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說到做到,沒過幾日,便下了詔書,讓內務府挑選往年至今年進宮的內務府秀女,要年輕貌美,性格溫順的。
最後從內務府名單裡挑了幾個,指給了幾個年長阿哥。
大阿哥一名,三阿哥一名,四阿哥兩名,五阿哥兩名,八阿哥四名。
其中賞給五阿哥和八阿哥的女子裡有後來被記入玉牒的妾室。
沒有賞給七阿哥,七阿哥以後是要過繼出去的。
康熙也不太在意這個兒子。
而指給老四的,自然是烏瑪祿給他挑的李舒和宋意。
隻待她們收拾完了,就入老四的宮。
要隨著她們一塊兒去的,還有喜姐。
她原是打算問問鶯哥去不去,鶯哥此時卻已臥病在床許久。
烏瑪祿知曉後,親自去瞧了鶯哥。
鶯哥生了重病,見她來了,只是蒼白著一張臉,連話都快說不出了。
鶯哥呼吸間只有沉重的歎息,這會兒讓她說話,是在增加她的負擔。
烏瑪祿微微搖頭,退了出去。
佟佳蒼雪在門外等著,見她出來,隻平靜道:“是突然就不好的,太醫說,她生了急病,只能吊著命。”
佟佳蒼雪還說:“她已經許久沒見老四了。”
她停了一會兒才道:“我也想過要不要告訴你……”
她自然是早就做出了選擇。
鶯哥是承乾宮的宮女,跟她永和宮有什麽關系?
烏瑪祿歎息著:“她照顧老四那麽久,還是得讓老四知道。”
烏瑪祿回頭看了一眼宮裡:“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佟佳蒼雪點頭:“我會的。”
然而,到最後,佟佳蒼雪也沒有告訴胤禛。
自看完鶯哥回來,烏瑪祿招來琉璃和喜姐商量。
她看向琉璃與喜姐:“你兩跟在我身邊多年,我原是放心你們的。只是,去了老四府上,免不得勞心勞力。”
琉璃隻道:“奴才隻願伺候主子。”
烏瑪祿看向喜姐。
喜姐道:“奴才但憑主子吩咐。”
烏瑪祿點頭:“那你就跟著李舒、宋意她們一塊兒去吧,去了之後,替我顧著些他的嫡福晉。”
她慢悠悠道:“她是個心善的,她帶進宮的卻不是個本分人。你在宮中多年,什麽都見過,趁她年歲小,得教教她。”
“是。”
烏瑪祿喝了口茶,慢聲道:“從前老四身邊隻她一個也就罷了,眼見著逐漸要進人。若沒個人看顧著,也不知道會怎樣。”
“奴才知道了。”
烏瑪祿看向喜姐:“我身邊除了琉璃,就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了。”
烏瑪祿看著喜姐,輕輕歎氣道:“老四常年不在我身邊,少有照顧。我家中也沒什麽助力,幫不了他什麽。也隻望你能幫著照顧著他府邸的家事,讓他少些煩惱也好。”
喜姐行禮:“請主子放心。”
“下去吧。”
烏瑪祿又遣人去請來了靜姝,靜姝有些忐忑的看向她身邊自己帶進宮的宮女。
烏瑪祿看在眼中,笑道:“我雖派了喜姐來,但老四府中的事兒,還是你做主。”
“你才是他的嫡福晉,自是掌管家之責的。”
那宮女這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靜姝也跟著點頭:“多謝額娘。”
烏瑪祿拉著她的手,笑道:“謝我做甚,咱們是一家人。”
靜姝不好意思的笑笑。
烏瑪祿道:“聽說老四的府邸快要修好,趁著還沒出宮,多來我這裡走走。”
“是。”靜姝如過往每一次那般答應了。
烏瑪祿想了想,還是叮囑道:“我也不知你兩私下怎麽樣。只是,老四是個好孩子,重感情。你若對他好,他也是對你好的。你有什麽,隻管跟他直言相告。”
靜姝笑著,露出酒窩來:“他對我很好。”
“那就好。”烏瑪祿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說了會兒話,烏瑪祿見她拘束得很,讓靜姝先走了。
烏瑪祿看向在房中伺候的喜姐,笑道:“辛苦你了。”
喜姐忙道:“不辛苦。”
烏瑪祿微微點頭:“下去吧。”
喜姐退下,回屋收拾東西了。
李舒知道喜姐得了令,要跟她們一起過去,收拾完東西,就捧著首飾來拜見。
“我是個蠢人,不通宮中事物,以後還勞李姑姑多提點提點。”
李喜姐掂了掂,收了起來,她提醒她:“主子喜愛四福晉。”
李舒忙謝道:“是,是,是,多謝李姑姑。”
宋意比之前成熟不少,但和李舒比起來還稚嫩了些,她收拾完來,正好趕上兩人說完話。
她笑道:“知道是喜姐姑姑,我松了口氣。要別人,我還得想想怎麽相處呢。”
李喜姐教她:“以後,你得叫我李姑姑了。”
宋意吐舌道:“是是是,李姑姑,你原諒我吧。”
李喜姐提醒她:“以後也不要做吐舌這樣的動作了,你也算半個主子。”
宋意又想吐舌,又很快的收了回去,隻道:“我知道了。”
這會兒雅利奇來叫喜姐。
李喜姐將兩人搡出去,關了門,才跟著雅利奇來到烏瑪祿住處。
托盤裡是五十兩白銀。
烏瑪祿看著她:“接下吧,出宮了,就不像在宮裡了。”
胤禛的府邸遲早會修好的。
李喜姐不推辭,接下了。
烏瑪祿叮囑她:“老四那孩子從小內斂,遇事也不願讓我和他皇父擔憂。我怕他在家中也是這樣。你去了之後,多勸勸老四,叫他多關心關心靜姝。靜姝那般小就嫁給他,不容易。”
“奴才領命。”
烏瑪祿沒什麽可說的,讓她下去了。
隨後不久,李喜姐隨著李舒、宋意到了西二所。
這事兒,烏瑪祿也給胤禛打過招呼的,胤禛沒說什麽。
宮外的宅邸已經竣工驗收,只等挑個良辰吉日,再行喬遷。
因此,胤禛還是住在宮裡。
烏瑪祿不知佟佳蒼雪有沒有派人告訴過胤禛,有關鶯哥的事。她思來想去,派人告訴了胤禛。
等胤禛聞訊趕去時,鶯哥已經被葬在京城城郊了,她原本的住處擺進了別的宮女的東西。
佟佳蒼雪看著他,平靜道:“她不想讓你看到她那樣子,求我不要告訴你。”
佟佳蒼雪沒有說謊,她也不屑說謊。
鶯哥的確不想讓胤禛看見自己的病容。
她想走的體面。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並不覺得恐慌。
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的小姐。
不是後面的主子孝懿皇后,而是最初的小姐,那個十五六歲,傲氣伶俐又蔫兒壞的小姐。
美到她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姐時的事。
十歲的小姐在一大堆家生子中,挑中了不大靈敏的她做貼身丫鬟。
才十歲的小姐,就已經好看極了。
她也看到了小姐身邊的紅韶,年輕的紅韶,漂亮是真漂亮,脾氣也是真的古怪。
她輕聲問紅韶:“你怎麽來了。”
“我想小姐了,也想你了,就來了。”
她鼻子一酸,喃喃道:“壞紅韶。”
紅韶臨出宮前,問她:“這宮裡待著真的好嗎?什麽樣的人都再也比不上咱們主子了。要不咱倆一塊出宮吧。”
她那時拒絕了,同她賭氣道:“我不懂那些,隻記得主子叫咱們看好小主子。你要走,走你的就是,你瞧我攔你分毫不。”
紅韶忙道:“咱們這麽久的姐妹情分,是說忘就忘的?”
她不理她。
沒過多久,紅韶就出宮了。
她艱難的眨眨眼,小姐和紅韶似乎就在眼前。
她大抵就要死了吧。
她閉上眼。
等等我,你們等等我,我這就來。
另一邊的燕京大街上,裝飾華麗的棲春閣面前有一灘血跡,小廝正在清洗。
再早些時候,這裡來了個被賣來的半老徐娘,隻值二兩銀子。
那婆娘也是個性烈的,尋著機會,便跳了窗,頭著地,鮮血染紅地面。
清掃的小廝罵罵咧咧著不長眼的婆娘給自己增添麻煩,這樓中被爹、夫君、兒子賣來抵債的多了去了,就她矯情,尋了死。
麻煩,禍害。
他們清掃著,嘴裡罵著。
逝去的人不會在意這樣的東西。
她從窗子跳下來的時候,便看見了過往。
那也是這樣的一天,她被她爹拖去樓裡,賣了她,她尋了個機會跑出來,卻被護院抓住,要拖回去。
她尖叫哭喊著,不願意回去。
她不喜歡那裡。
周圍圍滿了看戲的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幫她,她感到了惶恐。
可很快,她被買下了——不是樓裡,而是被帶到一個府上。
漂亮的小姐穿著華服,戴著釵子,打扮得體。
穿著破衣爛衫,光著腳,身上滿是被拖拽時留下的傷痕的她。
相形見絀。
漂亮小姐偏頭笑著:“你就是我讓爹救下來的人,還算好看,以後就跟著我吧。”
她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搖頭:“我沒有名字,我爹娘叫我死丫頭。”
她想了會兒:“樓裡的媽媽,給我取名紅綃,什麽紅綃,什麽數,的紅綃。”
“一曲紅綃不知數,這名字不好。”小姐搖頭道,“我給你改個字,叫韶,音召韶,韶華休笑本無根的韶。”
小姐知她不懂,隻笑道:“你跟在我身邊,好好伺候我就行。”
她點了點頭。
那一天,她從別人口中的死丫頭,成了佟府大小姐的貼身丫鬟,然後進了宮,成了后宮最尊貴主子身邊的大宮女。
可是呀,她的貪心讓她付出了代價——她的那位情郎,早有了兒子。原先還好些。可她帶去的錢財,讓別人眼熱。那些人帶著她情郎的兒子去賭。
十賭無贏。
賭到最後,她賣了鋪子,典當了首飾。
她想走,卻被他們用鎖鏈綁起來。
直到她真的拿不出一文錢,於是被他們賣到了這裡。
小姐讓她不至於淪落至此。
可最終,她還是成了卑賤女支子。
也許,她的命早就定下了。
一步錯步步錯。
小姐,奴來耶。
她滿足的閉上眼。
她看見了小姐和鶯哥。
她想小姐了,也想鶯哥,她這就來了。
她的血染紅了地面。
與此同時,宮中的鶯哥也斷了氣。
楚姨趕下樓後,直呼晦氣,叫兩個龜奴將死屍拖下去,裹了草席,扔到亂葬崗去了。
至於買人花的二兩銀錢,她叫護院去搶回。
她楚姨可不做賠本買賣。
護院追上兩男人,把他們打了一頓,做兒子的被打斷了一條腿,當爹的被打瞎了一隻眼。還被搶走了賣媳婦兒換來的錢。
當爹的把他拖回去照顧,卻因為沒錢醫治,那條腿爛了,隻得截掉。
那兒子本就脾氣不好,因為瘸了一條腿,脾氣越發大了,動不動就會把自己爹打一頓,吆來喝去更是尋常。
當爹的也是個沒本事的,又瘦弱得很,壓根兒不是健壯兒子的對手,哪怕自家兒子瘸了條腿,也打不過。
村子裡,常常能聽到兒子罵爹的聲音,有好心人想要幫忙,也會被那兒子罵得灰溜溜的。
當爹的還勸他們不要管。
次數多了,村裡人也懶得管了。
某一日,沒有聽見他家裡有罵人的聲音。
過去好幾天,他家院子裡散發出臭味,村民們才約著一起到他家看看。
只見父子兩七竅流血倒地,屍體都臭了,吃的東西也臭了。
請了村長,將父子二人匆匆下葬,分了他家家產。
就連他寫著相思之情收拾好的情書,都被找出來,大夥兒分了,或是擦屁股,或是點灶火。
村裡人都說,定然是當爹的不忍兒子這個小畜生,所以買了砒霜,同歸於盡。
但也只是傳閑罷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演變,成了一出女鬼復仇的鄉野傳說。
再後來,他家院子裡逐漸荒蕪,住進了山野生物,也會有找不到住處的乞丐住進去。
天冷了,乞丐燒火取暖,將能找到的東西,盡皆燒了。
屋裡有一張被人踩上無數腳印的泛黃廢紙,被丟進了火裡。
大篇筆墨已不得見,只見到四個字:我負紅妹。
這都是很後來的事了。
五月,曲阜孔廟修建完成,康熙琢磨了會兒。
“老三、老四都愛讀書,他兩去正合適。”
於是,胤祉和胤禛接令,一塊兒前去祭祀。
烏瑪祿早些時候把李喜姐送到他宮裡了,胤禛離開的時候也松了口氣,至少他不用擔心有些膽子包天的奴才,趁他不在,欺負了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