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抓人上萬也要抓
歷史中的梁儲是楊廷和內閣的閣員之一,也屬清流派人物。
後來楊廷和去位後,也接替楊廷和當過一段時間的內閣首揆。
清流官員的主要政績,往往體現在皇帝如何錯亂,他們如何勸諫皇帝放棄這種事情上,說起來就是正氣凜然、直言敢諫這類的話。
實際上有一種小心思在裡面,史官這樣記載,所體現的都是大臣如何如何,皇上倒成了反面的人物。
文人心思可不那麽單純,比如明代學者焦竑編纂的《國朝獻徵錄》中,曾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說“皇太子(朱高熾)校場射箭,下馬發無不中。”
這話表面上來看是誇獎,實際上是嘲笑。
古時候射箭沒有單純說射得準的,都是講騎射,騎在馬上射移動的目標,這叫功夫好!
所以故意這樣寫,就是說仁宗皇帝太胖。
用朱厚照的話來講,這樣嘲笑是很沒品的,麻蛋,吃你家大米了麽?
相比較起來,張璁這樣的首揆,回望他的政績有些具體的改革措施,但他的名聲就要差一點。
這裡面的細微之處,朱厚照是有意識的。
當然,並不是說梁儲有太大的問題,作為吏部尚書,他守正、端正,為兩京十四省挑選了很多品行高潔之人,所以他的風評一直不錯。再加上這麽多年下來了,所以聲望還是很高的。
但此番皇帝和內閣大吵,最後卻傷及了他,實在令人預想不到。
就是梁儲本人也完全想不明白。
而且,這是有些令人失望的。
因為作為吏部尚書,他原本是有條件入閣的,尤其在楊一清離開以後。
誰知道張璁異軍突起,這便也罷了,現在竟叫他去任左都禦史。
雖說同列九卿,但吏部尚書的權力可不是左都禦史能夠比的。這樣一來,他便希望渺茫了。
實際上,他受自己的兒子梁次擄拖累,朱厚照本來也沒考慮過他。
梁次擄因為與人爭奪田地,鬧到直接殺人的地步,雖說此人已經被流放,不過這本身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處罰相對較輕的,而且對於已清名為核心競爭力的官員來說,縱子殺人,這算是個大的汙點。
自己一身正氣,結果連兒子都管不了,又怎麽管理國家。
這樣的人,最終的歸宿大概還是左都禦史,讓他去煩擾那些不守規矩的官員好了。
只不過皇帝接二連三的這樣用人,明顯是要‘離小人近,離君子遠’……
這也是王鏊在考慮聽從皇帝命令,真的以內閣名義再發清田令的原因。
他將九卿齊召至內閣,指著已經起草好的放在案桌上的命令說,“這是按陛下旨意而擬的清田令,此令一出,天下官員,誰也不得再挑撥內閣與皇上的關系。我三人俱要署名,至於你們,則看你們自己。”
這道令,本質上就是支持劉瑾的一道命令。
不要看皇帝是九五之尊,明朝的一些文官是很怪的,有些堅持反對的東西,即便是砍了腦袋都不答應,就像劉健、楊一清這等人。
伱這邊揚言要殺人,他們那邊會把脖子抻直,反正就是不乾。
隱隱的有一種以抗旨為榮的風氣。
所以朱厚照過去做過很多裹挾內閣和六部的事情,但這一次一直到此時才祭出這一招。
實際上,他心中推算王鏊有可能會拒絕,楊廷和也有可能。
所以他當日忽然發怒,也有半分故意的味道,總之是些‘氣話’嘛。
不管如何,金口即開,輪到王鏊和楊廷和糾結了。
王鏊這番話講話,坐下官員果然開始糾結。
倒不能說他們不忠君,但是和劉瑾為伍,這是他們突破不了的時代界限。
王鏊看無人講話,心中也明白過來了,“既如此,那就我們三人署名吧。”
戶部尚書何鑒倒還反過來問:“王閣老,當真要這樣?”
“皇上的意思你們是清楚的,皇上說這是我們這些人‘逼’他的,我等三人若不在當中周旋,其結果便是更多的劉瑾荼毒天下百姓。”
眾人訝然,王鏊竟還有這樣的思慮。
而堂中目光也是向梁儲的身上聚集——多年不動的吏部尚書忽然在此時調整,難道就沒有一絲話外之音嗎?
王鏊和楊廷和是明白的,他們誰都阻止不了皇帝,執意對抗,那就是‘奸邪’滿朝堂,與其這樣,倒還不如讓他們這些人留下來,至少還能保留點種子。
說到底,究竟是自己的清名重要,還是國家的利益、百姓的利益重要?
其實就這個問題。
王鏊心中感慨,可惜李東陽已死,否則他一定是都會明白的。
“下官願意署名。”忽然之間,‘新來的’張子麟出了聲。
他默默起身,左手抻住袖口,右手提起毛筆,就在眾人注目之下落筆。
禮部尚書王華微微歎氣,也跟隨其後。
他與天子畢竟是多年恩情,事情到這個程度,他還是要站皇帝。
這些事情傳到朱厚照的耳朵裡,則是輕輕哼了一聲,他都當了十多年的皇帝了,他的性情這些聰明早就熟透於心,第一天就該如此的,哪裡還需要這樣。
不過現在提那些也沒有意義,反正從今天開始,再奏清田不利,要緩行或是停止的,朝廷是一概不理。
再奏為此致仕的,那也照允,其他的確也照準,少了這些人下面的省份再推行清田,反而順利些。
等到王瓊來了以後,就讓他把這些位置補上,實在缺的那就空著慢慢補,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中還怕沒人做官,朱厚照還真不信這個邪。
總之現在就一句話,清田之事能做的就好好做,不能做的殺了你他娘的也要做。
此令一出,朝堂之上自然滿是震驚。
朱厚照在幾日後的早朝聽政時,還是有不少官員作‘震驚’狀,提出了各種各樣的說法。
作為皇帝,他將那些奏疏全都摔了回去!
同樣是幾日後的江南,
清丈之事在動蕩之中繼續向前,
應天巡撫荊少奎在常州府無錫縣領兵進了鄉間的富戶之家,巡撫本就有軍權,調上一衛人馬對他而言並非難事。
可惜,兵馬到鄉裡時,那幾戶人家和家丁一哄而散,早就逃遠了。
那也不成。
荊少奎帶著常州知府叢長德,壓著無錫知縣一個一個的報出名單,“遵照朝廷旨意,這些都是逆賊,人雖跑,但要下令全國通緝!名單、籍貫、樣貌特征都要一一寫明,並在江南各府州縣張貼!”
一定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那就隨他。
沒辦法,從京師遞來的消息越來越堅定,不做這些動作,荊少奎也擔心辜負皇帝之托。
蘇州府,也人人震動。
蘇州知府閔宜勤算是比較乾淨的了,沒有丟他爺爺閔珪的臉,他將城中大戶和治下的所有知縣詔至衙門宣布,“如今朝廷是鐵了心了,本官不管你們後面是什麽仰仗,從今日起,把僥幸的心思收一收,各縣的測量員就以你們的田為開始,先大後小,按序展開。若是讓本官知道有誰暗中阻撓測量員,那便等著定罪入獄吧!”
先前蘇州府也有百姓作亂,閔宜勤交代此事之後,即領人下鄉追捕,已經沒什麽可猶豫的了,現在就是冒頭一個抓一個。
那為父遠遁、千裡求助的卓定也掀起了一絲風浪,不過官府在抓捕傳播謠言之人,很快他就牽涉其中。
捉到了卓定,蘇州柳家也就逃不過了。
正常來講,這樣的抓人,到最後的涉案人數規模甚至可以上萬,然而朝廷現在的態度就是上萬就上萬,抓!
官僚系統再怎麽反抗,皇帝幾道‘金牌’連下,還有個劉瑾在南京等著收人頭,總歸還是有些效果的。
柳氏本是蘇州望族,家中是有宅院在蘇州府城,鬧市之地。
眼看官府圍宅,路邊百姓面帶驚恐,躲在官府兵馬外邊指指點點,“這下遭了大災禍了,近來大戶之家不少有被抓的,估摸著又是牽涉量地的事。”
“原以為那柳通也是個神通廣大之人……沒想到也沒躲過此劫……”
“神通再大,那大過上面?”
……
府裡的柳通本人已經是滿面的慘色,他的幾個夫人和兒子女兒紛紛抱團在哭泣。
卓氏悲劇竟然這麽快的落在他的頭上,他是真的沒想到。
聽聞閔宜勤親自來了,他哆哆嗦嗦的出去迎接,還想著是不是能有回旋的余地,因而見面叩頭之後,立馬就顫著聲音說:“府尊,量……量地之事,柳氏定全力配合,絕不敢從中作梗!還請府尊大人高台貴手,給小人一個機會。小人家中百余口,全賴府尊一句話了,求府尊饒命,饒命啊!”
說到最後,他是連哭帶喊,神色俱裂。
閔宜勤是方正之人,他心中不忍,也看不下去,只能轉過頭去,“柳通,不是本官要如此。實在是此案關乎朝廷清田,且皇上數次責問,哪怕是我自家的兒子,我也不敢隱匿。本官能和你說的是,中丞大人過幾日就會到蘇州,你仔細交代,如果沒有大罪,或可留得性命,若是還要對抗,那被糊裡糊塗的砍掉也有可能,總之一切就看你。”
柳通頓時崩潰,“府……府尊,中丞既然未到,那一切尚有可能,柳氏、柳氏從一開始就沒有反對過朝廷清田。甚至……甚至小人願意獻出大半田產……”
“閉嘴!”正因閔宜勤是方正之人,所以他聽不了這樣的話,“朝廷旨意是明確的,你柳家的田自是歸你柳家所有,清田不是要奪田,本官更不會私下濫收。至於你說的中丞未至……你當城中沒有錦衣衛的嗎?你要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此番動靜是很大,但不管是多大的富戶,都沒有力量抵抗朝廷的武力。
否則當年劉瑾查軍屯,那反對的人直接殺了劉瑾派來的官員就是了,最後再將劉瑾一並殺了豈不簡單?為什麽最後總結他失敗的原因,是說他得罪了太多人,導致他失去根基,最後在皇帝那裡被放棄?
說到底,只能通過政治手段。
後來的魏忠賢也是一樣。
他們即便胡作非為,也是說他們在政治上潰敗。
但在朱厚照這裡並不存在這樣的事,想阻止,就一種辦法,攢十萬大軍出來殺一陣,這還是有點機會的。
前提是要做到。
便如柳通這等人物,哪怕再加上幾個同樣的家族,官府就是要抓他們,除了跑,就只能認栽,哪怕聚在一起,形成聲勢,其實一碰就碎。
一個大大的‘封’字往門上一貼,柳家人戴著枷鎖排隊站好,這樣做不能說朝廷很得人心,不過沿街百姓謂之、懼之甚至怒之,但最終就只是看看而已。
府衙邊上一些通緝令也貼了出來,衙役高聲唱曰:“這幾人蓄意挑事,暗中對抗朝廷,犯下不赦之罪,因而下令通緝!同時,也是警示爾等,再有拒而量地者,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