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圍三缺一 巋然不動
望著眼前的豎子,石苞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
“陸遜用的是疑兵之計!
他為的就是讓城內的諸兵將,內心中產生惶恐的想法。
凡戰者,軍心為先。
若解煩兵的軍心動搖,那麽縱使永安城的城防再如何堅固,我軍也是無論如何都守不住永安城的。
將軍當務之急,是要召集城內的將官,利用自身的威望安撫他們的人心。”
“只要人心如石,那麽陸遜調來多少吳軍,也是無法輕易撼動永安城的。”
石苞相信,這次陸遜帶來的吳軍定然很多。
而石苞也知道,為何陸遜不在一開始,就命大軍直接猛攻永安,或者悄無聲息地派奇兵偷襲永安。
內中道理並不難推測出。
就說派奇兵偷襲永安一舉,乍一看這樣的行動,有著很大成功的可能,但其實失敗的風險很大。
畢竟靠著奇襲,吳軍拿下永安渡口不拿,可並不能阻止有逃兵逃回永安城向韓綜匯報這一消息。
而韓綜剛得知這一消息時,一開始可能內心會感到驚慌,但下意識地他的第一反應,大概率也是閉城頑抗。
永安城的城防堅固,若韓綜閉門堅守,想直接憑借一支數量不多,且無攻城器械輔助的奇兵拿下永安,內中的不確定性太大。
而要是那支奇兵的行動一旦失敗,那麽無疑是讓己方的士氣受到挫傷。
這樣的風險,陸遜覺得沒必要冒。
反正陸遜已經推斷出,韓綜在得知他到來後,內心會處於驚慌的狀態,那麽他為何不就這一點,繼續做出布置呢?
在大軍正式進攻永安城之前,用草木皆兵的疑兵之計,進一步增大解煩兵內心的驚慌,從而將這種情緒演變為惶恐,是最好的選擇。
要是吳軍一登岸,陸遜就率軍對永安城發動進攻,那石苞還不會太過擔心。
因為那時解煩兵心中雖會有驚慌,可看到敵人到來,他們還是會下意識地進行抵抗。
而只要解煩兵肯抵抗,那麽憑借著永安城的城防,吳軍的進攻定然會吃虧。
這樣一來,反而會無形中讓解煩兵的內心變得安定下來。
但重要的是,陸遜並沒有這麽做,他在等。
等到解煩兵在疑兵之計的影響下,不斷地胡思亂想,等到解煩兵在看到草木皆兵後,自己在心中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強烈壓抑感。
有時候自己設想出的危險,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這種壓抑感,會進一步讓解煩兵的軍心不穩。
待到解煩兵內心的惶恐情緒,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下達到頂峰時,大量吳軍再正式朝著永安發動進攻,那時候城內的解煩兵,還有幾分戰鬥力呢?
軍心不振,也許會導致諸解煩兵連兵器都拿不起來,更遑論抵禦吳軍的攻城了。
在明白陸遜的用意後,就是身為敵人的石苞,也不禁在心中暗歎陸遜的智慧。
他竟然在陸遜的身上,看到了幾分大司馬的風采。
至於石苞覺得自己的擔心,會不會是多余的.
看了一眼城牆上的解煩兵,石苞見到他們有好些人的臉上驚懼神色,正變得越來越濃厚,拿著武器的手,也在不斷地顫抖著,他就知道他的擔憂,絕不是多余的。
別忘了,永安目前是座孤城!
身處孤城之內,人本就容易產生畏懼不安的心理。
可最令石苞感到憂心的,不止是解煩兵怯戰的表現,而是他一旁的韓綜。
石苞深知陸遜的疑兵之計,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軍心,但只要身為主將的韓綜能站出來安撫人心,那麽陸遜的疑兵之計就再難奏效。
但以韓綜目前的狀態,他絲毫都沒有想安撫軍心的念頭。
面對著石苞的懇切勸諫,韓綜始終無動於衷。
他在等,等來自斥候的回報。
不久之後,韓綜終於等到了。
當派出去的斥候來到韓綜身前時,他的回稟讓韓綜失去了內心的最後一絲妄想。
“數裡外,數萬吳軍正分作三麵包圍朝永安而來!”
數萬吳軍?
聽到這個消息的韓綜,臉色瞬間煞白。
他望了一眼遠處那漫山遍野的“吳軍”,口中失神地不斷喃喃道:
“那不是假的!那不是假的!”
本來一眾解煩兵就處於惶恐的邊緣,他們又看到了韓綜這副六神無主的狀態,這更讓他們無所適從。
於是就在下一刻,永安城牆上瞬間炸開了窩。
“將軍,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將軍,我們不如逃了吧?”
“將軍,敵人勢強,不可爭鋒呀!”
解煩兵諸將中,有如韓綜一般驚慌失措的,亦有勸韓綜認清現實跑路的。
而在短暫的嘈雜之後,讓韓綜跑路的言論,最終佔據了主流。
剛才斥候不是說了嗎?
陸遜圍三缺一,留了一面讓他們逃生。
既然如此,還在猶豫什麽!
聽著那些讓自己跑路的言論,韓綜很明顯的心動了。
他是因為怕死,才投向糜暘,可如今陸遜願意給他一條生路,那他倒是沒必要不識好歹。
可就在韓綜要采納諸將建議的時候,一聲清冷地聲音,適時傳到韓綜的耳中。
“若將軍真聽從他人的建議,選擇棄城而逃,那麽將軍的死期就不遠了。”
這聲聲音落在韓綜的耳中,是顯得那麽的刺耳,眾所周知,他最怕死了。
而這聲聲音,也引得許多解煩兵將領對石苞怒目而視。
這句話正是石苞說的。
這時就連韓綜看向石苞的眼神,也變得不善起來。
石苞是代表著糜暘,可要是不再選擇效忠糜暘,那他對石苞又有什麽好恭敬的呢?
被許多道不善的眼神包圍的石苞,並未感到慌亂。
他只是繼續說道:“自將軍舉城起義那日起,將軍恐怕就進入了孫權的必殺名單中。
將軍認為,陸遜會不顧及孫權的顏面及怒火,選擇放將軍一條生路嗎?
別做夢了!”
前兩句時,石苞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溫和,但最後一句,石苞是幾乎是怒斥出來的。
他實在受夠了,韓綜的愚蠢了。
“圍三缺一?那不被包圍的一面,是你們的唯一生路?
我可以告訴你們,恰恰相反!
那不被包圍的一路,滿布山林,正適合埋伏大量敵軍。
一旦你們帶著幻想,從那條路逃生,伱們就等著死在吳軍的刀下吧。”
石苞的怒吼,讓周圍的解煩兵諸將,腦袋有了一刻的清明。
但石苞是沒辦法僅憑這番話,就讓解煩兵諸將改變主意的。
因為相比於石苞的推測性話語,數萬正徐徐包圍來得吳軍,卻是不爭的事實。
石苞當然也知道,他的話只能暫時打消解煩兵諸將逃跑的想法。
於是隨後他說出了一番更大膽的話。
“縱算你們最後能逃出永安城,但這就意味著你們安全了嗎?
你們是不是忘記了,我是為何而來?”
說到這句話時,石苞將目光放在韓綜的臉上。
這一刻,石苞的目光充滿了侵略性。
“大司馬將他的信義交到你的手中,而你卻選擇辜負他,背棄他。
你以為數十萬漢軍,會繞過你嗎?
大司馬向來最痛恨背棄他的人。
當然你或許覺得,只要你能逃出永安城,那麽從此你便海闊天空。
但你能選擇的路,無非只有兩條,一為北逃,一為落匪。
但你認為,曹魏會敢冒著得罪大司馬及孫權這天大的風險,容納你嗎?
或者說你是認為,你落匪後大司馬就會將你忘記,不會發兵征討你?
韓將軍,我自來永安之日起,就將生死拋之肚外。
但我希望你也要明白一點,當你接納我的那一刻開始,你的生死禍福,就已經與我息息相關。
我若一死,天下再大,恐再無你容身之處!”
石苞的話音落下後,韓綜及諸解煩兵將官臉上都出現了怒氣。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但還未等他們反駁,他們就見到了石苞已經站到了城牆邊。
“此城高達數丈,若一躍而下,必死無疑。
既然你們要自尋死路,那不如我先走一步,免得讓你們的血汙,汙染了我的眼眸。”
看到石苞意欲尋死的姿態後,韓綜及眾多解煩兵將官臉上的怒氣立刻就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驚慌之色。
“石君,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呀!”
韓綜一臉著急的,就想上前將石苞救下。
韓綜怕石苞死嗎?
那自然是怕的。
因為韓綜可以選擇放棄城池,但他卻無法放棄榮華富貴的生活。
這也就導致了,韓綜不可能放棄他的部曲。
而只要有大量部曲一日跟在身邊,再加上自身無法忍受清貧的性格,糜暘想找到他的蹤跡是不難的。
這樣一來,石苞死亡的後果,韓綜是根本無法承受的。
韓綜從始至終,也沒想過要讓石苞死。
剛才在籌謀突圍之事時,他還想著將石苞帶在身邊好好保護呢。
因知道石苞說的話,很可能會成真,故而韓綜才會感到害怕。
你要死,也別死在我這裡呀!
可就在韓綜想上前將石苞拉下來的時候,石苞對著步步逼近的韓綜說道:
“今日我若血濺永安,殺我者韓綜也!
若有人能為我報仇,大司馬一定會大加賞賜!”
石苞這話一出,韓綜嚇得差點給石苞跪下了。
離間,這是赤裸裸的離間。
但這也是石苞的陽謀。
對於解煩兵來說,他們是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選擇重新歸降孫吳的。
但若是歸降糜暘,他們恐怕是願意的很。
而正如石苞所言,要是自己一旦逼死石苞,那麽自己無疑等同於殺害了糜暘的親人。
害親之仇,要是有人能替糜暘報了,恐怕侯爵之位糜暘都能舍得給。
這是多大的誘惑?
也許現在以自己在解煩兵中的威望,還不會有人受到影響。
可等到來日他們狼狽之時呢?
韓綜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也不敢再繼續上前了。
現在的他,只有選擇相信石苞的判斷,才唯有一線生機。
“仲容莫要激動,吾不退了就是。”
說完這句話後,韓綜冷著面孔轉身看向身後的一眾將官:
“傳令下去,讓兒郎們都上來守城。”
韓綜的這個命令,代表著他已經放棄了棄城而逃的想法。
面對韓綜的命令,有許多將官還想繼續再勸,但他們看了一眼城牆邊的石苞,又都默默閉上了嘴。
石苞的存在,有時是他們的護身符,但有時也是他們的枷鎖。
約莫一個時辰後,數萬吳軍分作三路,正形成一堵巨大的人牆,朝著眼中的永安城漸漸逼近。
眼中越來越清晰的永安城的輪廓,讓諸位吳將的心情都不自覺興奮起來。
盡管有些吳將意外地看到了,永安城的城防竟都完好。
但這一點意外,很快被他們內心中的興奮給掩蓋了下來。
老將呂岱站在虞翻的身旁感歎道:
“大將軍真是好計策。
若一切順利的話,我軍或許能兵不血刃收復永安。”
呂岱從軍數十年,又在周瑜、魯肅、呂蒙三位名將的麾下都任過職,自是一眼能看出陸遜計策的獨到之處。
可以說陸遜的計策,對於韓綜這樣貪生怕死的人來說,可謂是殺傷力巨大的。
聽到呂岱的話後,虞翻臉上露出輕松的神色。
他雖然從軍時間不長,但也曾聽過許多,守城方因軍心崩潰不戰而逃的事例。
所以他問呂岱道:
“呂公以為,韓綜能堅持到我軍離城下多近呢?”
虞翻的疑問,讓呂岱略微深思起來。
但隨後很快他就給出了一個答道:
“三百步左右。”
三百步?
世間弓弩的射程一般在百步,即使解煩兵有著居高臨下的優勢,那他們的射程也至多是兩百步左右。
呂岱的意思是說,韓綜還未等他們進入射程內,就會嚇得膽顫而逃呢?
呂岱的這番論斷,聽起來也太過小瞧韓綜了。
可一想想韓綜的為人,虞翻也就相信了呂岱的判斷。
外無救援加軍心沮喪,這等不利的局勢,非有大勇氣者不可堅持。
真以為世間人人皆是糜暘嗎?
心中愈發輕松的虞翻,繼續問呂岱道:“呂公以為,有什麽辦法,能夠讓韓綜不棄城而逃呢?”
有半場開香檳之態的虞翻,竟想著用勝利者的姿態,提前複盤下正常戰役,從而得出一些寶貴的教訓。
虞翻的疑問,對呂岱來說,太好回答了。
“能戰勝恐懼的,唯有更大的恐懼。”
呂岱的回答,讓虞翻若有所思。
激動人心的時間,過的總是很快的。
待數萬吳軍即將邁入永安城的三百步內范圍時,許多如呂岱一樣經驗豐富的將領,眼睛都睜大了最大。
他們在期待著看到城上的變化。
但很可惜的是並沒有。
他們只看到了一襲刺眼的白衣,立在那城頭之上。
為何說白衣刺眼呢?
那是因為當年公安之戰時,糜暘除去穿著明光鎧外,最愛穿的就是白衣。
見自己的推斷並沒成真,呂岱倒是沉得住氣。
看來韓綜還是有些膽量的嘛。
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問題不大。
但隨著數萬吳軍繼續前進,及至進入了永安城的兩百步范圍內,許多吳將都意識到了異常。
因為這時,永安城上的解煩兵,依舊巋然不動!
這一幕,怎麽有點熟悉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