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寸草之心,付與春暉
太師薑齊心中一片冰涼,想起自己拿著這柄天道神器去找竹嬋嬋,讓她幫自己抹去天神烙印,添加上自己烙印的情形。
那時,竹嬋嬋的眼睛放光,很是喜悅,他以為這只是貪婪和見獵心喜,沒想到竹嬋嬋等待的是今日。
“她早就準備暗殺天子,為她老師報仇。”
太師薑齊跌向城外,仰頭看去,飛來峰帶著無以倫比的威能,毀天滅地的威能,壓向天劫下的周天子。
竹嬋嬋處心積慮,為了這一日,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這裡面,甚至還有許應身邊的大鍾和蚖七,也成為她利用的工具。
那口大鍾和蚖七體內,各自烙印著許許多多的天道符文,此時符文亮起,與外面的天劫相容,將原本被許應削掉七成的天劫威力,提升許多!
竹嬋嬋要徹底毀掉周天子!
“她將我送出城外,是不想殺我嗎?她的仇人,只有一個,就是周天子。”
太師薑齊嘭嘭嘭撞斷一顆顆大樹,口中喋血,被釘在山崖上,動彈不得。
他腦海中頓時想起當年竹嬋嬋煉製彼岸神舟,為何這艘船總是在散架和未散架之間遊離不定。
因為船上還有三千大周煉氣士。
這些人不是竹嬋嬋的敵人。
彼岸神舟處在散架和不散架之間,是因為竹天工的內心也處在神魔之間,天人交戰。
她在猶豫是否要殺掉所有人與周天子陪葬,還是放過周天子和這些煉氣士,一面是報師恩和報仇,一面是殺掉三千個無辜的人。
最終,竹嬋嬋的神性戰勝魔性,讓他們經歷六千年漂泊,活著從彼岸歸來。
許應和楚湘湘也望著這一幕,兩人心中震驚無比,楚湘湘更是有些凌亂,喃喃道:“為什麽嬋嬋會殺周天子……”
許應心中卻有欽佩之情油然而生,低聲道:“我還當她不敢為老師報仇,原來她在等待這一日。七爺和鍾爺,也成為了她的利用工具,不過他倆不冤,誰叫他們倆天天跟在嬋嬋屁股後面,你一句老祖我一句老祖的拍她馬屁?”
他心中還是極為佩服竹嬋嬋的手段,雖是利用蚖七和大鍾,但竹嬋嬋為了成功,還是將他們煉得無比強大。
尤其是竹嬋嬋利用蚖七和大鍾體內的天道符文,壯大天劫威力來對付周天子,更是神來一筆,令他擊節讚賞!
楚湘湘看在眼裡,心中納悶:“周天子不是他的朋友嗎?為何應叔叔看到周天子將死,反而絲毫不擔心?”
許應的朋友,從來不是周天子這種人。
在他看來,周天子與祖龍一樣,都是獨夫。只是被天劫壓製,不得不蟄伏在凡間。
他日若是這些人有凌雲之日,操控天劫的未嘗不是他們。
許應可以佩服他們的智謀勇力,可以與他們聯手對敵,但說到朋友,他們不是。——一個受欺壓的捕蛇者,與落難的皇帝老爺做知心朋友,甚至同情曾經壓迫自己的皇帝老爺,怎麽也說不過去。
鬥笠男子的手掌即將印在竹嬋嬋的後心之時,見此一幕,突然頓住,轉過身面對大周將士。
姐弟二人,背靠著背,仿佛又回到從前。
“師姐,先殺姬滿,再殺你!”他低聲道。
竹嬋嬋催動飛來峰和大鍾、蚖七。
大鍾和蚖七既是興奮,又是駭然,隻覺自己體內的層層烙印皆被催動,蚖七體內,大鍾內壁,竟然爆發天道之威,與天劫交感,壯大天劫威力!
“轟!”
鎬京陡然沉降,被壓得不斷向地下沉去!
同一時間,周天子仰起頭,正面那恐怖無比的飛來峰,身後五色仙王旗升騰而起,五道仙光迎上飛來峰!
“渡劫,既是渡天劫,也是渡人劫。竹天工,寡人雖未防備你,但寡人防備了所有人!”
周天子長嘯不絕,衣衫炸裂,赤著上半身,他的身後元神浮現,百丈元神搖動仙王旗,五道仙光衝天而起,蕩碎飛來峰外圍一件件法寶!
“所謂寡人,孤寡一人而已!寡人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飛來峰滔天神力轟下,饒是有五色仙王旗這等異寶,周天子也被壓得眼耳口鼻流血不止!
“我姬滿,仙王之後,秉承仙王血脈,繼承祖輩遺志,絕不會葬身在此!也不能葬身於此!”
他的肉身被壓得肌膚炸裂,血流不止。
他的元神也在浮動酥軟,不斷有精氣流逝。
竹嬋嬋圖謀太久,幫他煉製鎬京的目的,便存著利用鎬京將他反殺的心思。此次更是佔據天時地利,當機立斷痛下殺手。
這座飛來峰,集鎬京之力,挾天劫之威,壓得他傷上加傷。
但好在五色仙王旗的威力實在強橫,五道仙光如龍飛舞,將飛來峰的萬千法寶削得不斷脫落,無數碎片飛舞。
從飛來峰傳來的莫大反震力,將竹嬋嬋震得口中吐血。
她佔據先機,又佔據天時,借天劫之威率先發難,但五色仙王旗的威力實在太強,竟有攪碎飛來峰的趨勢。
鎬京,在她的控制下不斷瓦解,巨大的法寶飛起,融入飛來峰,維系威能!
兩大法寶相互碰撞,同時天空中一道道天雷從天而降,穿過飛來峰,劈在周天子的頭頂。
這次周天子因為全力對抗飛來峰,未能催動古法,頓時血肉翻飛,傷上加傷。
“找死!”
周天子怒吼,奮力揮動五色仙王旗,仙王旗中突然傳出陣陣仙音,威力暴漲,五道仙氣伴隨著嘹亮的仙道之音,硬生生將飛來峰攪碎!
粗大的仙光升騰而起,向上空的竹嬋嬋掃去!
竹嬋嬋臉色大變,祭起大鍾,鍾壁迸發道道仙光,呼嘯飛出,從那五道舞動的仙光之間穿過,險之又險的避開那五道仙光,鐺的一聲撞在周天子的腦門!
另一邊,五道仙光輪轉,如同旋轉的五口仙劍,向竹嬋嬋切下。
竹嬋嬋揮袖一抖,將蚖七送出五道仙光的籠罩范圍,再想逃離,已經來不及。
就在此時,突然六大明亮的洞天擋在她的身前,一座座洞天被仙光次第斬落,隨即又有一片隱景潛化地升騰而起,阻擋住五道仙光。
那五道仙光切入這片仙境,將仙境的道象碾碎,群山蕩平,大海燒乾。
竹嬋嬋與鬥笠男子並肩站立,各自祭起自己的元神,迎上斬落的仙光,做殊死對抗。
兩人元神擋下第一道仙光,第二道仙光,第三道仙光,被壓迫得不斷向後滑去,嘩啦一聲撞碎隱景潛化地。
這片仙境頓時土崩瓦解。
第四道仙光和第五道仙光接踵而至,切入他們的元神,兩人踏前一步,拚了命用肉身對抗,終於擋住最後一擊。
他們鮮血淋漓,大周的煉氣士湧來,竹嬋嬋鼓蕩最後的法力,將鎬京僅存的法寶祭起,衝出重圍。
姐弟二人渾身是血,踉蹌向遠方逃遁。
後方,一部分大周煉氣士降落下來,急忙去看周天子,另一部分大周煉氣士氣勢洶洶,追殺兩人而去。
他們很快便無影無蹤。
蚖七東張西望,灰溜溜的,正要從廢墟中溜走,突然許應的聲音傳來:“七爺。”
蚖七急忙頓住,轉頭便看到許應站在城外,連忙眨眨眼睛,賠笑道:“應爺,好巧啊,你怎麽在這裡。”
“在七爺面前,我許小軟怎麽敢稱應爺?”
許應似笑非笑道,“這些日子,你總與嬋嬋混在一起,有了新歡,連我這個老朋友都丟掉了,而今自食惡果了吧?”
蚖七連忙道:“小七怎麽敢拋下應爺另有新歡?還不是應爺陪著湘湘姑娘遊山玩水,忽略了我和鍾爺?”
許應哼了一聲,自覺有些理虧,心道:“我這幾日的確與湘湘在一起,四處散心。”
這時,大鍾灰溜溜飛過來,它震去鍾壁的塵土,只見鍾壁有一塊被五色仙王旗的仙光擦過,將表面的銅跡擦去一大塊,露出燦燦仙光。
那仙光是由昆侖山玉珠峰的仙金散發而出,仙金由西王母所賜,許應、大鍾和蚖七各得一份。
大鍾驚疑不定:“我身上的光……”
“不用看了。”
許應道,“是我們三個的仙金。”
“嬋嬋老祖沒有克扣?”蚖七尾巴撓頭。
許應望向遍地的飛來峰碎片,思索道:“應該沒有。若是克扣了,飛來峰不至於這麽脆。”
而且這些碎片中並無仙金的光澤。
“草爺呢?”許應問道。
墳頭草從蚖七的腦門冒了出來,它一直躲在蚖七的體內。
天劫還在不斷向下劈落,許應望向廢墟中心,諸多將士將那裡圍得水泄不通,周天子被包圍在其中,不知生死。
諸多將士祭起仙王旗,試圖阻擋天劫,但天雷落下,徑自繞過仙王旗,還是劈在周天子身上。
“天劫還在繼續,看來周天子未死。”許應驚歎他的生命力。
“姬兄,我可以屏蔽天機,讓天劫無法感應到你。武帝沈落,便是被我屏蔽天機,所以天劫未曾繼續。”
許應笑道,“姬兄是否需要相助?”
“不用。”
人群中傳來周天子的聲音,中氣不足,傷勢極重,艱難萬分道,“這場天劫,寡人一定要渡過。許兄請吧。”
許應帶著蚖七和大鍾離去,蚖七有些不解,詢問道:“阿應,他為何不要我們相助?”
“他不信任我們。”
許應道,“從一開始便不信任我們。他不信任任何人。七爺,你也聽到了,他自稱寡人。”
蚖七讚道:“阿應,你已經會說文嚼字了。”
“嬋嬋在你們身上打上這麽多烙印,那麽你們是否能反過來,感應到她逃往何處?”許應詢問道。
大鍾和蚖七用心感應,蚖七搖頭道:“她留下的烙印,好像都消失了。”
大鍾道:“我也是。我感應不到她的氣息了。”
許應微微皺眉,立刻騰空而起,順著竹嬋嬋離去的方向追去,道:“湘湘剛才已經追過去了,我們沿著湘江往前趕!”
蚖七和大鍾急忙跟上,大蛇騰空,須臾間化作數百丈的巨蛇,騰雲駕霧,從雲層中竄出,將正在奔行的許應托起。
許應落在他的雙角之間,但見蚖七雙角間陰陽二氣旋轉,化作一道陰陽魚太極圖,讓這條大蛇的速度大增,駕馭陰陽呼嘯而去。
許應微微一怔,經過竹嬋嬋的淬煉,蚖七已經不像是普通的蚖蛇了。
他們追上一眾大周煉氣士,只見這些煉氣士也已經追丟,不知竹嬋嬋和鬥笠男子的去向。
蚖七再向前追去,沒多久便追上楚湘湘,只見湘江飄行於天空之上,大蛇急忙遊動,湘江並駕齊驅。
楚湘湘搖頭,道:“我也追丟了。”
東海邊陲一座不知名小山,竹嬋嬋與鬥笠男子落下,竹嬋嬋踉蹌,跌坐在地,她主持飛來峰,與周天子的五色仙王旗對抗,遭到反噬,傷勢極重。
鬥笠男子的傷勢更重,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抬手便要拍向她的頭頂,卻又頓住。
“師姐,你為什麽要拋下我?”他看向海邊,浪濤拍案,激起千層雪。
竹嬋嬋呼哧呼哧喘氣,低聲道:“我必須要活下來,才能報仇,姬滿活多久,我也須得活多久。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小暉,你的修為不夠,我無法帶著你前往彼岸,否則便是害了你……”
鬥笠男子默然,他的名字叫付暉,付與春暉。
“你又為什麽不傳我本門的絕學?”他詢問道。
“我教你入門,你也學得很好。師父就是這麽教我的,他說他隻管領進門,修行在你。”
竹嬋嬋坐在地上,仰頭笑道,“你若是因為這件事而恨我,你就動手罷。”
付暉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不知是何滋味湧上心頭,自己一切對師姐的恨,都與師姐無關。
他詢問道:“師姐,我學得很好嗎?”
竹嬋嬋輕輕點頭:“你本應該放下對姬滿的仇恨,好好生活的,快快樂樂活一生。師父的仇,我來擔著就好。一次殺不死他,我會殺第二次,第三次。你不一樣,你拜師沒多久師父就死了,你們之間沒有多少感情。”
付暉望著她,他與老師之間的確沒有多少感情,但是與師姐之間有著很深的感情。
付暉走向遠處,來到海邊一塊孤石坐著,離她很遠很遠。
竹嬋嬋傷勢太重,又困又累,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在浪濤聲醒來,搖搖晃晃起身,渾身火辣辣的疼痛。
竹嬋嬋催動泥丸宮洞天,努力治療身上的傷勢,只見付暉還坐在海邊。
她蹣跚著走過去:“小暉……”
海邊的少年回頭,臉上露出笑容:“師姐,昨天晚上我很疼,不敢出聲,怕吵醒了你。”
竹嬋嬋看到他轉頭時,腦後出現一道亮光,細細的,像是裁痕。
她心中大慟,想叫,卻叫不出聲音,想哭,卻哭不出淚水。
付暉像是六千年前的那個少年,又回到了在她身邊求學的日子,少年無憂,沒有那麽多煩惱。
“師姐,我們回去吧。”他目光純真,帶著祈求。
“好。”她忍住悲慟,答應下來。
海風吹過,風中有一聲滿足的歎息,一張沒有了執念人皮迎風飄起,落在竹嬋嬋的手中,疊放整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