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望月樓
沈霜序的提問讓明珠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時間在悄無聲息的流逝,後者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是因為搖光星君自知,他殺不掉秦氏……”
車廂內的聲音清冷如月,冷漠而疏離。
“京城在早些年裡,曾出現過一次動蕩。那時先皇駕崩,縣王李惠安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在夜裡帶人上京,將太后圍堵在了皇宮裡。”
明珠自小在承軒坊長大,又生活在京城裡,自然清楚自家小姐口中的縣王之亂。
當時的京城人人自危,城防衛還將弩車推上了房頂,用以阻攔縣王的叛軍。
“雖然動亂隻持續了一日,縣王也沒攻進過皇宮,但望月樓當時就在叛軍的勢力中心,安然無事……你真當秦氏如她自己所言,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
……
重新開業的望月樓極盡奢華,單是門口的街巷,都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
周圍的樹上系著紅綢帶,道路兩旁皆是維持秩序的衙役官差。
馬車從接頭排到街尾,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摩肩接踵,個個都想伸頭去觀望樓內的風景。
畢竟秦疏影的名號太過響亮,這次又是已為人妻後的第一次露面,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就連望月樓也為了她特開先例,其他數個院子都不開業,單獨為秦疏影安排宴席,打造聲勢。
“吳嬤嬤,親自在門口迎客呀!”
從馬車上下來的男子,頭戴玉冠,身著紫袍,手中那柄折扇上的山水畫點綴著精美的玉石,盡顯高貴典雅。
他家老頭子位列三公,在整個京城都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作為望月樓的常客,他自然也明白吳嬤嬤在樓裡的身份地位,知道對方在門口迎客,是一件極其難遇的稀罕事。
“紀公子,勞煩大駕。”
吳嬤嬤雖然四十少許,但她生得眉眼端正,瓊鼻小口,身段有如二三十歲的青春少婦。
有不少人就喜歡成熟婦人的豐腴,會公然在人前開起她的玩笑。
紀公子對徐娘半老的女人沒興趣,他更在意今夜的主角。
“吳嬤嬤,望月樓何時藏了這麽大的動作?這是準備在新年除夕夜裡一鳴驚人,讓其他同行哭死在街角?”
“哎喲,瞧紀公子這話說得……”
吳嬤嬤杏眼微瞠,裝作詫異的模樣,“不過話說回來,公子們居然還記得我家疏影的名號,真是難得……風月場上的紅牌一個接一個,各位可真是雅興呀。”
“當年的秦小姐,可是萬人追捧的對象……若不是那許家勢大,哪能讓那小子娶回家裡?”
紀公子笑著搖頭,“現在許家倒了,終於可以放開手腳了。”
他的話引起其他幾名公子的共鳴,眾人嘻嘻哈哈的打了招呼,一起走進了樓裡。
吳嬤嬤在將桌上的名帖發完,確認此次宴會的賓客都到齊後,招呼樓裡的護院收拾桌椅,將門關上。
“東家……讓我們進去瞧瞧吧!我們在樓門口等了一日,昨天夜裡就開始排隊了。”
開口央求的人,是一名打扮稍顯樸素的年輕人,他的嘴唇被凍到發紫。
吳嬤嬤一瞥他的模樣,知道這些人所言非虛,都是衝秦疏影的名號趕來。
“今日的宴席,是為有權有勢有錢的公子們舉辦的,沒有得到我家的請帖,花再多的錢也進不去……你看起來年輕,多大了。”
“明年二十。”
吳嬤嬤停頓半晌,冷漠的說道:“佳人雖好,但也要量力而為……這幾日都不用來了,望月樓不是你這種人能待的地方,我家疏影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
“望月樓的東家怎麽這樣!”
年輕人剛發了句牢騷,就看見高大的護院向自己看來。
被逼無奈的他,隻得放棄了面見名妓的打算,抱著布袋離去。
望月樓的正門緩緩閉合,將吳嬤嬤的身姿遮去,留下了一片死寂。
……
相比於望月樓外的布置,樓中大廳的布置就顯得樸素了許多。
但勝在一切擺件都井井有條的放在廳中,角落裡的盆栽花樹也被人悉心修剪,看起來整潔別致。
受邀的眾位公子在廳中坐定,身旁候著的小廝仆人在端茶倒酒,伺候他們尋樂。
“不得不說,秦疏影的架子就是大。”
能接到名帖的公子,都是京城裡名門望族,權貴之家。
其中一人在看到秦疏影遲遲沒有露面後,抱怨道:“先前那紅牌秋堂出名的時候,可不敢如此怠慢我們,把一群人丟在大廳裡面喝悶酒。”
其余人笑了笑,皆對他的話語表示讚同。
若是換做一般的紅牌,甭管它是望月樓還是什麽樓,大廳裡早就歌舞升平,一片豔香之色了。
以大家的身份地位,誰懷裡少兩個姿色上乘的女人,那都是丟了自家的門面。
唯獨這秦疏影與眾不同,見人的規矩最多。
也正是因為如此,真正看過秦疏影面貌的京城公子沒幾個,而且能得其垂青,成為入幕之賓的人……也只有許清一人。
“但聽山陽君的衛小子說,秦氏不僅容貌遠超秋堂,就連琴舞的技藝也遠超大家,無人能比。”
“所以大家才會在除夕夜裡挑出時間,來望月樓裡一睹真容呀!”
眾人相視一笑,豺狼般的表情一現而隱。
“各位公子,久等了。”
窗欞之上,忽有一曼妙的聲音傳來。
過了片刻,廳堂中的望月樓下仆退卻,有腳步聲自上而下,緩緩響起。
黃鶯般的聲音婉轉動聽,玲瓏如珠玉落盤,吸引無數人向樓上望去。
過了片刻,一隻白玉般的素手掀開帷幕,走入一名女子。
她穿著淡紫色的長裙,袖口上繡著牡丹,用銀絲勾勒出了幾片祥雲,下擺像是一排海水雲圖,走起路來隨步擺動,連綿不絕。
女子的面容秀美絕俗,舉手投足如風拂楊柳般婀娜多姿。
單是其纖腰一束,玉腿輕分的走路姿態,就使得看客們難以挪開視線,將其刻在了腦海裡。
“今日在妝容上多花了些時間,各位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只怕唐突了佳人。”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紀公子,在見到秦疏影的真容後,連魂都快丟了。
誰能想到,秦氏竟是一個面似桃花,五官玲瓏,皮膚粉膩如雪的絕代佳人。
有這樣的佳人陪在身側,將是一個多麽美妙的事情?
“這位公子真會說笑。”
秦疏影的蠻腰輕微搖曳,如翠柳拂風,嫋嫋婷婷的下到舞池中央。
在這裡,擺放著她的琴器。
“其實疏影今日宴請大家,知會眾公子出山的消息,是有自己的私心……我家夫君不幸被捕入獄,可秦氏只是一名撫琴愛舞的弱女子,沒有一點辦法。”
長長的睫毛覆蓋下,秦疏影眨動的瞳眸似是能奪人魂魄,控制人的精神。
“這可如何是好?”
“秦小姐對夫君的情意讓人感動,只是古人雲……有些事情強求不來,許兄的事情,我們也很心痛,但是沒有人能幫的上忙呀!”
雖然佳人在前,博取對方的好感極為重要,但眾人並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的小命重要。
而且紀公子靈機一動,自認為摸清了秦疏影的套路。
秦疏影今日在眾人面前現身,又故意將失勢的夫君抬出來,無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價,找一個實力雄厚的金主。
“可惜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聽到秦疏影用清靈的喉音將詩句念出,眾人都嗅到了這首詩的不同之處。
他們雖是京城裡的浪蕩公子,但也分得清詩詞好壞。
“這首詩精練婉麗,語極清新,好詩……是秦小姐所作?”
“都是我夫君的詩作。”
秦疏影微微一笑,香嬌玉嫩的秀靨豔比花嬌。
她斂衽坐下,輕撫琴音,問道:“諸位可還記得,疏影曾在望月樓裡一曲解君愁?”
有人想起了當年的往事,滿懷期待的問道:“秦大家是準備彈曲嗎?”
“疏影只是想告訴諸位,當年的琴曲其實沒有那麽大的功效,能讓在席間的賓客忘卻憂愁,是因為疏影摻雜了曼陀羅的花粉,將它散在了空氣中。”
“什麽?”
席上的眾人訝然,許多人還當自己聽錯了話。
可有人意識到這不是玩笑後,都收斂起了笑容,用驚駭的目光看向舞池中心的嬌豔女子。
“秦疏影,伱的籍貫在禮部教坊司,只是一個登錄在冊的妓倌。”
稍微懂些律法的紀公子冷聲道:“在座的都是身份尊貴之人,你哪來的膽子毒害我們?”
聽到毒害二字,有人繃緊了神經,忙出聲附和。
“是呀!”
其中一人突然插口道:“等等,我突然想到……郭都尉和王執事的公子就是因為曼陀羅毒離世的,難道是她的所作所為?”
這句話將眾人點醒。
許多人都突然聯想起,在秦疏影離去京城後,曾有人為了傳說中的幻夢,追逐到了江南素州。
大多人都當那些人是為了尋求刺激,放不下美麗動人的秦疏影。
可現在想來,這一切好像沒那麽簡單。
秦疏影的眸眼如春水清波,流盼生輝。
她用嬌滴滴的聲音,十分委屈的說道:“是呀,疏影本不想回憶從前,只可惜……再不做些什麽,疏影的家都要沒了。”
紀公子猛然起身,帶著身邊的家仆向門口走去。
可當他行至屋門前的時候,才赫然發現整間屋子裡的門窗都被人從外面上鎖。
紀公子面色陰冷,回首質問道:“你這女子想做什麽?把我們眾人誆騙到這裡,鎖上了門窗,又把以往的惡事告知給我們……總不是要請我們聽曲吧?”
其他公子也意識到了不對,紛紛站起身來。
下毒的事情捅到官府,以他們身後的勢力,整個望月樓都要玩完。
秦疏影是出於什麽心態,會把這些話說出口?
“疏影說過了,我家夫君入獄了。”
秦疏影膩聲笑道:“望月樓地處京城腹地,與刑部大牢相隔兩條街,若這裡出了事,走了水……你們說刑部的人,是救還是不救?”
廳堂內的公子們面色駭然,完全沒想到秦疏影的計劃竟如此大膽。
眾人是高官貴族們的寶貝子嗣,且都是男丁,自然被各家都看得極重。
若望月樓失火,火勢難以撲滅,刑部肯定會派人趕來救火。
畢竟京都府和城防軍的駐地都離這裡更遠,能在短時間內派出大量人手的,就只有刑部。
“你想幹嘛?”
紀公子洞察了秦疏影下一步的計劃,他用顫抖的聲音詢問道:“你想用我們的命吸引目光,去劫刑部的大牢?”
秦疏影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點頭讚道:“對。”
“你瘋了不成?劫獄可是要被殺九族的……”
“公子剛剛說過了,奴家的身份在禮部教坊司手上,除了夫君一人,無親無故。”
紀公子啞然,完全沒想到這女人竟會用先前的言論回懟自己。
其他人聽到秦疏影的計劃,忙拉近關系,示好道:“秦大家,許清的命與我們有何關系?放了我們,我們與你一起想辦法。”
“是啊,我家爹爹是刑部執事,一定能幫上忙。”
秦疏影嫣然一笑,甜聲道:“剛才已經給過機會了,是你們自己拒絕的。”
誰都沒想真的幫她,但眼下必須先穩住這個瘋子,讓她放眾人出去。
但有人見秦疏影軟的不吃,耐心被消耗殆盡,怒道:“瑪德,一群慫貨……不就是一個女人嗎?還真讓她把我們唬住了不成?”
“對,我們一起上!那曼陀羅毒再厲害,也需要發作的時間!”
頃刻之間,眾人達成共識。
可就在此刻,秦疏影用晶瑩剔透的手掌撫摸琴身,停放在了蕉沐的側邊。
“哢”的一聲,卡扣暗鑿的聲音響起,整個琴身向上翻起,將內裡的事物呈現在世人面前。
一柄寬窄適中,鋒刃如秋水般澄澈的細劍端坐其中。
劍身上的花紋精細入微,在燭光的映照下亮如冰雪,折射出凜冽的寒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