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黃忠的覺悟
金城郡,洪池嶺下。
現在的洪池嶺,也就是後世的烏鞘嶺,極像一條蜿蜒盤旋的烏龍。
山嶺以及嶺上樹木植被一律呈墨綠色,沒有植被的山石及裸露的土坡也呈現灰黑色,遠遠觀之,給人留下了烏黑厚重的印象。
在涼州,此嶺素以山勢峻拔、地勢險要而馳名於世,作為絲綢之路的東大門,扼守要衝。
河西走廊東起洪池嶺,南有祁連山陪伴,北有龍首山、合黎山、馬鬃山護衛,兩邊高山夾著這塊長兩千裡,寬數百裡的狹長平原,位於兩山之間,如同走廊,祁連山的雪水源源不斷地滋潤著這塊土地。
隸屬於韓約的一支主力兵馬,已經在此地被黃忠圍困了三日。
他們被堵在一座山嶺之下,前不能進,後無退路,想要衝出黃忠設下的包圍圈,卻始終不能攻破。
蓋因黃忠在此設下了強大的弓弩陣,只要這些羌叛稍有往外衝的跡象,無數的弓弩便會將他們射成篩子。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但著實沒有想到,董卓派遣他的女婿牛輔,前來軍中告知黃忠讓他立刻撤兵返回榆中,暫時不要繼續向西面進兵。
雖然不知董卓是打的什麽主意,但將令已下,黃忠只能遵守。
不過,黃忠還是對牛輔道:“如今有羌叛的萬余精銳,被黃某設計埋伏於此,他們已被圍困三日,糧秣即將用盡,最多不過再等兩日,黃某便可將他們斬盡殺絕,以報國恩,還請少將軍回稟董公,待殲滅此一軍之後,黃某人立即撤兵就是。”
按道理來說,黃忠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合乎情理,完全沒有被拒絕的理由,叛軍的萬余精銳,好不容易被自己圍困在此,只要再等兩日,就可以盡滅之,這可不只是他黃忠的功勞,更是董卓的功績!
但不曾想,牛輔卻道:“黃司馬,董將軍有令!著司馬今夜之前,便即退軍,片刻不得停留,此乃軍令!司馬若是違之,當以軍法論處!”
“什麽?”
黃忠瞪著兩隻眼睛,驚訝的看著牛輔:“難道放著萬余賊寇不滅,就這麽撤回去了?需知為了圍住他們,黃某設了多少計策,花了多少心思,折損了多少士卒,如今大功即將告成,董公一句話讓我撤便撤了?”
牛輔拱手道:“黃司馬,軍令不可違,這點道理司馬想必很是清楚!”
黃忠不甘心的道:“那還是勞煩少將軍將此間戰況轉達給董公,如何?”
“司馬這裡的戰況,董將軍盡知!黃司馬,就請撤兵!”
黃忠的長髯微微抖動,一雙眸子瞪得渾圓,雙手亦是有些顫抖。
牛輔也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見黃忠如此,他心中自然明白對方心中非常憤怒,隨即道:
“黃司馬,莫要如此,這天下間的戰功,是立不完的,董公讓你撤退,也自然是有董公的道理!你放心,只要好生跟著董公,這涼州的功勞,今後應有盡有,不愁你無路升遷!”
黃忠冷然道:“戰場之上,生死相搏,哪裡會有唾手可得的功勞!”
牛輔聞言,哈哈大笑。
隨即,便見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黃司馬啊黃司馬,伱啊,打仗的本事一流,但這建功的腦袋,卻是二流,怎麽就轉不過來這個彎來?”
黃忠皺起了眉,道:“什麽意思?”
“打仗麽!功勞麽!不就是計個人頭數嘛!這賊寇的人頭也是人頭,那些野人賤民的人頭,也是頭,殺誰的頭不是殺……”
“住口!”
卻見黃忠突然一聲暴喝,雙眸圓睜,怒視牛輔:“汝乃大漢軍人,受朝廷恩蔭俸祿,如何出此粗鄙之語!看你是董公女婿,我今日不殺你,莫要讓我再聽到你這般禽獸之言!滾!”
牛輔被黃忠一頓呵斥,羞臊的臉色發紅,心中是又氣又惱。
但他與黃忠一起征戰羌叛,素知黃忠之勇,知道自己若是與黃忠對上,三個自己綁一塊也不夠黃忠宰的。
因此牛輔不敢吭聲,只是重重一哼,咬牙道:“不識抬舉……”
隨後,便見他轉身出了黃忠的帳篷。
黃忠望著牛輔消失的身影,暴怒的神色逐漸消失,臉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他也是一把年紀,都奔四十的人了,什麽事情看不明白。
董卓不是傻子,眼瞅著一萬多的叛軍精銳就要被自己消滅,他此時卻讓自己撤兵,這是為了什麽?
養寇自重!
黃忠長歎口氣,閉起了眼睛,搖了搖頭。
說實話,董卓打仗的本事很厲害,黃忠跟他一起在涼州征戰,長了不少的見識,也有不少的心得感悟。
董卓確實是一員難得的將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黃忠也逐漸的感受到了董卓的豺狼心性。
論及面善心狠之人,普天之下,無一人能出董卓之右。
黃忠已經逐漸想明白,董卓與自己並不是一路人,這樣的人,縱然是再善於用兵,自己也絕不能與之為伍!
黃忠是很想建功,但也分他跟著誰,建什麽樣的功勞。
當初跟著劉儉,黃忠的感覺是痛快,是舒爽,是快慰!
至少他跟劉儉的三觀是一致的。
不能繼續再與董卓糾纏下去了。
黃忠下定了決心!
……
黃忠終究還是撤兵了,他按照董卓的軍令,兵返榆中。
不過,在抵達榆中的第二日,黃忠就帶上了他的司馬符印,來到了董卓的帥帳。
當黃忠將他的符印,呈遞到董卓的桌案上時,董卓笑容滿滿的臉頰,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復。
“漢升,這是為何?”
黃忠長歎口氣,道:“將軍,忠自隨將軍來到涼州,蒙將軍指點,屢立戰功,也算是名震西州,只是近來身體狀況日下,心時絞痛,上不得馬,拉不得弓,想來是得了什麽頑疾,故特來向將軍請辭,希望將軍能夠稟明朝廷,讓忠暫離西北之境,回鄉靜養,待病體康健之後,再來前線為將軍建功。”
董卓哈哈大笑:“漢升得的,是心病吧?”
黃忠無奈的歎息道:“是心痛之疾,唉!”
董卓面上依舊笑著,不過他的左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拳背之上青筋暴露。
“漢升,老夫可以當你適才的話是沒有說過的,咱們依舊如同往昔,但你若執意請辭,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老夫可就不能保證了!”
一旁的牛輔聽董卓說到這,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他轉頭看向帳外,對著帥帳口的幾名侍衛使了一個眼色。
便見那些甲胄之士,一個個都靜悄悄的將手撫在了劍柄之上。
黃忠面色不變,依舊道:“回將軍話,末吏確實是犯了心痛之病,懇請將軍恩允,讓我還鄉!”
董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悠悠的道:“漢升,你看到老夫桌案上的這隻酒爵了嗎?”
“看到了。”
“漢升可知,什麽叫做摔爵為號?”
說罷,董卓伸手,緩緩的將那隻酒爵拿了起來,冷然道:“老夫這一酒爵摔在地上,漢升,你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黃忠並沒有被董卓嚇到。
他只是歎息道:“黃某抱病的殘身,即使留在軍中,也不能替董公分憂,還請董公放我走吧。”
董卓聞言,閉起了眼睛,心中備感挫敗。
一旁的牛輔顯得非常興奮,一個勁的在心中嘀咕道:摔,摔,摔呀!
但沒有想到的是,董卓最終還是緩緩的將手中的酒爵放在了桌案上。
接著,便見他收起了適才陰冷的表情,又再度豪邁的大笑了起來。
“漢升真豪傑也!適才相戲爾,君莫相怪!”
說罷,便見董卓伸手,從桌案上拿起了一份絹帛,道:“南冀州牧劉使君,上個月派人給老夫送來了一份書信,裡面對你多有提及,唉!漢升啊,你有福氣啊,你的這位老恩主,一直都不曾忘了你,時時刻刻都惦記著讓你去河北幫他的忙呢!”
黃忠聞言,心中頓時不免一陣激動。
是劉儉?
他早就向董卓寫信了?
董卓無奈的歎息道:“你我在涼州征戰,也算彼此相知了,但可惜,老夫終歸還是不如劉使君有魅力,留不住你黃漢升的人啊!惜哉,惜哉!”
“老夫已經將你在涼州的功業,稟報給了京中四府和尚書台,劉儉也向袁君侯書信舉薦於你,以你現在的功業和身份,任一兩千石武職,綽綽有余。”
“如今的烏桓人似蠢蠢欲動,有反叛跡象,老夫聽聞袁君侯在雒陽已是表你為護烏桓校尉,若無意外,任期不日就將下達,呵呵,恭喜你啊,不但榮升兩千石的武職,這回還能去河北,與你的恩主相會了。”
“不敢,不敢,黃某隻願為朝廷效力,並不做他想。”
“哎呦,一聽說可以去河北,心不疼了?”
黃忠愁眉苦臉道:“唉,疼,還是疼。”
董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隨即揮了揮手,道:“疼就下去歇著吧!”
黃忠當即向董卓告退。
黃忠走後,牛輔焦急的問董卓道:“嶽父,此人擺明了是不願意留在此處為嶽父效力,何不殺之,以絕後患?”
“你放屁!”
董卓惱怒的唾罵了牛輔一句:“他是劉儉的人,此番跟老夫來涼州,就是專門建功立業來的,你讓老夫怎麽殺!”
牛輔氣道:“他不肯為嶽父所用,為何不能殺?劉儉的人又如何,劉儉還能大的過軍法,咱們要殺黃忠,理由不有的是!”
董卓搖了搖頭:“劉儉平均每兩月,就書信於老夫問一次黃忠,足見他對此人的重視,你要知道,劉儉與袁基乃是莫逆之交,而且他與老夫的關系一直不錯,老夫現在還多少需要袁氏幫我養西北之兵,不能與劉儉鬧翻引起變數!”
牛輔聞言,不由長歎口氣。
“好了,大度些,你是老夫的女婿,要心胸開闊,不過就是走了個黃忠麽,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他本來就不是老夫的人,如今天下最精銳的兵馬在老夫手裡握著,不缺他一個黃漢升,至於袁基和劉儉,眼下還是都要交好的,不可輕易得罪,咱們涼州人,不能只是尚武好戰,還要懂得時勢,你明白了嗎?”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