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真理會

  “你不覺得有些太不公平了嗎？”

  兩人一同朝洞穴外走去，雪萊忽然又問道。

  他們走出了空蕩的大廳，來到了隧道當中。

  雖是極夜，但洞穴外的亮度還是比毫無光明的洞內要高上一籌，些許微光從洞穴入口透入。

  科林腳步稍稍頓了下，沒有接話。

  雪萊望著洞穴外沉沉黑夜，繼續說道：

  “那些純血家族生來便注定高貴，而古北村的人卻生如塵芥。然而從本質上來說，他們的靈魂都擁有著同樣的重量。”

  站在雪萊的身後，科林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想了想說道：

  “在偉力歸於自身的世界，這些事是注定會發生的。”

  雪萊回頭看了科林一眼，停頓了片刻說：“你說的對，或許沒有神明，沒有巫師，沒有魔獸與詭異……所有人都是普通的，這個世界可能會更好。”

  “或許也不會。”科林搖了搖頭，語氣飄忽。

  雪萊沒有反駁，只是又看向了沉沉黑夜，駐足片刻後繼續朝前走去：
  “走吧，去看看你說的古北村。”

  ………………

  古北村。

  暴風雪已經停歇，但村民卻還在忙碌。

  “快！再使點勁！”

  一處圓頂雪屋廢墟旁，村長漢特指揮著面前的幾個村民，搬起一塊巨大的冰塊大聲喊道：“我已經看到他了！”

  “嘿！”隨著幾個村民們哼哧一聲，那巨大的冰塊被驟然抬起，一旁守著的村長漢特和羅賓連忙手忙腳亂的將壓在下面的男人給拉了出來。

  一道暗紅的痕跡頓時在雪地上形成，漢特定睛一看，才發現男人的小腿已經是血肉模糊的模樣。

  他歎息一聲，將昏迷不醒的男人交給一旁的羅賓。

  後者看到男人血肉模糊的小腿，瞳孔微微一縮，忍不住喘息了下。

  片刻後，羅賓伸手按上衣服外掛著的手指，咬了咬牙，用力將男人抱上了一旁的雪橇板車。

  做完這些，他看著漢特村長帶著村民們繼續朝下一個廢墟。

  收回目光，羅賓深深呼出一口氣，便撿起雪橇車的繩子套在自己身上，大步將自己剛呼出的白霧撞散，朝不遠處的圓頂屋跑去。

  村裡唯一的醫生正在那裡搶救早些時候發現的幾個重傷的村民，他需要做的就是將這個剛剛救出的傷員運到那裡匯集，等待進一步醫治。

  羅賓終究還只是一個少年，今年才十四歲的他，身軀還未完全長開，氣力不強，心中憋著一口氣飛快跑了一段路後，速度又不由得漸漸降了下來。

  他努力控制著呼吸，不要短時間大量吸入外界這太過寒冷的空氣，否則會將鼻腔凍壞。

  羅賓扶了扶頭上的帽子，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到不遠處的瞭望塔上，隱約能夠看到那位名叫鄧普斯的巫師大人，正在觀察著四周。

  羅賓心想，要是這位大人能夠像之前那樣過來幫忙，或許他們已經早就搜尋完所有的廢墟。

  只是鄧普斯大人卻說他需要警戒周圍，以防冰雪怪物再次卷土重來。

  可明明上次冰雪怪物再次出現的時候，根本都沒有看到過鄧普斯的身影。

  反而是在進入圓頂雪屋的前一刹那，羅賓看到幾個黑色影子般的身影挺身而出……

  後來詢問村長，他才知道，那或許是另一位巫師留下的神秘幫手。

  ‘要是另一位巫師大人也在就好了，有兩個人，也許就能騰出一個幫幫我們了。’

  收回目光，羅賓又看了看身後躺在雪橇板車上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卻發現對方的面色已然是變得鐵青。

  羅賓的臉色霍然一變，連忙停下腳步，俯下身感受著他的呼吸。

  片刻後，他彈直身子，再也沒工夫關注別的地方，雙手抓著勒在胸前的牽引繩，使出吃奶的勁朝前跑去。

  “呼哧——呼哧——”

  羅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冰冷的空氣仿佛尖刀，從鼻腔進入順著氣管扎進了肺裡，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他還因為打滑摔了兩跤。

  不過好在，他最終還是順利到達了，守在門口的村民見他腳步匆忙，遠遠便迎了上來。

  “快……快救救他。”羅賓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息的指了指旁邊雪橇板車上的男人。

  迎來的兩個村民沒有多言，一個取下羅賓身上牽引雪橇車的繩子套在自己身上，另一個跟在雪橇板車後面用力推著。

  羅賓站在原地大口喘息著，隻覺得自己的肺部一陣陣刺痛，似乎要被寒氣凍得碎裂開來，心臟也撲通直跳。

  他抬頭看著雪橇車遠去，咳嗽了幾聲，直起身邁步跟了上去。

  咚。

  雪橇板車在雪屋門口停了下來。

  “快，一起將他抬進去。”前面的村民取下套在身上的繩子急忙說道。

  他走到板車旁邊，正準備抓著男人雙腿將其抬起，卻看著同伴緩緩抬起頭來，怔然道：“戈斯，他好像已經死了。”

  戈斯怔了一怔，目光落到男人鐵青的臉上，又看了看他的血肉模糊的小腿，掀起帽子一角，俯下身將露出的耳朵湊到男人口鼻上。

  良久後，戈斯沉默地站起身。

  身材矮胖的同伴注視著男人血肉模糊的小腿，歎息了一聲說道：
  “死了也好，不然活著也是遭罪。”

  至於羅賓，他正茫然的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中望著這一幕。

  一枚晶瑩的雪花打著旋落到了鼻尖，卻沒有立馬融化——他的鼻尖幾乎與雪花一樣寒冷，已經瀕臨壞死的邊緣。

  嗖！
  “科林大人，您回來了！”

  這時，喜悅中帶著些諂媚的聲音傳到羅賓耳中。

  他木然的轉頭望去，不遠處的瞭望塔上，鄧普斯飛身而起，迅速朝著半空中的科林迎去。

  “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冰雪怪物已經被徹底解決。”科林淡淡道，他的目光朝腳下掃去，瞥見了熟悉的少年。

  “已經解決了？！”鄧普斯面露驚喜，一直懸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大人果然實力高強，我聽聲音，似乎後面又來了新的冰雪怪物？”

  “嗯，一共有兩隻，都已經解決了。”科林沒有隱瞞，反正鄧普斯一直躲在圓頂雪屋當中，只知道多來了一隻冰雪怪物，卻不知道多來的是二階的冰雪怪物。

  “不愧是大人您，但沒想到冰雪怪物竟然一共有兩隻……”鄧普斯望了眼遠處的夜空，臉上隱約有些憂慮。

  “放心，一共只有兩隻冰雪怪物。”科林瞥了他一眼，朝著地面降落下去。

  “伱在這裡做什麽？”科林落到羅賓身旁，出聲問道。

  雖然在詢問少年，但他的注意力卻放在余光處，那裡用肉眼看去，只是空氣。

  但科林知道，雪萊此刻正隱藏著身形站在那，站在這個少年旁邊。

  羅賓似乎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直到科林的聲音傳到耳朵裡，他才陡然驚醒，下意思攥著胸前掛著的手指，抿了抿唇說道：

  “尊敬的巫師大人，我剛拉著一個才從廢墟中救出的幸存者，過來這裡接受醫治。”

  “你們還沒有搜救完？”科林問道，他看著少年通紅的鼻子，輕輕揮手。

  一旁的鄧普斯聽到科林的問話，身體微微一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科林。

  然而科林卻並沒有在意他，只是看著少年。

  “阿嚏！”

  羅賓隻覺得一股溫熱突然從體內傳來，驅散了肺部的寒意，又擴散至鼻尖，讓他仍不住打了個噴嚏。
    “謝謝大人！”

  片刻後，反應過來的羅賓摸著自己已經恢復知覺的鼻子，連忙向科林道謝。

  “不用謝。”科林擺手，小事而已，他向來不吝嗇這些舉手之勞。

  以往“窮”的時候，他只能顧及自己，雖然現在也遠遠算不上“達”，但至少也算是有了些實力。

  羅賓定了定神繼續回答道：“倒塌的雪屋太多，即使是村長已經帶著所有沒有挖礦的人過去救援，但也才搜尋完一遍。

  現在正在挨個翻找倒塌的雪屋下面還有沒有埋藏著幸存者。”

  “還有人現在正在挖礦嗎？”科林怔了怔，捕捉到少年話語中的信息，問道。

  “是的，大人。”羅賓點了點頭，“村子裡糧食不多，還有很多其它的東西，比如鹽之類，需要靠著藍寒晶去據點換，如果不在寒夜到來之前挖足藍寒晶，村裡很難熬得過去。”

  說完，羅賓下意識瞥了眼旁邊的鄧普斯，猶豫了下忽然朝著科林，跪了下來，將額頭埋到雪地中，低聲請求道：

  “尊敬的巫師大人，不知您是否有時間，可否能幫幫我們搜救。”

  “可以。”科林提著少年的衣領將他拉了起來，心念一動，對著少年笑著道：“我已經派它們過去幫忙了。”

  他身後的影子扭曲片刻，數頭沉默之影升上天空，辨別了下方向便朝著村長們的方向飛去。

  這些沉默之影雖然戰鬥力不強，但畢竟是由人類改造而來，擁有著良好的智能。

  像這樣的事情，交給它們絕對沒有問題。

  “你也去幫忙吧。”但想了想，科林還是轉頭朝旁邊的鄧普斯吩咐道。

  “好的大人。”鄧普斯點了點頭，欣然接受了命令，心裡甚至微微松了口氣，連忙轉身跟著沉默之影遠去。

  “感謝您，大人！”羅賓這時終於反應過來，看著遠去的沉默之影驚喜道。

  科林擺了擺手，邁開腳步，跟上了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前面那座救治傷員的雪屋門口的雪萊。

  當然，在外界看來，他是自己獨自一人走去了雪屋。

  收回目光，羅賓看著科林的背影，就又想要跪倒在地朝他磕上幾個頭。

  但想到剛才科林將自己提起來的舉動，他頓了頓，深深地彎下腰，鞠了一躬，而後便甩開腿追著沉默之影遠去。

  另一邊。

  還未邁進雪屋，科林便在門口停下了腳步，他忽然皺眉來到雪屋外右側。

  這裡整齊地擺放著一排屍體，像這樣寒冷的外界，是屍體最佳的存放處。

  “尊敬的巫師大人。”戈斯放下手中抓著的男人屍體直起身，與旁邊的同伴一同朝科林打了個招呼。

  他們正在將剛才羅賓送來的男人屍體搬到這裡，整齊擺放。

  “他還沒死。”

  科林看著二人腳下面色鐵青的男人說道，隨即揮手施放了治愈巫術。

  他能感受到男人的靈魂還在身體當中，並未消散，也沒有潰散的跡象。

  “沒死！？”戈斯瞪大了雙眼，下意識與同伴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敢置信。

  但下一秒，腳下傳來的咳嗽聲卻讓他們不得不信。

  戈斯連忙彎下腰，將男人扶起，可令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腳下的男人很快便從一個死人恢復成生龍活虎的模樣！
  甚至腿上的傷也好了大半，已經不需要他的攙扶，自己便撐著站了起來，下意識喊道：

  “麗莎呢？還有我的兒子呢？你們有看到她們嗎？”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遠，科林走進了雪屋。

  他沒有看到的是，在戈斯二人解釋下，明白自己剛剛撿回一條命來的男人，跪倒在雪地上，朝著他的方向嘭嘭的磕了幾個頭。

  “其實只要那些純血家族願意在這裡駐扎多幾個巫師，再布置一些溫室巫陣，古北村這些村民的生活就可以得到極大的改善。”

  雪萊的精神傳音忽然在科林腦中響起。

  科林看著她所在的方向，視線卻穿過空氣，落到雪屋中滿地的傷員身上。

  他們有的昏迷著，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少了腳掌……

  收回目光，他繼續搖了搖頭：“這裡不止一個古北村，這個世界也不止一個古北村。”

  更何況，想讓那些純血家族付出屬於自己的利益卻不求回報，談何容易。

  雖說如此，但看著滿地的傷員，科林還是凝結出幾滴古樹之泉，將其揮灑成霧氣，鋪向了眼前的傷員們。

  科林察覺到雪萊的如有實質的平靜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直到科林忍不住摸了把自己臉頰，想要詢問自己是否是哪裡有問題時，雪萊才緩緩開口道：

  “你說的對，這是很難的事。我們也不應該苛求一個人消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去無償幫助另一個人。”

  科林沒有接話，他只是覺得，倘若他此刻已經站在世界之巔，應該不會像純血家族這般吝嗇。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這是前世留給他的寶貴財富，也是刻在出身於那個民族的他骨子裡的東西。

  雪萊繼續傳音：

  “在很早之前，有人告訴我這樣一個道理——

  普通人之所以低巫師一等，之所以不能成為巫師，是因為他們沒有天賦，也不夠努力和聰明。”

  “而純血家族之所以能夠享受那些資源，是因為他們足夠有天賦，出身足夠高貴。”

  “我曾經以為它是對的。”

  “但後來我發現，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雪萊的身影緩緩浮現，她面色平靜，但那雙清透的淡藍眼眸中卻閃耀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光。

  “大部分人的努力、奮鬥……甚至是天賦，在現在這樣的世界，其實什麽都無法改變。”

  科林默然。

  巫師世界的知識封鎖有多嚴重，他深有體會。

  純血家族壟斷了一切，若非有著金紙，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走到如今這一步的。

  雪萊繼續說著。

  她應該是施展了某種巫術，雖然顯露出了身形，但周邊的人此刻仍然對其視而不見。

  “古北村的人和諾伊斯塔特城那些人生下來其實並無區別，他們的靈魂都同樣高貴。”

  “我們或許不該去苛求一個人消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去無償幫助另一個人。”

  雪萊再次說道，她環顧著四周逐漸恢復的傷員，面色平靜，眼眸如幽深潭水，

  “但我想，那些純血家族的巫師們，他們在成為高階巫師、在取得成就的時候，至少應該明白——

  那些沒有和他們一樣成為高階巫師，取得成就的普通人，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不如他們聰明、努力，而只是沒有他們那樣的條件。”

  “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應該心懷感恩，應當去幫助弱者，去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

  因為他們所擁有的一部分，其實並非是他們應得的。”

  雪萊說完，轉頭看向了科林，最後緩聲問道：
  “你知道真理會嗎？科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