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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歸》第三卷 補天裂 第二百零九章 宴鴻門(四十六
  煙塵彌天,由西而來,翻滾如牆,越來越近。

  煙塵之中,戰馬嘶鳴之聲,漸次清晰可聞。

  夕陽西垂,從後映照,將這卷動煙塵映照得如血一般。

  而在這血色煙塵之中,漸漸就可見到各色製式折家軍軍旗閃動,引著一隊隊的剽悍輕捷騎軍出現在視線當中,竟然是至少千騎以上的規模。拉出了好大的陣仗!

  這些騎軍,軍容裝備,都是一等一的。坐騎都是上好河西青唐或者北面草原駿馬。肩高都是五尺向上。而身上甲胄完全,或者大宋武庫精製劄甲鱗甲,或者是從西夏人那裡得來的環衛鐵甲。帶隊軍將,很有幾人披掛著被武人視為至寶的青唐冷鍛瘊子甲。

  坐騎神駿,甲胄精良也就罷了。這千余騎大隊,隨身軍械之完全,之齊備,完全是照著騎戰上陣打一場大戰的模式攜帶的!

  每名甲騎,除了掛在得勝鉤上的馬戰長兵刃之外,身上丫丫叉叉,還帶著銅錘鐵鐧鶴嘴鋤之類的馬戰短兵刃。弓囊內的騎弓都已經上好了弦,鞍側每騎都掛著四個撒袋,撒袋中輕箭重箭一應俱全,將撒袋撐得鼓鼓囊囊的。

  這個模樣,完全就是為了臨陣打大仗,反覆衝殺合戰十余次而準備的!每名甲騎,都如一個移動的武庫一般!

  甲騎大隊而出,看起來威風凜凜,奪人心魄。但是這樣裝備完全,戰馬負重極大,相當之損耗馬力。而坐騎馬力對於騎士而言就是命根子。所以非臨陣前,輕易不披掛裝備完全。

  不是臨陣衝擊,長途奔襲的話,這樣披掛完全擺威風。真正騎軍老卒看見,少不得要咳出一口濃痰,吐在地上,痛罵一聲。

  “直娘賊的這般還是騎軍?當兵的不愛馬,就是拿自家性命開玩笑。還當甚鳥騎軍?老老實實下來邁著腿就是,省得糟蹋了能上陣的好馬!”

  單單是這般景象,已經讓折彥倫折知柔麾下老卒有些不屑了。這些軍馬的裝備,也讓他們瞧著各種不忿。

  折家窮是整個大宋都知道的,舉大宋財力,也不過就供養了西軍二三十萬野戰兵力。這還是四百軍州賦稅撐著。折家三州之地就養著一萬多野戰之師,日子過得到底有多窘迫不用想也能知道。

  一旦窮,軍資器械就要省著用。甲胄要保養,軍械有損耗。折家之軍只要不是臨陣拚命的時候,甲胄軍械都是捆扎得好好的,當寶貝一般供著。一領甲胄修修補補傳個幾十年都是論不定的事情,擦鐵鏽擦得甲葉片薄了一半也是常見。

  現在這支鐵騎拉出來,各種好甲披在身上,各色精利的兵刃掛著配著提著滿身都是,明晃晃耀人眼目。有些軍器明顯看出未曾怎麽好好保養,都有了一層薄薄的浮鏽。直娘賊的這瞧在眼中,簡直是戳人心尖子!

  而這般拿出折家壓箱底的積攢裝備起來,髡發結辮,小眼扁臉。一個個騎在馬上都不甚控韁,只是賣弄他們的騎術。正是現在被折可求重用,倚靠為心腹的雜胡蕃騎!

  折家雖然有黨項血統,但是百余年來,混雜得幾乎不剩什麽了。且代代多少子弟為大宋死難,早就將自家當做純正漢人。

  這百余年來,折家東征西討,死戰河外。與之敵對,盡是契丹黨項草原雜胡。不知道砍下多少契丹黨項勇士頭顱,草原雜胡,更是視若塵土。而現下折可求竟然重用這麽一般東西,卻讓百年折家豪傑,在地下也不得安眠!

  一時之間,折彥倫折知柔部下,盡皆垂首。折彥倫面無表情的勒馬而立,折知柔卻只是一口老痰,狠狠吐在地上。

  而為他們護送的四列百戰疲憊之師,迎著卷動的煙塵站定了腳步,一張張憔悴的面孔高高揚著。雖然軍容殘破已極,但是迎著這上千殺氣騰騰而來的折可求心腹胡人甲騎,沒有絲毫畏怯驚亂之態!

  上千胡騎越衝越近,折知柔本來在馬上垂著頭,老大不忿懶得看這些雜胡耀武揚威的模樣。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猛然抬頭:“直娘賊的這些廝鳥想作甚?”

  折彥倫麾下騎軍也都騷動起來。

  這些雜胡,馬速提得甚高,兩三百步開外,就得放慢速度,在百步開外大隊止步,然後帶隊軍將上前招呼。現下這些雜胡卻是馬速絲毫不減,甚而還舉起了手中軍械,怪聲呼喝,擺出了一副衝陣的架勢!

  煙塵鬥亂之中,折知柔一扯韁繩怒罵一聲:“入娘的要翻天了!這些胡狗,想把俺們折家朝死裡葬送不成?得攔著他們!”

  不等折知柔動作,折彥倫已經一把扯住了他的韁繩。以他氣力,韁繩一緊,折知柔胯下戰馬就偏著頭只能嘶鳴,半步也挪動不得。

  折彥倫一張素來沒什麽表情的俊秀面孔板得如鐵一般緊。只是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且看著!”

  隨著他這幾個字,折彥倫又揚起手示意,身後騷動不忿的部眾,頓時都平息下來。迎面衝來的胡騎看到這邊舉動,怪叫呼嘯聲之外,又是發出了一陣哄笑之聲。讓折彥倫麾下那些向來打硬探的精騎人人氣得臉色鐵青,只是瞧著折彥倫的背影。

  只要折彥倫鐵刀一招,直娘賊的殺上去也罷。就是火並又怕他怎的。這些雜胡,別看光鮮,還不放在折家精銳眼中!

  折彥倫卻只是不動,冷著臉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蹄聲如雷響動,如無數金鼓擂動一般,煙塵也越揚越高。胡騎衝入百步之內,兩翼拖後,中央突前,成鋒矢之陣,直撞向隊伍正中的鄜延殘軍。兩翼減速之後,和折彥倫所部保持距離,而中央突前所部仍然未曾減速,呼嘯而前,幾個呼吸間,這些武裝到了牙齒的甲騎就要撞入陣列之中,而那鄜延殘軍四列縱隊,仍然紋絲不動!

  林豹頭一直都在隊伍前列,一路過來都用不服氣的眼神只是覷折彥倫。折彥倫也從不搭理他。

  這個時候,林豹頭更越眾而出,離大隊十步之前,斜著眼睛迎向那些越來越近的鋒刃。甚而還有余暇將頭上所戴貂帽調整了一下,恢復了左眉上一指,右眉上二指的貂帽都標準形態!

  折知柔手中韁繩都快攥出水來,不住的望向折彥倫又望向那些胡騎。折知柔也是不知道上過多少次陣的老廝殺漢了,這個時候竟然覺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也似!

  直娘賊的,這些雜胡要是真敢撞陣進去,俺就是拚上一條性命,也砍翻幾個鳥雜胡。卻讓天下人知道,折家現下還是有兩根骨頭,有幾條血還是熱的好漢子!

  三十九叔,你號稱是折家第一戰將,這般情形,就忍得下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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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鋒矢狀直突而前的胡騎,足有二三百騎,俱是裝備最精,馬術最熟之輩。這般策馬直衝,如此威勢,草原上等閑部落都踏翻了幾個了。現下眼前這支模樣慘烈到了極點的敗殘之軍,卻入娘的動也不動!

  胡騎口中呼號聲越來越烈,眼神卻不自覺的覷向衝在最前的軍將。這要是再不停步,這就真撞進去了!

  轉瞬之間,兩軍之間距離已經縮減到了三十步開外。這些雜胡神經已然繃到最緊,終於見到衝在最前的軍將揚起了一隻手。

  大隊胡騎頓時呼哨一聲,猛然扯韁向兩邊分開,戰馬長聲嘶鳴。往常這些雜胡,向來以馬術精熟而自傲。三十步開外掠陣而過,簡直是熟極而流。現下因為神經繃得太緊,居然不少戰馬被扯得人立而起,轟然坐倒。馬上胡騎滾落塵埃,空鞍戰馬嘶鳴著旁竄出去。一時間場面居然亂作一團!

  帶隊軍將回頭看了一眼,一張大餅臉漲成了紫茄子顏色。此次前來,就是奉折可求號令,一開始就要震懾這支敗殘鄜延軍之膽,然後嚴密的將其監視起來。所以才在陣前來了這麽一出,卻沒想到這幫鄜延軍這般鳥有膽,最後卻是自家麾下人馬出醜。

  直娘賊,這卻如何向將主交代!

  惱羞成怒之下,目光就落在挺立陣前的林豹頭身上。現下已然這般了,就裝作收不住馬,將這廝掃下來也罷,要是這廝還硬挺著不讓,那就捅個透明窟窿也罷!

  後面人馬亂成一團,這軍將卻是狠狠一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一縱躍間已然衝到林豹頭面前,馬槊挺起,就照著林豹頭胸腹之間招呼:“直娘賊看你還讓不讓!”

  林豹頭又不是傻子,真在這個時候還硬挺著挨捅。長矛電射而來,只是一扭腰就避讓過去,順手一巴掌拍在矛頭:“給俺下來罷!”

  那雜胡軍將隻覺得手中馬槊如遭巨錘一擊,頓時直沉而下,矛鋒刺入地面。電閃火石之間,想收力哪裡還來得及,槊杆頓時彎曲如弓,所蘊巨大彈力反震,一下就讓他甩鐙而起,手舞足蹈的飛起七八尺,接著就頭上腳下的摔落下來!

  轟的一聲煙塵抖亂舞動,那雜胡軍將摔了一個結實。林豹頭一手就扯住了空鞍馬,歪著頭看著那摔得七葷八素的雜胡軍將。

  “俺倒是讓了,又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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