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依裳剛想說自己沒事,便被顧流觴打橫抱了起來。
她聽到顧流觴對蕭躍笙說了幾句什麽,但此刻腦中嗡鳴著有些聽不太清。
隱約間,她眼前有些漆黑,耳邊傳來爹娘臨死前的聲音。
沐依裳額頭上冒充汗水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顧流觴的脖頸。
顧流觴一怔,急匆匆地把沐依裳抱進了客棧,在二樓的雅間兒裡放下她。
他半蹲在沐依裳面前,握著她的手,一聲一聲喊她,“師尊……師尊……”
良久,沐依裳才覺得眼前終於明朗了幾分,耳邊也聽到了顧流觴的聲音。
顧流觴撚著帕子給她擦拭額前的冷汗,卻被沐依裳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一怔,“師尊,你好些了嗎?”
沐依裳緩緩搖了搖頭,道:“我的頭有點痛。”
顧流觴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並不燙,但方才擦拭過的額頭上冷汗又冒了出來。
師尊向來不是個容易生病的體質,顧流觴隱約覺得有些蹊蹺。
他緊張道:“師尊,我背你回去,讓白師伯給你瞧瞧,可好?”
沐依裳覺得有些無力,身子一歪便要倒下去。
好在顧流觴反應及時,把她抱在懷裡,“師尊,你怎麽樣了?師尊!”
他緊張地喊著沐依裳。
沐依裳擺擺手,道:“我沒事,只是……”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上一次見到蕭漱玉的時候,她也是如此,周身無力,身體不適。
或許是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她的憤怒使然罷,沐依裳並未多想,靠在顧流觴肩頭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顧流觴擔心懷裡,一遍一遍尋求沐依裳的意見,只要她同意,自己便帶她回霜華門。
就在此時,蕭躍笙和蕭漱玉回來了。
蕭漱玉瞧見沐依裳那副病怏怏的樣子,不由得暗喜。
蕭躍笙卻是有些擔憂,急匆匆走上前來。
他剛要去抓沐依裳的手腕,顧流觴下意識地喊道:“你別碰她!”
這一聲怒喝,讓在場的其余三人都怔愣了。
顧流觴意識到自己太著急說錯了話,緊緊地抿了抿下唇,道:“我的意思是,師尊現在不舒服,蕭師伯別動師尊,讓她先休息一下。”
好在蕭躍笙並未介懷,只是道:“我先給她診斷一番,不動她,師侄放心。”
說罷,他將食指輕輕覆在沐依裳的脈搏上。
顧流觴雖不喜蕭躍笙觸碰師尊,但在醫術方面,他向來不擅長,倒也只能如此。
蕭躍笙的神情有些異樣,他收手之後,仍舊盯著沐依裳看了一陣兒。
顧流觴問道:“師尊她到底怎麽樣了?”
蕭躍笙沉默片刻,才搖了搖頭,道:“還是先送沐師妹回霜華門,讓掌門師兄看過才能確定。”
他明明是察覺到了什麽,卻又遮遮掩掩的不肯說,讓顧流觴有些氣惱,更是看不上他。
蕭躍笙很有風度的要背沐依裳回去,卻被顧流觴拒絕了,他打橫把沐依裳抱在懷裡,道:“男女授受不親,師伯還是注意分寸的好。”
沐依裳此刻已經恢復了知覺,她無力的推了下顧流觴的肩膀,道:“阿觴,你放我下來好了,我自己能走。”
顧流觴抱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堅決道:“師尊不要任性。”
這話怎麽聽怎麽奇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師尊,她才是徒弟呢。
沐依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卻瞧見雅間兒的門口站著方才那婦人和那小女孩。
她瞳孔驟然縮了縮,隻覺得頭再次疼了起來。
顧流觴能清楚的感覺到沐依裳的細微舉動,他不自覺地看向那門口的兩人。
見幾人要走,小丫頭急急忙忙的追上來,“大哥哥,大哥哥,你要去哪裡呀?我還沒報恩呢,你不能走。”
蕭躍笙冷著臉說:“不必。”
雖然只是個小丫頭,但蕭躍笙也是夠不近人情的了。
蕭漱玉趁著蕭躍笙不留神,狠狠的瞪了那小女孩一眼。
小丫頭一點也不示弱,氣呼呼地指著蕭漱玉,道:“壞女人,就是你霸佔了大哥哥,對不對?你還敢瞪我,你給我等著,我早晚讓我爹收拾你。”
蕭漱玉故作委屈抓住蕭躍笙的衣袖,道:“師尊,她罵我。”
蕭躍笙抽出衣袖,很不給面子地說:“不要胡鬧。”
而後,任憑那小丫頭在後面追趕叫囂,蕭躍笙也絲毫不予理會。
顧流觴更是腳步匆匆,走在最前頭,生怕耽擱了一分一秒。
那小丫頭和婦人竟一路尾隨到了霜華門,但在山門前被攔住了去路。
顧流觴把沐依裳抱到了霜華宮。
白青竹瞧見兩人來,又是一陣歎氣,無奈道:“你們師徒怎麽回事,今日你抱她來,明日她抱你來,還真把我這裡當成免費的醫館了不成?”
顧流觴不管白青竹的抱怨,隻著急道:“白師伯,你快看看我師尊,她一直在冒冷汗,看上去像是生病了。”
此時沐依裳已經暈了過去,整個人汗涔涔的,像是生了重病。
隨後趕來的蕭躍笙和白青竹對視一眼,似乎是用口型對白青竹說了句什麽。
白青竹立刻嚴肅了起來,道:“流觴,你別擔心,先去幫師伯去跟夫人要銀針來。”
即便是再著急,顧流觴也不至於聽不出他話裡想要支開他的意思。
顧流觴眸子緊了緊,也只能應了聲好,先出門去了。
他急匆匆地跑走,卻趁別人不注意,尋了個角落元神出竅。
顧流觴穿門而入,瞧見白青竹和蕭躍笙正站在臥榻前,看著榻上的人兒。
蕭躍笙道:“我瞧她脈象,似乎是觸動了什麽咒術,難不成,年少時的那個謠傳,竟然是真的?”
白青竹緘口不言。
蕭躍笙又道:“還望掌門師兄據實相告。”
白青竹按了按沐依裳的脈搏,確認的確是觸發了咒術,於是歎了口氣。
他道:“這麽多年了,我還以為她已經釋懷了,沒想到今日竟然又……”
白青竹頓了頓,片刻後又問蕭躍笙,“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蕭躍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給白青竹聽。
白青竹聽後,表情越發嚴肅,“難不成,那個女孩是妖族公主?”
那女孩的身份很難猜測不出,若真是如此,也難怪沐依裳會觸發咒術。
畢竟當年,這咒術就是為了壓製沐依裳心底的仇恨才設下的。
蕭躍笙頷首,“看樣子,似乎是這樣。”
白青竹再次歎氣,“也真是因果,百余年間都不曾出現任何問題,如今卻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遇到了。”
關於沐依裳的事情,蕭躍笙也是聽過一些流言蜚語的。
雖然他本人對於這些八卦並不感興趣,但當年傳的沸沸揚揚,他想不知道都很難。
沐依裳原本是狐族的公主,後因虎族發動內戰幾乎滅掉了狐族,以至她流落在外。
永城仙尊見她可憐,帶她回到仙門。
在她之前,仙門中是有不成文的規定,不收妖修。
哪怕各大仙門紛紛對外宣稱人與妖生而平等,不能因為種族定善惡,人有惡人,妖也有善妖。
可即便如此,仙門也不會收妖族為弟子。
沐依裳就是第一個。
妖族天性不受拘束,也帶著妖性。
相比於人初本善,妖則是帶著與生俱來的惡念。
可世人即便生來為善,但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隨著環境的不同而發生改變,惡人也由此而生。
同樣的,妖也是如此,只不過和人完全相反罷了。
妖的善良是需要後天栽培的。
當然,這些妖指的是沒有根基的野妖,在有部落有種族的妖中,因從小便接受教化,而將妖性深埋於心底。
封塵不等於消除,妖性始終是存在的。
正如當年沐依裳一心想要報仇的惡念那般,那是她天生便有的妖性。
為了讓她能放下過往的因果,從因緣中解脫出來,永城仙尊封鎖了她的惡念,在她身上施加了咒術。
這種咒術尤其對她想為爹娘報仇的心思尤為有效。
正如今日,她只是動了這樣的念頭,只是見到了那位不甚確定的妖族公主,那咒術在她身上的反應便如此強烈。
沐依裳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屋子裡沒有點燈,十分昏暗。
沐依裳動了動身子,隻覺得渾身都疼痛的厲害。
她剛想起身,身側便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來。
顧流觴揉了揉眼睛,道:“師尊,你醒了?”
他一直守在沐依裳身側,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
沐依裳嗯了聲,聲音稍稍沙啞,“我方才是出什麽事了?”
顧流觴眸子一沉,道:“也沒什麽事,白師伯說師尊只是這陣子太勞累了,好好休息便能恢復的。”
這話的的確確是白青竹親口說的,但顧流觴早就聽到了白青竹和蕭躍笙的對話,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他看著沐依裳的眼睛,想來師尊還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這樣的咒術。
而白青竹和蕭躍笙,也顯然是打算將此事隱瞞到底。
顧流觴更是沒立場說出實情,畢竟自己也沒辦法解釋自己如何得知了真相。
他只能握著沐依裳的手,道:“師尊今日真的把我嚇壞了,明明師尊身體一直很好,突然那樣難受,我真的好擔心。”
顧流觴將臉頰貼在沐依裳的手心,撒嬌似的蹭著。
沐依裳勾了勾手指,撓一撓他的側臉,逗小貓兒似的逗他,道:“師尊沒事,可能只是有點太激動了。”
顧流觴悶悶的嗯了一聲,告狀道:“那個蕭師伯,一點忙逗幫不上,也不幫我抱一會兒師尊,都是我一個人把師尊抱回來的,很辛苦的。”
此時在若懷宮的蕭躍笙打了個噴嚏。
明明一路上,蕭躍笙向顧流觴提出過好幾次幫他,他都惡狠狠的瞪回去,叱責蕭躍笙毫無禮數,要輕薄他師尊。
蕭躍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這才眼睜睜瞧著他一個‘姑娘’把沐依裳抱回來。
沐依裳摸了摸他的臉,道:“都怪師尊太重了,把阿觴累壞了吧?”
顧流觴連忙解釋,“我才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話說了一半,他又停了下來,抿著唇不說話了。
沐依裳笑了笑,“我知道,阿觴是想要獎勵?”
顧流觴耳朵紅了紅,有點難為情的點了點頭。
“想要什麽?”
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唇瓣看了許久,卻不敢說出口,最後只能低聲道:“我還沒想好,師尊獎勵我一個心願,等我想好了,再跟師尊兌現,可以嗎?”
沐依裳自是不知他的狼子野心,寵溺地說了聲好。
顧流觴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師尊,我給你煮了粥,還在灶台上熱著,我現在去那給你吃。”
他沒等沐依裳說話,便站起身來,匆匆去廚房端了粥來。
回來的時候,顧流觴順便點亮了房間裡的油燈,周遭立刻明亮了起來。
顧流觴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一杓一杓將粥水吹涼後喂給她吃。
顧流觴很懂她的口味,連清淡的粥水也很有滋味。
沐依裳吃過了粥,忍不住笑道:“我們阿觴真溫柔,以後若是誰娶了你,肯定很幸福。”
顧流觴眸子沉了沉,問:“可我瞧著蕭師伯不是個很溫柔的人,師尊為何……為何還喜歡他?”
這話問得沐依裳一愣,而後笑道:“你蕭師伯並不像你看上去那麽冷淡,他只是面冷心熱罷了,你嘗試著了解他,就會發現他也蠻溫柔的。”
顧流觴捏著碗的手緊了緊,差點將碗整個兒捏碎,“師尊倒是很了解蕭師伯。”
沐依裳嗯了一聲,道:“打算嫁給他的,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
雖然她的確是抱著要折磨蕭漱玉的心態才和蕭躍笙來往,但是接觸下來,她覺得蕭躍笙這人也不錯,若是結成道侶,大概也會舉案齊眉。
只不過,她和蕭躍笙是同一種人,感情不夠炙熱,怕是不會如掌門師兄夫妻二人那般恩愛甜蜜了。
但,於沐依裳而言,能相敬如賓的夫妻,已經是很難得了,更別說還要奢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