戰之兵。可是又歸陝西四路節製。真正河東路現在能調動的駐泊禁軍,名冊上倒是還有兩三萬。可是多年轉調分遣逃亡甚或自家吃空額之後,實際數字七八千還不知道有沒有。

  這七八千中,能勉強上陣敢戰的精壯————還是不要去算了,越算越寒心。

  在座諸官,也從來沒有用河東路駐泊禁軍來打這仗的心思。

  神武常勝軍遣來戍邊,雖然這位副總管完全無法節製神武常勝軍。可是他也樂得清閑。真正領兵上陣,駐營巡邊,他也吃不來那辛苦了。反而慶幸有神武常勝軍代了他的責任,天塌下來不用他去頂了。

  現在算來算去,河東路要用兵,本路事本路了的話,現成能用的無非就是神武常勝軍。可這話頭他如何敢提起?誰不知道這是吳安撫的逆鱗?現在他還在位,逼得他惱堊羞成怒了。他是一個武臣,安撫使砍他腦袋都敢。還不如就悶聲發大財罷。反正在座之人,人人都知道他和他的麾下無用,自己安心當這個無用之人倒也挺好。

  想到這裡,這副總管乾脆眼睛一閉,隨這些士大夫們自家吵去了。

  吳敏聽著本路兩名監司在那裡叫苦,一副不肯替自己背書的樣子。反而沉住了氣,淡淡笑道:“河東本地積儲不足,本官也未曾說不向朝堊廷請糧請餉啊?本路今年所收,大可全部截留,不必朝中樞轉運。這責任本官一力承擔了就是…………河東路一年轉運中樞的資財約有二三百萬貫,朝堊廷再調撥些,勉強也夠敷衍了。至於糧秣,在陝西諸路積儲盡有,就近調撥也算方便。更是不必太過於擔心…………兩位,這般處置,還濟得事麽?”

  轉運使孫敞冷哼一聲。吳敏這般算,就是硬咬緊腮幫子不改口′非要將大家一起拖下水了。

  河東路本地收入其實不算少,此處有鹽監有鐵監,往日與遼人邊地榷關收入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可是隨著北面兵火連綿,河東路本地收入已經少了許多。就算全部截留,也不過就是一百五十萬貫的數字。粗堊粗一算,想了結河東路兵事,不必說直進雲內諸州了。都要千萬貫級別的開銷——伐燕戰事中樞地方加在一起,兩年就消耗了億貫之數。這一千萬貫的盤子基本算是恰如其分。…。

  至於糧秣,陝西諸路的糧秣是陝西諸路的東西,誰不知道現在陝西諸路隱然有自成一體的架勢?他們的東西就是他們的,別人難得打主意。到時候一句西賊犯邊,一粒糧食也調不出來。最後還不是得指望汴梁那裡調撥。現在朝堊廷手裡還有多少家底?

  其實錢糧之事還不是最關鍵的,最要緊的是,是這兵從哪裡來?真正可以拉出去打仗。在這奇寒的天候裡面衝鋒冒雪,拚死血戰的能戰之軍,到底從哪裡來?

  原來有個神武常勝軍,還不是你吳安撫逼得這支軍馬再不肯出力?若不是你吳安撫這般舉措,又怎麽會有河東路邊患之事發生?

  孫敞很想跳起來,乾脆將老底揭乾淨,大家鬧個一拍兩散拉倒。最後還是咬咬牙耐住了揚起頭乾脆看向另外一邊,再不接吳敏的話了。

  吳敏卻猶自不肯罷休,冷冷道:“朝堊廷用我輩服官此處,當為君分憂。一旦有事,全指望聖堊人決斷,則朝堊廷用我輩又濟得什麽用場?一旦邊地稍有警訊傳來,則人人束手,建白無一。本安撫領一路之責,卻是要上本的!看朝堊廷該如何處斷!”

  這句話一出,在場文臣,無不衝衝大怒。

  吳敏這是一定要拖大家下水!還想將罪責推給他們河東路本地官堊吏。若不遂他心意,他真做得出來,先告惡狀!

  激怒之下,就有幾人想跳起來翻堊臉。可隱隱又難免有些憂懼。這幾年在河東路服官特別是領實際責任的,在大宋朝堂談不上有如何深厚的背景。原因無他,河東路與陝西諸路同為邊地,可是金山銀海都朝陝西四路送,河東路卻什麽好處也落不下。伐燕戰事也主要在河北諸路打,河東路同樣也攤不到什麽好處。

  夾在中間,還得兩頭承擔後勤轉運的責任。事情得做,責任得擔。升堊官發財卻是別人的事情。而且河東路臨邊,兵事卻廢弛已極,大宋其時也只能顧陝西諸路和河北諸路兩頭了。一旦有敵人入寇,在這兒服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要不是大宋邊境防禦體堊系有這麽大一個缺陷,怎麽也彌補不過來,趙佶也不會捏著鼻子容忍了神武常勝軍,甚而讓其作為一個整體北上,去河東路填補這個大漏洞了。正常來說,這麽一支強力野堊戰集堊團,大宋早就將其分化得不象樣子。韓世忠和嶽飛能掌握在手中的基本武力,最多不過千余軍馬之數。還得大小相製層層節製的搞一大套。哪有全軍北上,讓他們可以號令上萬軍馬這麽爽的事情發生。

  闕不好,來為流官的背景就不見得多硬,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相對於他們,吳敏的背景卻是硬得不能再硬,雖然他惹出的禍事如此之大常理而言怎麽也躲不過去。可是架不住別人在京中有奧援,曾任使相。到時候真把罪責推給下面,他卻輕易過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吳敏都不堊要臉將出潑皮手段了,大家還真不能不忌諱個三分!

  大家一面尋思一面遲疑節堂中局面一下給吳敏鎮住了。有些人忍不住在心中發狠,直娘賊,我等在汴梁也不是全然識不得人。趕緊遣人去溝通聯絡,吳敏耍潑,咱們也要有所預備。總不能最後當了冤大頭!

  其他人被鎮住,河東路轉運使孫敞卻不怕吳敏。他位置也足夠了,雖然背景沒有吳敏深厚卻也相當穩固。已然算是大宋文臣體堊系當中的高層了唯一所差的就是一個使相資歷而已。文臣到了他這個地步,就算是吳敏使潑告惡狀,也盡可以從容應對。…。

  而且他在三司高屐那裡也是說得上話的高屐背後,可是老公相蔡京!

  在座上他冷笑一聲,正欲開口反駁。就聽見節堂之外腳步聲疾疾響動,來得又重又快。轉眼之間就看見一名安撫使衙署旗牌官滿臉大汗的踏入節堂。

  吳敏正在殫精竭慮的壓服諸官,面上閑雅心裡面早就糾結成了一團。正是緊張到了萬分的時侯,看見這旗牌官闖入當即衝衝大怒喝了一聲:“節堂重地,豈能擅入?左右拿下,隨後發落!此刻可算戰時,當本安撫是書生,行不得軍法麽?”

  節堂外侍立的元隨親衛頓時就有兩人應聲而入,就要將那旗牌官拿下。那旗牌官通的一聲跪了下來重重磕頭:“末將也是謹遵安撫號令,府城但有騷堊動,須得及時回報於安撫座前。在府城北門,因兵火逃難而來之人與守門門軍起了衝堊突,還動起了手,門軍被毆。城外所集,有千百人之數。到處都在找江副總管與王縣尊。末將得訊,不合一時情急,擅入節堂還請安撫恕罪!”

  這旗牌官也是倒霉,他在安撫使衙署的責任就是通傳承宣要緊消息。直入節堂都不需要等人通傳的——他就是乾這事情的,還要誰來替他回稟?

  安定太原府城民心之事也是至重,吳敏也囑托過他,但有不穩情事,隨時回報。而且管門軍的河東路駐泊禁軍副總管,負有太原府城治安責任的首縣陽曲縣令,這個時侯都在節堂當中議事。到處尋不到人,隻好都稟到安撫使衙署來,還有不少人著急上火的在安撫使衙署大門之外等候呢。這旗牌官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擱,一頭就撞了進來。結果正撞上吳敏滿心糾結,火氣都朝著他撒了過來。還好能做旗牌官的,都是伶俐之人,嘴皮子來得快。不等人來拉扯,嘩啦啦的就將緊要幾句話全倒了出來。

  吳敏一怔,這治罪的事也就再進行不下去了。揮揮手讓兩名親衛退下,轉頭向著那江副總管和陽曲縣王縣令看過去。兩人都是一激靈避位行禮:“屬下等這就去城門處排解,必然不讓來人生事!”

  吳敏皺眉想想,今日他要壓服諸官和他一起下水。本路駐泊禁軍副總管和陽曲縣令也算是有份量的人物了。放這兩人出去,其他人再找什麽借口避位而去。今日一番準備,豈不落空?下次再召集諸官,他們有了準備,說不得就托詞不來了。什麽事情還都是趁熱打鐵罷!

  他擺擺手,故作淡然:“巡城親衛去了沒有?”

  那旗牌官知道自家躲過一劫,汗都出來了,回話也就加倍的小心:“據說屈將主領巡城親衛已經趕去了,實在詳情,還未曾見回報。”

  吳敏哼了一聲:“屈蓋還算勤謹…………先下去。城門處有門軍,還有本官元隨親衛維持,一時間生不出什麽事來。來人都是逃難之民,其情可憫。遣人通傳於他們,暫且稍候,本安撫事畢將親去撫堊慰他們。就這樣罷。”

  在吳敏想來,有門軍,有自家披甲持兵的巡城親衛,來人再多也要受到震懾,不敢生出什麽事來。此間事了,自己再去撫堊慰安置一下。

  逃難而來之人就該感恩戴德了。這般處置,已經是至矣盡矣,要不是此刻不願放陽曲縣令和那副總管離開,自家還不必如此屈尊。要緊的還是趕緊在這裡將最要緊的事情敲定,拖著本路大小官堊吏一起背這個黑鍋,看能不能死中求活!…。

  安撫一聲令下,旗牌官哪敢多說什麽,行了一禮起身就退了出去。走出節堂老遠才長出一口大氣,擦擦額頭冷汗:“運道不好,安撫今日氣性恁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是神武常勝軍還在,哪裡有這些鳥事?大冬天的,俺們正好安穩剪門吃酒。”

  他又朝外望望,眯著眼睛搖頭:“也不知道安撫怎麽看重這屈大傻堊子,他去攪合,沒事也能生出事來,反正俺已經知會得明白,到時候須怪不到俺頭上。”

  這旗牌官卻哪裡知道,他的嘴這麽硬,差不多就是一語成讖!

  旗牌官去後,節堂當中正欲爆發的氣氛又算是緩了下來,孫敞孫運使竭力平住氣息坐在自己位上,只等再敷衍一陣,隨便找個什麽托詞就告辭出去。然後和這位安撫使永不見面。倒看吳敏能不能將自家罪責推到他孫運使的頭上。

  沒想到他不發作,吳敏今日不得一個結果卻是絕不罷休的,在首座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緩緩環視全場,又逼問了一句:“諸君以為如何?在座之人,一體具名回奏朝堊廷,報於聖堊人。邊疆有警,然則本路事本路了,以一路之力,克複失土,甚而揮師雲內,保河東未來數十年長治久安…………一旦功成,利是諸君,害是吳某。話已至此,諸君也該有個決斷了罷!”

  別人還默然不語,還在心思緊張轉動,盤算著其間利害得失。孫敞卻再忍不住,一下跳起來。

  他本來就才將將四十的年紀,當日也是少年高第,東華門唱出,金堊明池瓊林宴簪花。榜下捉婿配的也是世家,當年也巴結上了蔡京。要不是因為蔡京當日被王黼攻下位來,他性子又太高傲一些,恐怕已經非一路運使位置可以局限的了。

  他所在的派系,本來就和吳敏出身的舊黨清流一脈不大對付,再加上眼中向來無人。這個時侯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大聲冷笑。

  “…………河東事河東了,卻是好,卻是好!財計糧秣,就算如安撫所言,還有解決之道。可是軍馬呢?軍馬呢?本來尚有一支神武常勝軍,可是現在這神武常勝軍,只怕再不會聽安撫調遣了罷?有宋設一路安撫使以來,武臣不受撫帥號令,並與撫帥切骨成仇。而撫帥也拿武臣輩無法,吳安撫乃第一人耳!百年之後,吳安撫必飲高名!

  …………神武常勝軍不可用,然則何軍可用?永寧軍朝堊廷絕不會使之輕離河北。西軍疲敝,再做征調,也極為難。難道就指望本路駐泊禁軍,甚或都門駐泊禁軍?或者安撫曾掌西府,大宋還別有精兵強將,隨安撫一聲號令,立朝發夕至?

  …………等安撫百般籌謀,拚湊出可以用以一戰,可以北上所向皆捷的軍馬出來。卻不知道要多少時日!學堊生鬥膽問一句,其實安撫還能安於此位否?還能有這份擔待,說功皆我輩,害卻歸己否?

  …………安撫舉措,絕戍邊強軍之糧,引得強敵入寇。此刻財計糧秣軍馬無一足用,卻大言曰河東事河東了,以河東之官堊吏為安撫分謗,此等手段,學堊生不敏,不敢苟同!”

  大宋這個時代,應該還沒發明出打臉這個詞出來。可在座諸人,聽著孫敞慷慨激昂的這番話侃侃而出,都突然覺得吳敏的臉似乎被抽堊打得啪啪作響。河東路諸官一個個在位上坐直了身堊子,覺得孫敞說得實在解氣,實在大快人心。吳敏要是稍稍有些大臣自覺,這個時侯應該羞死了罷?…。

  至於吳敏帶來的這些幕僚,此刻恨不得將頭埋到褲襠裡面。唯一的感覺,就是這次追隨吳敏來河東,實在是來錯了。坐在最後面的柳平柳胖子還低聲嘟囔:“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早就說過,斷戍邊軍馬糧餉,是做得太絕了,有報應的哇……我早就說過了………” 離他不遠的呂存中滿臉羞惱之色,狠狠的瞪了柳平一眼。這個時侯他心裡也涼了半截,他和吳敏計議的拉攏河東諸官站在同一陣線上,以為吳敏贏得應對的時間,看來多半是行不得了。此時此刻,吳敏還能有什麽辦法?

  誰也未曾想到,臉被孫敞這番話拖出去翻過來打臉的吳敏,臉上神色卻動也不動。淡然坐在那裡,甚或還好整以暇的咂了咂嘴。

  等孫敞慷慨激昂的說完,他才輕聲道:“軒朗,你說完了?也該輪到本安撫說兩句了罷…………”

  他慢慢的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朝節堂中人一晃。淡淡道:“河東警訊傳來,某就知道要了此事,非神武常勝軍不成。此前本安撫為國朝以文馭武祖製計,不得不對神武常勝軍有所動作,好讓神武常勝軍就本安撫范圍,這也是必行之事,也是為了保全神武常勝軍有功軍將士卒將來…………孰料外寇狡詐,竟然在本安撫整理戍邊軍馬之時,悍然深入。既然事態若此,此前的話就說不得了,此刻要得神武常勝軍效死力。

  …………神武常勝軍向來聽汴梁蕭顯謨號令,本安撫立刻就去書信與蕭顯謨。和他商議此事…………蕭顯謨南歸之人,朝堊廷自然有防閑手段,這也不必諱言。然則經過這些時日聖堊人親自琢磨,蕭顯謨已然是本朝有用之臣。本安撫更選舍弟之女妻之,親族在宋,顯謨自更加安心與本朝,從此長為忠心宋臣,開枝散葉,榮寵始終。百年之後蕭家為大宋高門貴第,也是說不準的事情。此則公私兩便,如何不是美事?蒙蕭顯謨不棄,回書已與昨夜來到,更遣使於神武常勝軍處,責令神武常勝軍上下一秉大堊義,聽本安撫號令,以贖不肯死力禦敵於外之前衍…………本安撫自然也會不為己甚,只要神武常勝軍能克複失地,直抵雲內諸州,犁庭掃穴,韓嶽之輩,本安撫又如何不能保他們將來封侯之賞?

  …………現在神武常勝軍,已經可為本安撫之用!失陷州郡可望盡快復得,犯境小醜。無非指日掃滅之事。這麽一份軍功在前,諸君竟然輕輕放過,本安撫誠為諸君惜之!若然此刻還有人希圖躲避興軍之事,不欲為聖堊人效力,不欲全這河東百萬生靈,吳某人又何惜一份彈章?卻叫諸位得知,吳某雖然離汴梁出外,卻走了沒多久,汴梁都了中人,還記得我吳敏!”

  這番話一出,在場中人,個個目瞪口呆。連剛才意氣昂揚的孫敞,都一屁堊股坐了回去。

  吳敏居然和蕭言結親了?吳敏居然和蕭言聯姻結親了!照這麽一說,蕭言就是吳敏的侄堊女婿了?

  為保全自家權位,吳敏居然能做到這一步,吳敏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誰都知道其間厲害,吳敏原來隱然為清流舊黨之首,還曾居於使相地位,以樞密副使身份實際執掌西府。最後卻轉過頭來以弟女妻以一南歸之人,用和親的手段來保住自家權位。從此以後數十年,吳敏都是士林笑柄!名聲之壞,只怕猶過於梁師成王黼李彥童貫之輩!…。

  吳敏不堊要臉到這一步,大家也實在沒什麽話好說了。

  而吳敏幕僚同樣震堊驚到了萬分,當日他們計議如何對付神武常勝軍最後牽連到在汴梁的蕭言之時,吳敏那副決然毫不容情的神態,此刻仍記憶猶新。沒想到轉過吳敏就要和這南來子聯姻!

  呂存中同樣張大了嘴巴,他是最知道其間內堊情的。定議聯絡蕭言,不過才是昨夜的事情。派出使者,還不知道有沒有出太原府界。現在吳敏就煞有介事的將出一封書信,儼然蕭言已經成了他的侄堊女婿!

  計議與蕭言聯姻,已經足以為天下笑了。要是吳敏此刻說出傳揚的人人皆知,蕭言最後卻不認帳,這恥辱之處,更過於十倍!吳敏到時候是個什麽樣子呂存中不知道,將心比心換了自己,只有捏著鼻子朝一條又深又急的大河跳下去,死了倒乾淨些。

  這個時侯呂存中才恍然明白了一些自家為之出謀劃策的這位使相安撫,面上氣度儼然,仿佛什麽事情都成竹在胸,一副重臣氣度。其實在接二連三的失敗之後,被逐出汴梁,在河東也被堊逼到牆角。內心已經扭曲到了一定程度了。只要能不再失敗不再被人趕得倉惶去一個遠惡軍州了此殘生,此生還能重返都門。他真的什麽都顧不得了!區區聲名,頂什麽用?當日隱為清流之首的好名聲,也幫不到他現在在河東處境半點,還不知道有多少當日對頭這個時侯安居汴梁,等著看他吳敏的笑話!

  震堊驚之余,在場諸人就下意識就盤算起吳敏這番話的利害得失起來,除了呂存中之外,誰也沒懷疑吳敏這番話是假的。

  吳敏和蕭言聯姻,身敗與否不知道,名裂那是一定的。對於宋時士大夫而言和殺了他也差相仿佛。吳敏都做出這麽大犧牲了,難道還能有假?

  蕭言與吳敏聯姻,兩處一時間就是一體互相可為奧援。吳敏要過眼前難關,蕭言孤身南來,朝中處處皆敵,也需要有依靠。自然就是一拍即合。神武常勝軍背後站著的就是蕭言,這件事情大家都心中有數,汴梁中人隔得遠可能還有些迷糊。對於這些河東路地頭蛇卻再明白不過,要不是蕭言背後支撐,沒拿朝堊廷幾個錢的神武常勝軍這麽大一個家當,就能順順利利的千裡搬家到河東路來?更不必說在代州設立大營,在三關左近整治防閑,還很花了不少錢去買糧米屯聚。

  吳敏舍個侄堊女兒和自家將來名聲以前兩家互相拍出狗腦子來的那些倒霉事情,就一切休提了。神武常勝軍鬧到這個地步,也算得償所願,和安撫使都成一家人了,還怕在這河東路站不住腳?

  神武常勝軍看來是可以為吳敏所用了,雖然吳敏斷絕接濟在前,可神武常勝軍所作所為也接近跋扈。既然一天烏雲都化作煙消雲散,則神武常勝軍正要出力自效,好立下些功績對朝堊廷有所交待。以神武常勝軍戰力伐燕戰事對著最後的遼人精銳幾乎是以一軍抗之,都所向皆捷,一些遼人余孽烏合,又算得什麽?還不是一旦認真就掃平了。

  只要能克複失陷州縣,再到雲內諸州走一遭甚或拿下應州武州之類的地方遮遮面子。好大喜功的那位道君皇帝,必然不為己甚。吳敏和神武常勝軍過關的可能性極大。要知道大宋現在畢竟可用之軍太少,邊地又多事,神武常勝軍一旦不出力,就鬧出個失陷州郡的事情。再事後找神武常勝軍算帳,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在朝堊廷不掌握更多可用之軍的事後,對神武常勝軍居於河東形勝之地,竟然有投鼠忌器之感!…。

  而吳敏依靠神武常勝軍支持,則地位也如泰山之固。畢竟他是正統大宋士大夫出身,還屬於最可信重的對象,說不得朝堊廷和聖堊人還得借重他,繼續對神武常勝軍施加足夠的影響力。

  思來想去,這些大宋文臣們悲哀的發覺,大宋以文馭武百年,到了這個時侯,竟然有些玩不轉了。不知不覺當中,這些武臣已經悄悄爬出頭來。西軍不必說了,已然是龐然大物。你倒是把老種小種拿下堊台換一個統帥來試試?

  就連新冒起來的神武常勝軍,都是朝堊廷輕易動不得的。

  難道這世道真的要變了?真是…………末堊世了?

  這些文臣士大夫們卻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們這百余年來一直持之不懈的壓堊製著自家軍堊隊,將武臣輩踩在腳底下。怎麽會百年以降,可用的軍馬是如此之少。邊疆處處吃緊,能用軍馬就是挖肉補瘡也調遣不過來。對稍微能戰,稍微團結一些的軍堊隊團體,可以用來牽製平衡的手段都越來越少?

  以文馭武固然未曾錯,這是國堊家長治久安的根本。但是卻絕不是文貴武賤!宋時懲中唐以來藩鎮割據之蔽,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用百余年的時間將華夏的尚武之氣,將士大夫階層出則為將,入則為相的健全人格宰製閹堊割。雖然繁華富庶,讓今世那些小資小清新,甚或公知母知們念念不忘,卻遠去了真正的華夏,讓這文明淪入了長達數百年的血海當中。讓這文明從頂峰漸漸滑落,直至沉淪到民堊族氣運最衰絕的地步!

  這才有了蕭言跨越千年而來,拳堊打腳踢,拚命在這黑堊暗到來之前,用盡一切手段掙扎!

  只有那河東路駐泊禁軍副總管輕聲嘟囔了一句:“直娘賊,能打仗就是腰杆硬。比不得比不得哇…………”

  吳敏地位動堊搖不得,那麽就是大家的地位有些堪憂了。數十年來第一次有邊地州郡陷落,總要有個說法,總要有個替堊罪羊。原來大家都以為政爭失敗,倉惶而來河東又弄得一團糟的吳敏自然是怎麽也逃不過去。現在看來有刀槍劍戟萬余虎賁撐腰的吳敏那些汴梁中人說不得又要紛紛想起和吳敏的交情來。到時候還不是吳敏說什麽就是什麽,他讓誰倒霉,誰怎麽也得脫層皮。

  現在吳敏還有需要河東諸官處,就他和蕭言兩人,這陣容還有些單薄。拉上河東諸員,這聲勢就足夠了。朝堊廷就會給他更多時間來調度布置一切,也會擠出更多的資源來支撐他的布置舉措。所以他才願意做些利益交換,願意分潤軍功,興軍之事也是一條銅河在面前流淌,到時候好處說不得也是人人有份。

  威堊逼利誘的手段都被吳敏用到了絕處,這條船,大家到底是跳,還是不跳?

  節堂當中,再度歸於一片靜默。不過此刻卻不是河東諸官在冷眼等著看吳敏笑話了。

  而是吳敏好整以暇的等著河東諸員做出決斷,神態也顯得越發的閑暇。河東諸官來安撫使衙署之前,誰也沒有想到,吳敏只是拿出一封蕭言的書信,就讓局勢整個翻轉過來!

  可憐這封信還是假的…………

  此時此刻,誰都沒有堊意識到節堂當中發生事情背後的深意。蕭言緊緊堊抓著神武常勝軍,在大宋末堊世,其實已經有了相當的影響力,隨著他根基日深,羽翼日豐。這個南歸降臣,卻不知道最後能走到哪一步……………。

  正在眾人難以委決,有些人嘴唇囁嚅,就想向吳敏表達忠心之際。衙署之外,突然隱隱傳來了呼喊擾攘之聲。

  一開始眾人還不覺得什麽,越到後來,這聲浪就變得越來越大。從隱隱約約讓人覺得是聽邪了耳朵變成已經確定是在北面發生了什麽變

  節堂當中,諸人對望,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陽曲縣令是本地首縣,本路駐泊禁軍副總管有城防之責,都忍不住站起來仔細朝聲響起處側耳細聽。

  吳敏也是一怔,今日他殫精竭慮,將今後自家名聲全部賭上了。才算是漸漸掌控了局勢。現在又生出什麽事情來?難道河東之地就恁的險惡,讓他一天舒心日子都過不得?

  節堂之外又傳來腳步響動之聲,眾人目光一起轉過去。就看見適才那個倒霉旗牌官又摸了上來,臉上汗比剛才還要多,滿臉惶急之色,拚命去擦卻怎麽也擦不乾淨。一張黑臉都有些泛白了。想進來卻又念著剛才遭際,在門外遲疑。

  吳敏這下當真焦躁,這個旗牌官也是他從汴梁帶來的。往日裡還算伶俐,今日怎麽就這麽不知道眼色?冷聲叱喝了一句:“城門外事還未曾了麽?本官已經做了決斷,還要你來煩瀆催請麽?叉下去!此間有要事商議,再入節堂,軍法從事!”

  那旗牌官眼一閉心一橫,大步搶入,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回稟撫帥,守門禁軍,巡城親衛,與南來難堊民爭鬥起來,城門左近,已然大亂。騷堊亂已經向城內蔓延,直向安撫使衙署而來!撫帥,整個太原府城,眼看就要亂起來了!”

  撲通一聲,卻是陽曲縣令晃晃身堊子,軟倒在地。

  繁峙陷落,總還有法子交待。可是河東腹心重鎮,太原府城要是出什麽意外。大家就隻好上吊了。陽曲縣更是太原首縣,守土有責,一旦有事。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

  節堂當中,頓時就是一陣大嘩。誰也不知道這騷堊亂是不是入侵賊寇夾雜在難堊民當中混城而入。現下城門已經不保,騷堊亂已經在城內蔓延。就靠著太原府城那千多名駐泊禁軍,幾千個配軍,難道就能保住了麽?

  諸人在節堂當中適才猶自侃侃。話裡話外已經談到了將來克複失地這軍功如何分潤。卻沒想到腳下這太原府,眼看就要保不住!

  節堂當中,有人面如土色喃喃念佛,有人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還有人不管不顧就朝節堂外搶出去,想回自家宅邸想法子避過這場兵火。還有人一副要哭出來已經一籌莫展只有閉目等死的本事了。

  騷堊亂當中,吳敏還撐持得住一些,大聲傳令:“去尋屈蓋來,讓他領本安撫元隨親衛,死守衙署!江堊總管,你快出外召集兵馬,節節而戰,國堊家養你多時,此刻只有殉城!”

  他也不管河東路駐泊禁軍副總管江偉這個時侯已經跪在地上皇天菩薩的禱堊告,一句號令也聽不進去。他這番話也不過是盡人事而已,自家也是袍袖一拂起身,朝著節堂當中紛亂諸人一揖:“諸公,有家歸家。家眷不在此處也各回衙署,端正冠帶,萬一不幸,準備盡節就是。本安撫就在這衙署當中,哪裡也不去。隨吳某北來諸位,為吳某人牽累,實在有愧於心了。若然此次能免,吳某再一一賠情罷。”…。

  他畢竟是重臣,自家朝中政爭,可以拿出一切手段來。反正現在大宋朝中政爭也越來越沒有底限了。可是在異族賊寇面前棄城而走求活,卻還真做不出來。一時間隻覺得心灰意懶,自家殫精竭慮計議的所有一切,仿佛都成了笑話。

  交待兩句,吳敏心灰意懶的就要回返後院,安靜等待最後時刻。那旗牌官卻又扯著嗓子冒出來一句:“撫帥,還有一事,神武常勝軍也來了!”

  這一句話比什麽符堊咒都靈,剛才還卷堂大亂的節堂當中一下就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紅著眼睛看著那旗牌官。

  吳敏呆呆站在那裡,半晌沒反應過來。還是他第一得用的幕僚呂存中恢復得最快,擦一把滿臉冒出的虛汗,狠狠喝罵:“混帳東西,這句要緊的話,怎麽現在才說?”

  既然神武常勝軍也到了,不管他們是來做什麽。這太原府城總是無恙了!

  旗牌官畏縮的看了呂存中一眼,不敢反駁。他真有些看傻了,原來氣度儼然的那些文臣士大夫們,自家一句話出口,就哭的哭鬧的鬮,什麽模樣都出來了。讓他很是呆了一下。這句要緊的話,實在說得遲了一些。

  危險既去,現實的顧慮又浮上心頭。陽曲縣令盯著旗牌官,遲疑發問:“這神武常勝軍又來做什麽?那這騷堊亂是不是神武常勝軍引起來的?如果這樣,那神武常勝軍是不是要反?”

  一下諸人的心情又沉入谷底,要是神武常勝軍造堊反作亂,大家的下場還是一樣!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向吳敏。不是說神武常勝軍背後主事之人蕭言已經是你吳安撫的侄堊女婿了麽?這又是怎麽回事?

  好歹這下這旗牌官反應快,立刻回稟:“這場騷堊亂據說是屈大傻…………是守門門軍鬧出來的,詳情實在還不是很分明。不乾神武常勝軍什麽事…………神武常勝軍此來,帶著多少難堊民,打的旗號卻是盡忠報國,饑軍求活!”

  諸人卻更糊塗了,今日實在是風起雲湧,完全理不出頭緒了。這河東近日來發生的事情,太過於波詭雲黠,身在其中之人,只怕得少活十年!

  只有吳敏總算鎮定了下來,擺手吩咐:“尋人開路,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未完待續『本文字由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首發◥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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