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與天下大勢逆流而行的李牧
李牧坐在大帳中,一股無言的孤獨感籠罩了他。
昔日與龐煖論天下大勢之時,他曾言,天下大勢在秦,合縱是唯一有機會逆轉天下大勢的機會。
而合縱的失敗,也就將意味著天下大勢再不可逆轉。
想不到,一語成讖。
李牧深深地感覺到了這虛無縹緲的天下大勢的恐怖之處,上天仿佛都在眷顧著秦國一般,至少近幾年秦國都是風調雨順的,與之相對的趙國卻時不時出現些旱災致使趙國只能日漸積弊。
如今,兩國交戰,且不論兩方軍力,光是兩方的文臣武將的差距,就猶如天塹。
秦國上下一心的文臣在後方調配軍資,函谷關、藍田大營、武關等多處與魏、楚等國接壤之地都有名將把守,在這種情況下秦國還能抽調出王齮、王翦和張機三人分三路與趙國作戰,三人麾下又有數不盡的年輕俊才效力。
而他呢,身邊只有司馬尚一人可以托付。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力挽狂瀾,但身邊只有司馬尚的他,卻意識到他只不過是在天下大勢中逆流而行的愚者罷了。
如果說扈輒的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趙國南線全面崩潰讓李牧的戰爭目的從擊退秦軍,變成了如當年的鄲邯之戰時一般拖垮秦軍,直至其余諸國援軍至,那麽第二條、第三條噩耗的傳來,無異於讓他陷入了絕望之中。
第二條噩耗是李牧的嫡長子李汩傳來的,李汩帶著兩個弟弟和一眾孫輩們留守雁門郡。
李汩傳來消息說,代地三郡遭遇了糧荒,秦軍攻佔代郡後並未向雁門郡和雲中郡進兵,而是就地發放糧食收攬民心。
沒有人比李牧更懂如何收攬代地百姓的民心了,一是靠展示自己的武力,利用代地百姓的慕強心理使得代地百姓聽令。
但同樣作為人,代地百姓終歸也是希望過上好日子的。
有一個能為他們著想,在他們饑寒交迫時犧牲士卒的軍糧來接濟他們的國家,誰又能不動心呢?
若是代郡百姓歸心,那十五萬回代的代地邊軍又會如何?
李牧剛剛開始憂慮這個問題,下一條噩耗就替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嚴格來說,這個問題是趙國群臣替他解決的。
留守鄲邯的將軍是李牧的次子李弘傳來了消息,趙國群臣斷了那十五萬代地邊軍的糧餉,沒收了十五萬代地邊軍留在了鄲邯的軍糧,並在私下裡已經將其認定為叛軍,不允許進入任何趙國境內的城邑休整,不允許任何趙人給予他們補給。
李牧雙目通紅,眼中滿是殺意。
他是真的想殺光那幫蟲豸啊!
本身趙代離心,好不容易在他的引領下,在趙國面臨空前的滅國危機的時候,兩方站在了一起,結果因為太子遷一黨的口不擇言而使得趙代徹底離心。
這也就罷了,至少這些代地邊軍的目的是回代地保衛家鄉,其目的還是抵抗秦軍,依舊可以為趙國分擔不少來自秦軍的壓力。
可在這十五萬代地邊軍回歸途中的糧餉沒收了代地邊軍留在鄲邯的軍糧,又還不許他們進入城邑休整,令其風餐露宿地回到代地,這分明就是要把這十五萬人推向秦國啊!
結合秦軍在代地收攬民心的舉動,易地而處,他就投降秦軍了。
就算沒有投降,這十五萬人也十不存一,最多五萬秦軍,就可以將之擊潰!
嘶啦!
李牧將手中的三封書信緩緩撕碎,用內力將紙屑徹底震成了碎末,斷絕了書信內容被複原的可能,而後目光看向了這名傳令兵,目光中湧動著寒意。
這些消息,絕不能外傳。
書信已然被毀,那麽就只剩下這名傳令兵了。
沒有什麽人比死人更守信了,雖然當今世上也不是沒有些可以向死人問話的手段,但對於這種事情還不至於有人做出如此手段。
更何況李牧只是需要在大軍返回鄲邯期間保密,士卒們早晚都會知道這件事。
是的,李牧打算撤軍了。
或者說,他不得不撤軍了。
再不撤軍,鄲邯就先被王齮和帶著五萬兵馬突襲鄲邯的任囂、桓齮給攻下了,如果鄲邯被攻下了,趙王室被一鍋端了,那麽趙國也就真的亡了。
也幸好趙蔥提前一步帶著五萬重甲兵團返回了鄲邯。
慶幸了一番後,李牧重新將目光放在了這名傳令兵的身上。
李牧自身也有著不俗的武藝,至少有著一流高手的戰力,否則也無法懾服那幫尚武的代人。
被一名一流高手帶著殺意的目光緊盯,自然是不好受的,那名傳令兵瞬間便感覺通體生寒,原本低垂著的頭忍不住抬起了些許,注意到了李牧按著腰間鎮嶽劍的動作。
“將……將軍……”
那名單膝跪著的傳令兵想要起身逃跑,卻發現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就像沒有骨頭一般根本動彈不得,猝然發力不僅沒有使他站起來,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看向一步步逼近的李牧。
嗆啷!
鎮嶽劍緩緩出鞘,散發著嗜血寒芒的劍身已然搭在了這名傳令兵的脖頸上,哪怕不用內力,這柄鋒利的名劍也能輕易削下這名傳令兵的頭顱。
“將軍,我……我也是代人,早些年與將軍一同在戰場上殺過狼族,求……求您……”
也許是聽到代人二字,李牧想到了什麽,那柄在他手中飲過無數草原狼族鮮血的鎮嶽劍卻仿佛有千斤之重般,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代人基本上都已經隨著那十五萬大軍回了代地了,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留在了鄲邯,與他那位目前擔任鄲邯守將的次子李弘一同留在鄲邯為趙國效力。
而還願意留在鄲邯的代人,基本上都是李家的家臣了。
也就是說,這不僅是一同與他征戰草原狼族的代地老卒,還是一名深受他的次子李弘信任的家臣,否則不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予此人。
李牧遲疑了。
慈不掌兵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他也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他實在難以對一名昔日的袍澤和忠心耿耿的家臣下手。
“罷了,你走吧。”李牧收回了鎮嶽劍,扔下了一袋隨身攜帶的刀幣,背過身不再看這名傳令兵,“今天的事情,不要外傳,徑直回代地去吧,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傳令兵愣了愣,旋即跪在地上重重地給李牧磕了三個響頭後便頭也不回地帶著這一袋子刀幣向著帳外跑去。
忽然,弓弦被牽動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了帥帳的門簾後。
“尚,讓他走吧。”李牧淡淡道。
司馬尚從門簾後走了出來,眯著一隻眼睛,箭矢已然搭在了弓弦之上,以司馬尚的箭術,只要手指輕輕地一松,那根箭矢就能準確地貫穿那名傳令兵的頭顱。
“真的要讓他就這樣離去麽?”
雖然司馬尚已然偷聽到了事情的始末,也知道了趙國如今面臨的是何等危機,但他的嘴角卻是微微翹起的,說話的聲音中也帶著幾分調侃的笑意。
“讓他走吧,就算他真的將事情說出去了,也無非是讓本就無解的局勢變得更加無解罷了。”
李牧背對著司馬尚擺了擺手,司馬尚也當即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司馬尚是李牧的副將,更是李牧的交心好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牧了,雖然他的箭矢瞄準了那名傳令兵,但他早就知道李牧不可能讓他放箭的。
李牧可以讓麾下士卒在征戰中染血,但無法心狠手辣到無故殺死一名麾下士卒,更何況還是李家的家臣。
做不到如此心狠手辣的李牧,是個好人,但這也代表著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
但也是這個原因,李牧才比鄲邯的那些政治家們更加值得跟隨,所以他沒有隨同那十五萬代地邊軍一同回代地,而是選擇了繼續跟隨李牧。
即便是逆流而行,他也心甘情願了。
(2647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