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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歸》第二卷 汴梁誤 第十四章 鬱氣如潮(二)
  此次行事,檀州就是蕭言所選的根本之地,前段時間就已經陸續在這裡集聚軍資糧草,各處投效豪強紛紛報效人力物力,將檀州城牆再度整治了一番,城濠疏浚擴大了一倍,也在檀州左近要害處設立的營寨做為拱衛。就算奉天倡義複遼軍的聲勢大到了天上,對於裝備低劣,行伍散亂的他們,這檀州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固若金湯。

  此時此刻,檀州城中已經滿滿的都是神武常勝軍的軍馬,城上城下,那些民夫還在加緊的整治城牆,集聚守具。大量的糧草物資都收納庫中,為了這些集聚起來有備無患的軍資,還特意修整了疊經戰火而破敗不堪的城中房舍。燕地百姓經歷了這些年的亂事,仿佛對是不是有危險有了一種下意識的直覺,拖家帶口避入檀州城中的百姓也是極多,而檀州也盡量收納。大亂之後,本來都是各處蕭條,可是現在檀州城卻是人氣旺盛。連集市都在城中開了幾個,倒有一種畸形的繁華景象。比起更為殘破的燕京城,似乎都強上幾分。

  長途行軍而來的神武常勝軍右廂的那些騎軍們,也都有一天假期,抓緊時間修整一下。這些騎軍士卒在檀州城裡面東逛西逛,整日裡兵看兵看得夠了,燕地荒涼蕭條殘破也看得夠了,不少曾經在汴梁見過大世面的勝捷軍子弟也一個個逛得樂不思蜀,把著錢鈔四下買些吃食物件。平日裡軍餉沒處花用,今日裡有他們湊熱鬧,讓檀州城的人氣,更是旺盛的冠絕燕地。

  其他地方都是熱鬧,只有檀州原來州治衙署那裡,有軍將們布開了警戒,無關人等一概不許通行。休息的士卒遊逛經過,遠遠的看見將領親兵們在衙署外頭一堆堆一簇簇的等候,人人都伸舌頭,又不知道這些將爺有什麽要事商議,蕭宣讚也不見了蹤影,一切都顯得神神秘秘的。難道和風傳的汴梁要來人有關心?不過人人也都是心敞,立下這般大功,現下是如此一支強軍,蕭宣讚又這般本事,還有誰能對付得了俺們不成?且放寬心聽調遣就是,總有一日風風光光的能回大宋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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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檀州衙署的節堂之中,四下幾案處跪坐著此刻城中的要緊將領,方騰一襲儒衫,坐在上首。四下裡看看,笑道:“這幫燕地豪強之輩,拍馬屁的心思也不差似大宋人物了。城牆城濠還未曾完全竣工,知道大家這些神武常勝軍中要緊人物要來,倒是將這衙署整治得精潔四下陳設,只怕都是遼人燕雲之地百年集聚的,亂世裡落到他們手中…………只是這樣亂七八糟的擺設,倒是糟蹋了好物件”

  方騰之下,韓世忠嶽飛王貴和幾名勝捷軍白梃兵出身的將領跪坐著,嶽飛跪坐在那裡,仍然身形筆直。韓世忠卻是半跪半坐,看起來放松寫意,和身邊一名將領不知道低聲開著什麽玩笑,咧著大嘴在那裡低低的笑。王貴仍然是那副誠樸忠厚的模樣,跪坐姿勢,顯得規規矩矩的。其他諸將,總有些不安模樣,可都按捺住了,目光都在方騰身上打轉。

  方騰說笑兩句,看沒人搭腔,隻好自失的一笑,輕輕拍案:“宣讚北上,將檀州留後暫時畀我,我知道大家眼裡只有宣讚一人,可我好歹也是從過軍,見識過古北口戰事,大家總得給我三分顏面不是?”

  他這句話差不多是半開玩笑的,諸將眼中只有蕭言不假。可是方騰是什麽身份?大宋武臣,以文馭武的念頭已經是根深蒂固,方騰進士出身,正是文臣最硬的底子。居然能為蕭言效力,已經是駭然聽聞了,也讓蕭言一系將領覺得於有榮焉————你老種位高權重罷,私暮當中,可有進士老爺?蕭言臨行將檀州留後交於方騰,大家也覺得理所當然——恐怕只有韓世忠這老兵痞才是眼裡真的只有蕭言一個人,其他人對他下令,潑韓五聽於不聽,要看心情。而且他又是神武常勝軍右廂正將,諸將當中身份第一。所以方騰這句話,倒是多半衝著韓世忠去的。。

  韓世忠止了和那個心不在焉的將領的談笑,朝著方騰點點頭:“小方大人,別的文臣,俺老韓隻當虛屁,你卻不一般,當日敢隨著二百人北上當女真大軍,俺老韓佩服現在宣讚將留後布置大權交在你手上,俺老韓自然聽命,你盡管下令,不用跟俺老韓客氣”

  話是好話,只是這小方大人稱呼有點那個。方騰本來就是瀟灑性子,也不在乎——再說了,他是認定要輔佐蕭言到底的了,韓世忠毫無疑問是蕭言麾下統兵重將。蕭言看起來在這亂世裡頭倒是更重武輕文一點,他和韓世忠搞好關系還來不及呢,哪裡會去計較。

  方騰笑笑又看了嶽飛一眼,嶽飛也微微朝方騰點頭示意。臉色微微有點僵硬。方騰含笑還禮,心裡嘀咕。蕭言麾下兩員最要緊的重將,韓世忠散漫一些,有點貪財好貨,積年的邊軍老兵痞了,對汴梁朝廷敬意少點。蕭言能帶給他榮華富貴,能展他平生報復。他對蕭言也忠心耿耿。蕭言用他為正,就是要將神武常勝軍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至於嶽飛,此少年將軍,也不知道蕭言從哪裡發掘出來。軍陣之上,宛若天才不僅自己勇猛無敵,而且治軍謹嚴,仿佛有宿慧一般。臨陣大膽而且潑辣,有多少兵就有用多少兵的打法。以百余軍堵截於古北口,調度如意,生生擋住了優勢女真軍馬撲擊幾日,為蕭言大軍後至爭取了時間。真難想象半年前他還是河北敢戰士中一小卒。可是在和背後自己人鬥心眼裡頭有點方陣和幼稚,看來還得慢慢磨練出來啊。他也是蕭言麾下重將,是知道蕭言此次布置行事內情的,雖然領命,可總有一些不情不願的。還在事先得了蕭言不會在燕地割據,一旦穩住地位,就會回汴梁的承諾才領命行事的。哪個上位之人,能長遠容得這個下屬?當日追隨馬擴北上,也是少年人意氣激烈處,幾乎就是在迫蕭言跟著他們北上了,也多虧得蕭言完全包容了下來——卻不知道經歷了風浪沉浮之後,這位無敵的少年將軍,又會變成什麽模樣?要是一直如現在這般,只怕在蕭言麾下是禍非福啊…………

  方騰不過在心裡隨意評鑒韓嶽二將,卻不知道,他看人的眼光,實在準到了極處在真實歷史上。韓王通權變多些,知道縮頭,知道曲折。戰場上立下了奇功,後來也能以富貴榮華終。嶽飛卻是始終天真不減,臨敵百戰百勝,擁重兵在外還一片誠心的上書要請高宗立太子,最後以千古不滅聲名沒於風波亭。

  在蕭言麾下,卻不知道韓世忠和嶽飛,又將是如何的命運?

  方騰已經掃視完諸將一圈,看著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沉吟少頃,展顏笑道:“諸位,可知道蕭宣讚突然將大軍調至檀州,為的是什麽?”

  韓世忠和嶽飛自然知道,這個時候都默不作聲。韓世忠仍然在咧著嘴笑,只是笑意當中帶了三分譏誚。而嶽飛腰背挺得越發的直,只是臉上神色也微微有點沉了下來,還帶著三分無奈。其余諸將,卻都是奉命行事的,他們多少也聽到點汴梁來人要對蕭言不利的風聲,心中正自揣揣,為蕭言激憤不平那是一定的,大家既然選擇繼續在蕭言麾下效力,自然就是對他功績本事欽服,巴不得蕭言能渡過此次風波。可是大家畢竟也有一家子要養活,也有自己的功名富貴心,要是蕭言落馬,他們將來怎麽辦?

  此次蕭言在汴梁使節將來之前,就將主力調了出來。自己脫離大隊,又在檀州如此經營。誰都知道這位絕境當中仍然奮勇向前,不肯稍卻的蕭宣讚畢竟又在用手段來應對此次風潮,大家都不吭聲的領命行事,領軍行動,都做到了萬無一失,可這不安卻也沒有減少多少。這個時候,方騰終於肯揭開這個悶葫蘆的蓋子了,人人都是目光熱切,不肯從方騰身上稍離。

  方騰迎著諸將目光,冷冷一笑,突然猛的一拍幾案:“蕭宣讚以南歸降人立此奇功,掌大宋最強之騎軍,我神武常勝軍上下,數太奇,功太高,竟然引起汴梁朝中所忌大宋祖製以文馭武,蕭宣讚既然連童宣帥都馭不得了,誰還能濟?所以我神武常勝軍,已經成都門中人眼中釘肉中刺矣蕭宣讚功高將不賞,我神武常勝軍將歷苦戰而橫遭遣散之遇諸君諸君,誠可一歎”。

  座中諸將,頓時大嘩不管他們現在心思如何,如果蕭言和他們真是遭致了如此命運。那麽大家辛苦死戰又為的是什麽?臨敵之際,萬死余生,誰還能想到將來犒賞?無非都是大宋軍將,胸中血氣激發奮勇而前。那麽多兄弟兒郎死在征途,現在卻換來了這個本來以為朝廷最多不過薄賞,在諸軍當中搞一下平衡,最後卻沒想到來的是這麽一手

  方騰臉上笑意淡淡的:“到底是朝中如何爭鬥,最後才來了這麽一出,也不用細說了。反正這消息,是千真萬確,再不會錯。童宣帥自然在裡頭沒有少使氣力。文臣諸君,也深忌武臣功高,於是就如此了…………我也算是文臣,可我也知道,值此大敵在側,總不能就迫不及待的行未央故事罷?”

  幾名將領已經跳了起來,振臂大呼

  “直娘賊,俺們白死傷了,白賣命了遼狗收拾了,女真韃子又在旁邊虎視眈眈,以為從此天下太平了麽?賊廝鳥,俺從此誓不力戰”

  “怪不得前幾日和西軍袍澤打交道,他們要說不說的,看著俺的眼神也怪同情的,原來是這般鳥事情西軍已經給折騰得七零八落,俺們這些武臣在蕭宣讚率領下,萬死裡頭又給大宋拉了一支強軍出來,這就是該傾家的罪過了?”

  “用不著俺們了,俺們解甲歸田就是,犯不著這般生的惡心人可憐蕭宣讚,可憐這場不賞奇功”

  喀喇一聲重重響動,壓過了諸將憤怨之言,嗡嗡在節堂裡回蕩。諸將一下噤聲,抬眼看過去,就看見韓世忠還是半跪半坐在那裡,面前幾案,已經給他拍斷成兩截嶽飛和他對坐,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處,卻將嘴唇閉得死緊,一句話也不說。

  韓世忠看著諸將冷笑:“吵嚷些什麽放完焰口就不要和尚,沒那麽便宜的事情俺們為大宋死戰了,就該要自己該得的一個個心灰意冷做什麽?俺們如此舉動,蕭宣讚還沒束手,你們就要解甲歸田,好大的出息直娘賊,以後走出去別說認識俺老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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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世忠這老兵痞的潑勁一放出來,頓時就震住了場面。諸將這才冷靜下來,這才想到,自己就這樣突然被拉到檀州來,豈非無因?蕭宣讚自然有所安排蕭言之屢屢創造奇跡已經在諸將心目中有無所不能的感覺,這個時候大家對望一眼,互相點頭,最後一個資格老一點的將領大步走出來,朝著方騰韓世忠嶽飛行禮下去,抬頭昂然道:“什麽安排,請方參議和兩位正將說罷只要不是反出了大宋,俺們都聽蕭宣讚的要不是祖宗廬墓都在大宋,先祖幾代人都為大宋戰死,但憑汴梁中人這般涼薄,這般鼠目寸光,反了他們都是輕的”

  方騰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一切,聽到這員將領這句話,他緩緩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大宋現在如何,大家都很清楚,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此末世也北伐戰事,艱辛之處,諸君都是親歷。當女真大軍南下之際,拿什麽來抵擋?朝中諸位還迫不及待的自剪羽翼,難道恨大宋不速亡?這江山社稷,文臣士大夫無心去救,我等去救百年以來,武臣百萬拋屍大宋四疆,最後也還是我等站出來大宋武臣,菁華已經凋零殆盡,現在這點骨血,說什麽也不能折損蕭宣讚冒萬死奔走,也就是為的這個,諸君切莫自沮,大宋社稷,正要諸君荷戈而衛”

  方騰這些話說得可謂大膽了,但是後面幾句豪言壯語,又說得諸將熱血沸騰,全然忘了方騰話語,已經近似狂悖其實方騰這個時候也捏著一把冷汗,此刻話語都是他和蕭言反覆商量才精心挑選組織確定下來的,方騰總覺得不必說得這麽過,但是蕭言卻堅持如此。不把話說透了,他的行事,真實意圖豈能完全瞞過這些領兵行事的將領?不鼓起他們血氣,讓他們以為自己所行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憑著蕭言這點薄弱根基,豈能讓諸將始終追隨於自己?。

  身為軍將,又在北伐第一線衝殺,更見識了女真的強悍。大宋到底面臨什麽樣的危局,這些將領最清楚。這個時候,只有保住這苦心經營出來的實力是最要緊的事情,也是在這亂世裡自存甚或更進一步的憑借。再把這事情加上大義名分,才能讓諸將追隨到底

  此番話語,果然起到了效果。諸將目光再度對視一眼,一起躬身行禮:“但請方參議下令,某等敢不效死”

  方騰目光閃動,霍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好當於諸君同生共死此次汴梁來人,蕭宣讚並不願就在燕京城和他們僵住,所以避來檀州。這不僅僅是躲開汴梁來人,更因為是遼人余孽,已經齊集於奉天倡義複遼軍軍旗號之下,蕭宣讚心切國事,哪怕朝廷忌憚於他,他仍然探馬不斷,一直保持對這遼人余孽軍馬的監視現在這支遼人余孽軍馬,已經匯聚四五萬之數,橫行於幽燕邊地而遼人重將耶律大石,也現身軍間,此人人傑也,一旦打出旗號,大亂不日將起蕭宣讚輕騎北進,就是預備盤旋在這遼人余孽左右,遼人余孽起事,必然分兵四掠,不然糧餉無從措手,一旦分兵,蕭宣讚就要輕兵直進,一舉擒獲耶律大石,將燕地亂世,消於源頭既然朝廷疑忌於蕭宣讚,蕭宣讚就只能以這般舉動以自陳此刻要是留在燕京,被汴梁使節解去軍權,這燕地亂生,誰人來平?蕭宣讚用心,可謂苦矣”

  聽到蕭言如此壯舉,諸將都是血脈賁張。忍辱負重,仍然顧慮著國家大事。含冤受屈,隻好輕兵犯險用以自明。如此苦心孤詣,可謂杜鵑啼血一時間他們也想不清方騰話語中不盡不實之處,已經大呼出聲。

  “豈能讓蕭宣讚輕兵犯險?俺們是蕭宣讚屬下,要死也和蕭宣讚死在一處直娘賊,朝廷無眼,真要活生生屈殺如此忠臣不成?和蕭宣讚比,童貫這廝怎麽還不愧殺?”

  “方參議,快下令罷,讓俺們去接應蕭宣讚”

  “賊老天,你睜睜眼,看看到底誰忠誰奸”

  節堂當中,一時鬱氣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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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候,卻是嶽飛站起,大喝一聲:“忙亂什麽?蕭宣讚安危,方參議豈能不念念於心?且聽方參議安排就是”

  嶽飛年少,為人又謹嚴,自己知道資歷淺薄,雖然已經是一軍第二將的身份。卻少有對著這些麾下將領呼喝下令的時候。得閑還向他們討教領兵作戰的經驗心得。今日這般舉動,當真是少有得很,他臉色難看的站在那裡,一時間將諸將憤憤都震住了。節堂當中,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方騰看了一眼嶽飛,知道這位小將心中到底有多別扭。久在體制當中的,自然就將體制本身看得輕一些了。而嶽飛這等起自民間不過半年的人物,反而將體制看得無比的重。蕭言恩義,他自然是只有效死回報,可是想著所作所為,都是和朝廷作對,嶽飛心中這種鬱鬱,卻怎麽也難以完全扭轉過來。

  這個事情,只有看嶽飛自己的了。將來在蕭言面前嶽飛如何自處,也不是他方騰能管得了的事情。當下他只是淡淡一笑,示意眾將入座,笑道:“蕭宣讚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我等的事情,如何有只看著蕭宣讚單身在前廝殺的道理蕭宣讚忠義,欲以死戰而自明。我等援應蕭宣讚,也得有個援應的道理…………”

  他在那裡頓了一下,迎著諸將殷切的目光,一拍眼前幾案,斷然道:“要保全蕭宣讚,要保全神武常勝軍,要保全我等戰死兒郎的這場奇功不被埋沒,要保全大宋這難得一支可用之師,就只有行奇計讓燕地這場亂事,鬧得更大一些讓遼人余孽起事,禍亂全燕”

  一語擲出,節堂當中鴉雀無聲。諸將都是老行伍了,大宋體制之下,武臣有武臣的生存之道,養寇自重,自然就是其中之一。和西賊交戰幾十年,虛報軍情,誇張敵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此這般,打退了敵人,功勞就大些,也可以多報一些消耗,多領一些犒賞,更要緊的是讓那些文臣覺得武臣重要。大家對這個都沒什麽心理障礙,只是卻沒想到,文人出身的玩起這個來,卻更狠一些,要玩就玩大的,一句話就讓整個才打下來的燕地,全部拖進這場亂事當中。

  節堂裡面,就聽見一個將領顫聲問道:“如何算是禍亂全燕?”

  方騰冷笑:“我們算是正臨遼人余孽聚集之地,只要在這裡敞開通路,就能讓遼人余孽從這裡直下燕京各處遼人余孽多有,燕京震動,就是四下舉事響應。西軍六七萬幾乎全數集結於燕京,每日消耗糧食就是大宗,糧道中斷,西軍震動,大宋自然也就舉國震動大宋精兵強將匯聚於此,一旦喪師,後果如何,汴梁諸人,豈能不料其適時也,我全軍從側備而擊,一舉援救燕京於萬難之中,如此功績,誰還能掩?而遼人余孽此番大舉,也讓汴梁朝廷明白,還沒到自剪羽翼的時候,則我神武常勝軍,足可自全”

  每個人都目瞪口呆,有的人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出來了,這番計較,只怕是蕭言早就準備好的。如此飛揚激烈的行事,正是蕭言性格。既然功高遭忌,那麽當功至雄奇的時候,又將如何?更不用說還可以讓汴梁文臣士大夫意識到,他們再這樣下去,就有徹底喪失大宋最後一支能戰力量的可能,而大宋周遭,遠遠還沒有到能馬放南山的時候

  對於燕地再度卷入亂局,哪怕全境處處烽煙。諸將都表示毫無壓力。讓遼人余孽此次全部鬧騰起來,收拾乾淨了反而是更利於將來大宋的統治。打不過那些裝備低劣的遼人余孽,那是笑話,檀州如此準備,供應無憂,只要能解圍燕京,宋軍依托兩處堅城四下掃蕩,還怕收拾不了?此番行事唯一讓他們顧慮的,就是西軍被圍,要是激怒西軍,又將如何?更不用說諸將多是出身西軍的,絕不會陷自家陝西親族子弟於險境。想得更深一些的更是考慮,萬一燕地亂起,西軍先行動起來掃蕩四下,這不反而將神武常勝軍至於尷尬境地了麽?

  一時間節堂之內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思。方騰對各人所慮,自然是了若指掌。其間細處,他早就和蕭言無數次的反覆推算商議過了。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就聽見韓世忠一聲冷笑:“你們這些廝鳥,顧慮些什麽要不是西軍也看蕭宣讚如此遭際不過眼,怎麽會將全軍收縮,集結於燕京城?要緊糧道,也少有人馬遮護?為什麽西軍也拚命的在燕京積儲物資,盡力收納漢民?為什麽蕭宣讚離開燕京,姚古相公親送,為什麽蕭宣讚一切舉動,西軍都裝作沒有看見?你們這幫呆鳥,這點還看不明白”

  話說到這裡,就再明白不過。眼前一切,都是蕭言蕭宣讚和西軍諸位相公,大宋最為菁華的武臣團體,苦心經營而成的局面,就等蕭言在外發動大家既然都是大宋武臣,自然利益歸一,蕭言再加上老種相公這等人物,大家還不死心塌地?人人心中更有一絲隱隱的興奮,值此末世,大宋武臣團體終於要反抗文臣百余年的壓製,爭取自己的權益,從此只怕就成為一支大宋朝局當中舉足輕重的力量了這支什麽鳥複遼軍,說不定就是在蕭言和老種相公的熟視無睹之下,任其壯大,直到此刻才派上用場

  諸將慨然起身,走至階前行禮:“但請方參議代蕭宣讚下令,俺們無有不從”

  方騰神色淡淡的,心中感慨一句。值此以後,神武常勝軍就該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團體了罷?當然,將會是蕭言指揮起來得心應手的團體。任何人都再也無法割裂蕭言和這個團體之間的血肉聯系更不用說,蕭言和老種麾下那支龐大的西軍團體,也將從此成為利益相同的聯盟大宋武臣崛起,難道就從這開始?

  看下去罷…………文臣士大夫們,看來已經不能挽此末世了。且看大宋武臣,在蕭言的率領下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罷…………

  方騰起身,鄭重向諸將還禮,然後就大聲下令:“嶽鵬舉”

  刷的一聲,嶽飛已經起身,站得筆直。到了這般地步,嶽飛也只有撇開心中那點別扭。一心準備領命行事。能說的道理,方騰都說清楚了。蕭言對他還有承諾。他被蕭言提拔於微時,古北口一役,他如此做為,蕭言仍然趕來援應救護,此間恩德,難以為報。而嶽飛也相信,蕭言做為,必然不會是害了大宋。

  蕭宣讚自然有他的理由,俺一時有點想不開,多想想,也就好了…………

  “鵬舉,你領左廂六指揮軍,並本處投效豪強,鎮守檀州根本之地,遮護此處要害,順為北面蕭宣讚後殿。務必遮護檀州完全,不得有失,隨時準備應蕭宣讚調遣,應援前路,此番軍令,你可明白了?”

  嶽飛躬身行禮:“飛謹受命”

  “韓良臣”

  韓世忠也一下站起,大聲道:“老韓在哪…………小方大人,你就快下令罷”

  方騰一笑:“神武常勝軍左廂其余十一指揮騎軍,盡數由你調遣,我也不拘管你方向,可東可西,但必須保持蕭宣讚和檀州後路之間聯絡,蕭宣讚那裡一旦有變,你必須第一時間就應援到蕭宣讚那裡潑韓五啊潑韓五,燕地如此之大,四下亂起,蕭宣讚又親身臨於敵前,要及時能援應到,可是考校你的本事,你敢領此軍令麽?”

  韓世忠自然知道方騰話裡意思,蕭言何止身臨前敵,他就是身在敵中一旦有變,就是從內裡將複遼軍主力瓦解消滅。他要隨時保持和蕭言之間的接觸,又要避免和複遼軍大隊一決,在蕭言準備發作的時候又要及時援應得上,當真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可是如果輕易了,如何顯得老韓本事?

  他雖然身為神武常勝軍正將,但是在他看來,倒是多半是資歷比嶽飛老得太多。北伐以來戰事,韓世忠的光芒遠遠不及嶽飛。無非就是援應了一次檀州血戰,最後衝垮了蕭乾大軍而已。潑韓五如此本事,卻困頓風塵,也是因為心高氣傲,得罪人太多。此時此刻,就是蕭言給他的機會,讓他證明足可穩居神武常勝軍一軍正將之位

  他咧嘴笑道:“小方大人,不用激俺。這軍令俺自然領了,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俺老韓先割了自己脖子,不用等蕭宣讚動手…………這個承諾,夠也不夠?”

  方騰微笑:“足夠…………就看韓將軍手段了。”和韓世忠交代完,方騰他又是神色一肅,大聲道:“諸將聽令”

  在場諸將,齊齊向前一步,方騰冷冷下令:“諸將各領本部人馬,聽韓嶽兩位將軍調遣行事,無論在前還是居後,當得謹守職分,臨戰奮勇向前…………一旦錯失戎機,就當方某書生,殺不得人麽?”

  諸將齊齊躬身:“敢不效死”

  方騰微笑,就在自己幾案之後,朝著諸將深深施禮下去:“某實深知,較之汴梁肉食諸君。諸將才是國之棟梁…………但求經此一事,戰沒者得安其心,幸存者得其賞。經此一事之後,神武常勝軍必為大宋棟梁,而諸君也將為國之屏藩,當同大宋始終,血食百代,而不稍替,諸君諸君,蕭宣讚以親身臨前,托某傳話,蕭宣讚一身若在,則神武常勝軍在,神武常勝軍在,則大宋就在百年之後,當與諸君,同登大宋凌煙閣上”

  諸將昂然受命,轉身大踏步的退下了。然後就是嶽韓兩人,同樣按劍退下。方騰站在幾案之後,仰首望天。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背後衣衫,全部被汗濕了。當代替蕭言下軍令,行此大事,他才覺得站在這裡,壓力到底有多麽沉重。這還是蕭言此刻手中有足夠籌碼,反覆盤算計較之後的行事。自己不過代為下令而已。

  而蕭言當日白手起家,又經歷了多少次這樣的生死抉擇,而他又是怎樣挺過來的?難怪他成長如此之快,已經漸漸成為一個最為耀眼的存在

  諸人退盡,方騰才垮下臉來,給自己捶肩揉腰:“蕭宣讚哪蕭宣讚,方某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切似乎都在料中,可是誰知道其間還有什麽變故?耶律大石人傑,汴梁使節也是大宋文臣當中頂尖的人物…………其他的,就看你自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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