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嚇死人了!
之前全都是一些小兵、火夫,要是突然來個韓琦,這個轉折,可真是要人老命啊!
趕緊喝口茶,壓壓驚。
喘息間,那韓忠彥已經來到庭上,他稍稍拱手一禮,道:“張庭長,真是非常抱歉,家父在收到張庭長的邀請,是非常想來此為皇庭提供幫助,但是由於家父年事已高,無力長途跋涉,故吩咐在下代其前來作證。”
張斐一視同仁,未有說起身還禮,還是穩坐釣魚台,只是笑道:“其實我也不想打擾韓相公,實在是韓相公是深入參與綏州一戰,有許多證據,必須得由韓相公來提供,其中或許由考慮不周,還望韓判官代我向韓相公轉告歉意。”
韓忠彥道:“哪裡,哪裡,此乃吾等分內之事。”
“韓判官請坐。”
“多謝!”
韓忠彥坐了下來。
張斐問道:“照例我還得詢問一句,接下來韓判官的供詞,是否能夠全權代表韓相公。”
韓忠彥點點頭道:“可以,因為家父已經將其所見所聞所知所思全部告訴在下,在下說得每一句話,都是可以代表家父的。”
在場貴賓聽罷,不禁又是目瞪口呆。
雖然韓琦沒有來,震撼感或有欠缺,但是韓忠彥這一番話,是足以表示韓琦對於皇庭的尊重,這不禁讓大家都對這皇庭是刮目相看啊!
哇.這皇庭到底是什麽逼格?
如果連韓琦都必須配合皇庭,那誰又能不配合,可能也就出皇帝之外。
在京城送來的書信中,只是告知他們,張斐與司馬光、王安石、許遵的關系,從沒有一封書信中提到韓琦。
如果沒有關系的話,開封府都不一定能夠請韓琦去作證。
這真的很離譜啊!
那韋應方都微微有些冒汗。
張斐卻還是跟之前一樣,專注於審案,旁邊的許芷倩,適時將一份文案展開,放在張斐面前。
張斐低頭仔細瞧了瞧,然後抬頭向韓忠彥問道:“韓判官,根據我所知,在朝廷得知種副使佔據綏州之後,是火速派遣韓相公經略陝西,不知是否?”
“是的。”
韓忠彥點點頭,道:“其實家父當時正準備離京,前往淮南赴任,是在離京的前一日,朝廷突然收到消息,種副使已經收復綏州,故官家臨時又下旨,讓家父改判永興軍,兼陝西四路經略使。”
為什麽此案比較複雜,其實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就是當時宋英宗剛去世,趙頊剛剛即位,皇權的交接,永遠是封建王朝最為敏感的時刻。
當時就有禦史彈劾韓琦專權跋扈,而韓琦也自知位高權重,繼續留在中書,那會影響到皇權的,於是在趙頊即位之後,他就打死都不入中書辦公,堅決要求調任外地。
趙頊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反正挽留一番後,便任命他為淮南節度使,哪知道這出門前,又剛好遇到這事。
趙頊又馬上調韓琦去陝西,處理綏州一事。
韓琦一直以來都對邊境非常關注,也是臨危受命,立刻趕往綏州。
故此,在出兵之前,陸詵和薛向都是關鍵證人,在中間的過程,那些小兵則是關鍵證人,但是在收復綏州之後,韓琦就是最為關鍵的證人,因為他就是後續事宜的執行者。
張斐又問道:“當時官家調任韓相公經略陝西,是讓韓相公全權做主,還是朝廷已有決策?”
這回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
韓琦所涉及的決策,那絕對就是當時的最高機密,是代表朝廷當時真正的打算,如今在場所有人,可都沒有資格參與的。
鄭獬雖然全程參與,但他也只是謀士,不是決策者,真正決策肯定還是皇帝和宰相們。
當時朝廷的決策,到底是什麽,韓琦的供詞就是最具權威。
韓忠彥謹慎地思忖片刻,才道:“根據家父所言,其實當時朝廷內部,並沒有一個十分明確的決策,但是基本上是打算放棄綏州。”
張斐問道:“韓判官此言,我不是很理解。”
韓忠彥解釋道:“當時家父在得知此事後,最初是認為既然已經拿下綏州,就不應該再退回去,且不說綏州地理位置關鍵,關鍵這會令西夏認為我大宋過於軟弱,可能會得寸進尺。
但是朝中一些大臣都認為綏州孤絕難守,主張放棄,後來家父也答應放棄綏州,但這不是最終決策,官家還是讓家父先前往陝西,查明情況再做最後的定奪。”
這與鄭獬的供詞,就有明顯的區別,可見權力不同,若看見的也是不同。
當時商議的結果,就是主張放棄的一方,佔得優勢。
但是鄭獬所看到的是,財政困難,不應與西夏爆發大戰,此乃非常冒險的。
然而,韓琦所看到則是,則是爭議在戰略上能否守得住,這足以證明,鄭獬並沒有參與到最高決策圈。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道:“但結果朝廷並未棄守綏州。”
韓忠彥點點頭,道:“那是因為家父來到永興軍後。”
說到這裡,他又看向坐在旁邊的郭逵,“郭相公認為不應棄守,極力主張經略綏州,而在郭相公的勸說下,以及家父對當時戰局的觀察,認為綏州是能守住的,故而決定采納郭相公的建議,並且調集糧草支援綏州。”
張斐問道:“韓相公觀察到了什麽?”
韓忠彥道:“首先,是在於折繼世將軍提前部署精銳於大理河,數敗從銀州前來救援的敵軍,這使得延州的右翼無憂,並且當時種將軍已經重創敵軍主力,抵達晉祠,佔據險要地勢。
基於這些情況,家父判定折將軍在我軍右翼的部署,是足以為綏州贏得時日,只要加駐綏州城,鞏固橫山天險,那便無憂矣,同時還能夠確保延州的安全。”
張斐問道:“韓相公可知之前發生的事情,也就是陸知府傳令種副使退守青澗城?”
韓忠彥點點頭道:“知道。”
張斐道:“依韓相公的判斷,在當時的情況,如果種將軍退守青澗城,會否對折將軍造成影響。”
韓忠彥道:“家父認為,可能會造成影響。”
張斐道:“可否仔細說說。”
韓忠彥道:“如果說敵軍奪回綏州就立刻停止攻勢,那麽就不會影響到折將軍方面,但如果敵軍順勢發動,對延州的進攻,那麽折將軍就可能會面臨腹背受敵,情況將會非常不妙。”
張斐又問道:“根據韓相公對當時局勢的判斷,如果西夏首領李諒祚沒有去世,會否引發我國與西夏的大戰?”
韓忠彥點點頭道:“極有可能,而且家父也不讚成在當時與西夏爆發戰爭,不過家父也認為,當時的局勢還是可控的,畢竟我們與西夏一直都有使臣來往。
即便爆發戰爭,只要加築綏州天險,西夏方面也無法輕松突破我軍防線,最終還是要談判,而若綏州在我們手裡,在談判上,我們是能夠佔據優勢的。
退一步說,即便要棄守,家父也認為當時絕不是棄守的最佳時機,因為當時西夏方面已經發動攻勢,一旦棄守,我們無法判定,西夏會就此罷手,還是會趁勢發動進攻,而這也會嚴重影響到我軍士氣。”
張斐繼續問道:“韓相公認為之前種副使收復綏州是否部署完善,還是冒險之舉?”
韓忠彥沉吟少許,道:“家父認為從戰略上,種副使此舉,是比較冒險的,因為當時確實不適宜與西夏開戰。但是從戰術的部署來看,是非常完善,種將軍和折將軍他們準備的也是非常充分。”
聽到這裡,王韶、郭逵、元絳等人,不禁是心生崇拜。
不愧是韓琦,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
真是不偏不倚,兩邊都支持,兩邊都不得罪,你還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依他的意思,棄守綏州,也不是不行,只是當時時機不對。
其實事實也是如此,你都已經拿下,然後直接退回去,誰能保證西夏會就此罷手,看你們這麽慫,怎麽也得去你家裡意思一下,萬一打開一個缺口呢?
韓琦也是經驗豐富的外交家,選擇堅守綏州,如果真的要爆發大戰,他認為西夏方面肯定也會考量的,中間肯定還是也會進行一番外交談判,再來商量棄與不棄,也還是來得及,綏州還是一個重要籌碼。
這個判斷,別說武將,稍微有點遠見的文官,也都表示讚成。
“最後一個問題。”
張斐問道:“不知韓相公來到陝西後,對於陸知府的政務有何評價?”
此話一出,不少人皆是一驚。
就連種諤、陸詵都愣了愣。
這是要將矛頭對準陸詵嗎?
這個話題轉變,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因為之前所有的問題,都是針對種諤的,這是第一個直接針對陸詵的問題。
但是之前沒有任何供詞,是指向陸詵的。
難道難道他是傾向種諤的?
隱藏的夠深啊!
就連韓忠彥都不禁稍顯遲疑,心道,幸虧父親對此有所交代,不然的話,這個問題,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謹慎地問道:“不知張庭長問得是哪方面?”
張斐卻是坦然問道:“在韓相公抵達延州時,對於延州部署,有何看法?”
韓忠彥道:“根據家父觀察,當時延州也做好作戰的準備。”
張斐又問道:“可有為種副使提供幫助?”
不對勁!不對勁!
鄭獬都開始在冒汗了,為老友憂心忡忡。
陸詵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韓忠彥搖搖頭道:“那倒也沒有,因為沒有朝廷的詔令,其實陸知府所能做得也是非常有限,這還需要家父來統籌調動。”
張斐突然偏頭看向種諤,問道:“種副使在收復綏州後,可有向延州方面尋求協助?”
種諤還在愣神,這問題問得太詭異,怎麽突然就將矛頭對向陸詵。
張斐問道:“種副使?”
“哦。”
種諤回過神來,搖頭道:“沒沒有。”
他當時巴不得陸詵別來打擾他,哪裡還敢主動跟陸詵聯系。
張斐又向韓忠彥問道:“那在韓相公決定堅守綏州後,延州方面是否有全力配合?”
韓忠彥想了想,道:“在家父抵達延州時,陸知府的確有向家父抱怨種副使所為,但陸知府還是遵從家父的命令,並未有不配合。”
“非常感謝韓判官能夠不辭辛苦,來此作證。”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朗聲道:“今日審理就到此為止,由於此案比較複雜,本庭長還得仔細審閱今日供詞,若需補充,會擇日開庭,若不需要,將會擇日宣判。”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敲槌,“退庭。”
起身微微頷首,然後便離開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貴賓。
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