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正如那小瓶,借你把玩可以,你要打碎了,你可折損的是主人家的臉面。
宮中自有章則法度。
烏瑪祿心知佟佳皇貴妃先來試探她,便是因為她封嬪之前的事,破壞了這些章則法度。
宜妃的受寵是盛寵極寵,和她比起來,反倒顯得規矩了幾分。
再加上前幾任皇帝對自己中意女子的逾矩封賞,由不得佟佳皇貴妃不防。
因這封妃三類中,第一類無法防,第二類不用防,第三類才是這后宮眾人提心吊膽謹防的。
唯獨這以恩寵身居高位的,才是以家世封妃的女子的敵人,你怎知今日皇上因喜愛封她為妃,明日就不會不顧什麽利益王權,只因喜愛便封她為後?
前面幾朝的教訓可還在呢。
便如孝獻皇后董鄂氏,入宮便深受帝寵。同年八月二十五日,封為賢妃,之後僅一月有余便晉封為皇貴妃,十二月行皇貴妃冊立禮,並為此大赦天下,其父進三等伯。
第二年,當時的董鄂妃生下皇四子,順治帝歡喜至極,為此祭告天地,接受群臣朝賀,舉行頒布皇第一子誕生詔書的隆重慶典,隻將之前就生下來的皇二子愛新覺羅·福全和皇三子愛新覺羅·玄燁視若無物。
或許對順治帝來說,只有他和他心愛的董鄂妃生下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是他心尖兒上的皇長子,其他只是無物。
要知道,順治帝對這個孩子出生後的待遇甚至如同嫡出,之後更是大赦天下。
隨後,這孩子死去,僅因禮部郎中和筆帖式在安葬其時,不遵守所擇時刻,擬斬監候。後改為二人各戴枷號兩個月,並鞭責一百,流放寧古塔。
而當時的董鄂妃去世時,順治帝欲將太監、宮女三十名悉行賜死,免得董鄂妃在他界缺乏服侍者。而抬董鄂妃梓宮的都是滿洲八旗二、三品大臣。
其間,順治帝因為董鄂妃與如今的太皇太后更是鬧了數次。
這后宮人誰不知曉?誰敢不提防?
琉璃也在逗閑趣兒時,給她講過好些從上年紀的太監、宮女口中聽來的有關那位董鄂妃的事。
有了歷任寵妃的打底,佟佳皇貴妃作為佟家女,多少也聽過家裡提了幾句,難免反應這麽大。
有跡可循的,怕什麽?就怕那些無跡可循的,你想學想模仿都沒有法子。
她想起了周幽王,人們無法讓周幽王不為褒姒烽火戲諸侯,那就讓褒姒無法出現在周幽王身邊好了。
這一切不是褒姒的錯,可誰叫看上她的是周幽王呢?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疲憊的閉上眼,幾乎快要睡著了。
等等。
她突然睜開眼。
琉璃說,在孝獻皇后董鄂氏薨逝後僅半年,順治帝染上當時的不治之症——天花。
當時正值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順治帝安排吳良輔出家為僧。這天他親臨憫忠寺觀看吳良輔出家儀式。歸來的當晚即染上天花,發起高燒來。
而前一年,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孝獻皇后董鄂氏因病去世。
有人說,董鄂氏染了天花,順治帝照顧她時,不幸感染,所以之後沒多久就去了。
然而,這中間時隔四月。
烏瑪祿眨了眨眼,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明憲宗朱見深在摯愛萬貴妃去後,便口稱:“萬氏去矣,我命亦不長。”
隨後,七個月的安排後,闔然長逝。
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猜測,順治並沒有死去——朱見深熬到油盡燈枯,所以與世長辭。然而順治帝以佛學為心靈寄托,若他出家,哪怕心力交瘁,恐怕也能好轉一二。
指不定他看吳良輔出家,就又勾起了自己想要出家的念頭。
所以白天去看了,夜裡就發了高燒,不久就去世了。
帝王出行,周邊自然會打掃乾淨,又怎會輕易感染天花?
可若是以天花為借口呢?
那太皇太后畢竟是他生母,他們相依為命多年,怎會沒有感情?若是順治帝以命相逼,一個母親,自然會為了孩子讓步。
但這位母親若是性格剛烈,恐怕會和孩子話趕話,弄到互不退讓,就像鬥雞似的。
若是太皇太后當年說出類似“出了家就別再回來了”,順治帝再一使氣“不回就不回”,兩人話趕話的坐實了這件事……
烏瑪祿為自己這樣的猜想而微微睜大了眼。
她還記得從前看書,書上的確寫過,野史記載,順治帝在五台山出家,所以康熙和孝莊幾次去五台山禮佛。
而她這些時日,聽琉璃說過,老太監們都說當年的順治帝是個暴脾氣。
若是如此,太皇太后因著自身遭遇,不待見類似於當年的孝獻皇后董鄂氏的女子,就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康熙才會面對她時,喜怒無常。
他被這位太皇太后養大,敬重這位皇祖母,卻又無法輕易的放開她。
如果他對她說的一切話都是真的,那麽他不肯好好愛她,也不肯放過她的原因找到了。
太皇太后代表的是世俗,是仁義禮智信,是理智;她所代表的只是他的欲望,他發自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欲望。
理智又如何能和欲望比?
那可是人心啊。
他的祖父,努爾哈赤、皇太極到底是外邦之人,不通漢學,不懂抑製欲望,所以他們的喜歡與厭惡,就是寫在面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而他的父親,順治帝,雖然接受過漢學,但並未如此深入,只在皮毛。又滿腹心思都在佛學之上,雖斷情絕欲,終究只在表面,如同沐猴而冠。自然愛寵也是隨心而為。
而康熙本人,自小讀漢學,學庸訓詁,詢之左右,求得大意而後愉快。日所讀者,必使字字成誦,從來不肯自欺。及四子之書既已通貫,乃讀尚書,於典謨訓詁之中,體會古帝王孜孜求治意。
又讀大易,觀象玩佔,實覺義理悅心。樂此不疲,好學不倦,每每讀書至深夜,而不知倦怠。
聽聞他十七、八歲時,因讀書過勞,至咯血也不肯罷休。
她曾做他的奉茶宮女,也曾入過乾清宮的內室,那裡面擺滿的書,她親眼見他翻過。
他手不釋卷,時至天明,又聽西洋人的見聞和學識,又和大臣交流想法。
他勤懇,聰明,又努力,胸有溝壑又願意步步為營。
他雖是滿人,思想卻和漢人差不多,重情重義,又擅於隱忍。
他這樣的人,只會在親人與愛人間尋一個平衡,兩邊兒都不委屈。
他聰明又心細。
他卻不知道,人世間的事,不能既要都要,若想兩邊兒都不委屈,那便會兩邊兒都委屈。
她再一次閉上眼。
罷,罷,罷,眾生皆苦,有情皆孽,縱他身為帝王,亦難萬事如意,兩相全。
開年過了正月,內務府那邊兒進了幾個包衣秀女,有幾個宮女皆在她名下,佔著名額,加上她想要幾個剛進宮的,也忠心些,也就一直沒去要人。
內務府那邊把宮女各歸各處,之前掛在她名下的蓮心、石曉曉、皖煙記在了儲秀宮格格名下,空出了人數。
琉璃心疼她,便提前要了三個剛進宮的,打算自個兒教。
她既代表烏瑪祿的臉面,這般行事,旁人也不會說什麽。
琉璃把這事兒給烏瑪祿說過,烏瑪祿並不上心,點過頭,也就當知道了。
那些包衣秀女依依離別,等真正進宮就差不多到了一月末,又一番曲折,二月才到了永和宮。
琉璃點了新人來覲見。
“奴才雅利奇,見過主子。”
“奴才李巧兒,見過主子。”
“奴才袁青青,見過主子。”
烏瑪祿點了點頭,就當見過了。
琉璃領著人下去,又安排了各自的活兒,又讓寶珠教她們規矩行事。
烏瑪祿看了一眼門外道:“寶珠性子老實,你多教教她。”
琉璃笑道:“是。”
琉璃給她端上一杯水,口中道:“尹雙兒說六阿哥身子還不見好,隻一天天的吃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烏瑪祿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什麽心思,開口道:“你不用說這些話,如今我有孕,即便想要抱回來,皇上未必會同意。何況老六他身子本來就不好,留在惠妃那裡,和留在我這裡,沒有差別,還少些波折。”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著,六阿哥生下來後,主子都沒有見過幾面。”
烏瑪祿歎了口氣:“不是今兒我病,就是明兒他病,要不就是有了孩子。”
她微微歎息:“這宮裡有幾個妃嬪是親手養著自己的孩子的。也許我和這些孩子都沒有緣吧。”
“主子可說不得這樣不吉利的話。”琉璃忙道,“你肚中還有著孩子呢。”
烏瑪祿不信這些:“若是因著說句話,這孩子就沒了,那可能的確是和我無緣。”
琉璃忙呸了兩聲,像是要呸走這些晦氣。
烏瑪祿笑了笑,倚在榻上翻起了話本子。
她心不靜,就不看那些高深的書,免得心越看越亂。
二月,康熙出巡盛京,聖駕隨從無數,太子隨行,也有幾位妃嬪隨侍,如宜妃、儲秀宮格格、鹹福宮格格、魏貴人。
而佟佳皇貴妃則是留居宮中,掌管諸事。
琉璃對烏瑪祿說起過此事。
琉璃道:“主子有孕,難免奔波,還是休養的好。梁總管說,主子要是無趣,可以邀佟主子一塊兒對弈,也是個趣兒。”
烏瑪祿笑道:“不用你這般勸我,我心裡有數。”
琉璃笑道:“那是。”
琉璃又道:“皇上幾乎每日都派人馳書問候太皇太后與太后的起居,也會告知太皇太后和太后自己的行蹤。”
琉璃給她說著宮中的趣事兒:“聽說皇上自個兒下河抓魚,今兒到的脂封的鰱魚、鯽魚,便是皇上派人送回京中,好給太皇太后和太后嘗鮮呢。”
琉璃道:“太皇太后年歲漸長,不愛河鮮之物,隻自己留了一條,余下的,也就緊著幾個妃主子分發下來。”
琉璃笑道:“小廚房拿到魚,琢磨著給主子熬一碗魚湯呢。”
烏瑪祿微微驚訝:“我也有?”
琉璃笑道:“主子這說得哪兒的話?主子終究是皇上親自封的妃子,駁了誰,也不能駁了皇上的臉面。”
烏瑪祿反應過來了,雖然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喜她,但她畢竟是康熙封的妃子,但凡表現出一絲對她的不滿,實際就是在表現對康熙的不滿。
太皇太后終究輔佐過幾代君主,自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也不會讓太后這樣做。
就像對當年的孝獻皇后董鄂氏一樣,只要不踩著她們的臉面,在她們面前反覆折騰,她們也能忍著惡心,隻當沒這個人一樣,一應份例跟別人沒什麽差別,不會有絲毫短缺。
何況有了順治帝與孝獻皇后的事情在先,太皇太后胸有溝壑,自然更知道該怎麽做,萬不至於背地裡對她下絆子、上眼藥,做出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
她想通了這一點,心中微松。
她想了想道:“到時候給廂房送一碗去。”
“是。”
琉璃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我聽萬琉哈主子身邊的人說,萬琉哈主子病了快小半年了。”
“沒請人看?”
“請了,沒好。”
烏瑪祿微微點頭:“也快到王太醫來請脈的時候,到時候你領王太醫去看看。”
“是。”
烏瑪祿繼續低頭看書。
她又不是那孫猴子,可做不到面面俱到,不過是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
過得幾日,萬琉哈柳煙好些了,特讓身邊的宮女來感謝一二,只在門口和琉璃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琉璃自是有幾分不滿。
烏瑪祿倒不以為意:“她心裡有顧忌,等想開了就好了。”
琉璃一邊兒拾綴著雜物,一邊兒歎道:“她們也就仗著主子性子好,盡做這些事。遲早得給她們立立規矩。”
烏瑪祿知她一心為自己,心中微暖,卻也隻道:“都不容易,由她們去吧。”
她都這樣說了,琉璃也不多說什麽,隻覺自己主子脾性太軟,她這做奴才的,橫豎得為主子掙得幾分威儀。
福臨有胸懷大志富於進取的氣質,又存在著浮躁易怒、任性放縱的頑症。
順治八年(1651年)二月皇太后告誡皇帝的諭中有“懲忿戒嬉”
後來和尚木陳忞說他“龍性難攖”,茚溪森說他“生平性躁”,看法都是一致的。
福臨剛愎自用,對一切冒犯其尊嚴或不順心者,動輒懲處。
順治十二年(1655年)八月國史院檢討孫自式目睹吏治敗壞的現實,上疏自請為本縣縣令,但這違背了居官回避鄉裡的原則。對此,福臨卻采取了人們意想不到的舉動:“詔賜牛黃丸歸裡養疾”。其對大學士兼刑部尚書圖海的處理則純屬濫施專製淫威了。
福臨的任性還表現在該懲而不懲。
據清初學者談遷記載,福臨曾穿明朝皇帝所穿的翼善冠袞龍袍,問太監們如何,太監們都說好,福臨也說好,然後戴上滿洲帽子,照完鏡子後就把滿洲帽子扔在地上,平時常身穿寬袍大袖的漢服。
朝鮮國王李淏之弟麟坪大君李在出使清朝時,從在清宮當差的朝鮮人金汝輝那裡聽說福臨“專厭胡俗,慕效華製,暗造法服,時或著禦,而畏群下不從,不敢發說”。
關於康熙愛看書:玄燁從五歲開始讀書識字,官方檔案記載他舉凡“帝王政治,聖賢心學,六經要旨,無不融會貫通”,亦非過譽之言
另外,永和宮至今有很美的紫藤花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