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傳教士舉起十字架,念了聲:“阿門。”
詹姆斯不理解。
他是貴族出身,整個家族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在神學院上學,所遇的都是好人。
他信奉《聖經》裡的每一句話。
主讓人寬容慈愛,世上的每一個男子都是自己的兄弟,每一個女子都是自己的姐妹。
他是如此的正直善良又單純。
他無法理解這些人所說的話。
他還是低下頭,舉起十字架,放在嘴唇上親吻:“願仁慈的父護佑世上每一個人,他們皆是我的兄弟與姊妹。阿門。”
他是如此的坦蕩無私。
那位勸導他的傳教士也毫無辦法,只是微微搖頭,離去,留下他一人做禱告。
翊坤宮中,宜妃終於砸累了,歇了下來。
在門外探頭的老九胤禟這才進來。
宜妃抱著他,神情悲傷,
胤禟小聲道:“我聽說十一弟去了。”
“……你十一弟……的確去了。”
這事兒已經報給了康熙,康熙也不過說句按例辦。
宜妃卻受不得這喪子之痛,將翊坤宮上下,除畫意外,盡皆打了二十板子,而後讓內務府重新給她換了人。
縱然如此,她也氣得心口痛。
是她讓十一今兒過來的,她想孩子了,哪知道就招了這禍事。
宜妃淚流滿面。
五阿哥胤祺得了康熙的令,特進宮來瞧宜妃。
宜妃有兩個兒子在身邊陪著,才緩了些。
胤祺道:“額娘還是要保重身體啊,您不僅有十一,也有我和老九。”
宜妃又哭了一會兒,才道:“我心知是這麽個理兒,可想起你那短命的弟弟,便總忍不了傷心。”
胤祺又坐著哄了會兒,最後宿在寧壽宮皇太后那裡。
兩兄弟連續陪了幾天,直到十一抬出了皇宮,宜妃才好了些許。
連續哭了幾天,她眼眶紅腫疲乏,如雨後海棠。
康熙下朝之後也來陪了她一會兒。
宜妃在康熙懷裡哭了一夜,第二日,哭乏了,才沉沉睡去。
一夜沒睡好的康熙,回了乾清宮打算再睡會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身體困得很,頭腦卻清醒。
輾轉反側,讓梁九功側目。
康熙坐了起來:“梁九功,茶。”
梁九功奉上茶水,斟酌道:“爺要不去永和宮坐坐。”
“讓德妃來。”
“是。”梁九功下去辦了。
烏瑪祿得了令,坐上轎輦到了乾清宮。
去的路上,魏珠就已經說了:“皇上昨夜沒歇好。”
康熙讓她坐下。
烏瑪祿坐下後,伸出手,淡笑道:“還請爺將心拿來,奴才替爺安。”
康熙聞言一愣,笑罵道:“小混蛋。”
他招她上床歇息,將她摟在懷裡:“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好多了,只是久走不得,走累了心口悶。其他的倒是沒什麽大事。”
“那就好。”他閉著眼,“宜妃哭了一夜,鬧得我一晚上沒睡。”
他打了個哈欠,有些困意。
慢慢的,呼吸聲傳來。
等康熙睡著了,烏瑪祿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出了內室。
梁九功本想勸她留下,烏瑪祿輕輕搖頭,離開了。
康熙下午醒來,讓人往永和宮送了些東西。
這事兒畫意瞞著宜妃,不敢告訴。
翊坤宮中,除了畫意,都是新換的宮人,自然也不會上趕著觸她霉頭。
同她交好的,都知曉宜妃現如今跟德妃有所嫌隙,自也不會在她面前提起這沒趣兒的事。
未過幾日,康熙帶著幾個妃嬪留住暢春園,也將宜妃帶去散心。
換了個地方,宜妃也沒那麽難受了。
只是她有時候會發呆。
康熙這次將老九也帶上的。
有老九陪著宜妃,她好過多了,臉上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
九月,原屬準噶爾的哈密統治者額貝都拉內附清朝。
此後,康熙下令編修《理藩院則例》,以鞏固對蒙古的統治。
十月,康熙北巡,將宜妃帶上,讓她散散心。
他原本打算把今年封的陳常在帶上,奈何陳貴人如今已有孕在身,便在隨行名單上勾去了。
宜妃出來後,心情好多了,見著遼闊草原,打馬和康熙並肩而行。
她邀請康熙:“主子可願和奴才比試比試。”
“可。”
兩人賽馬,你追我逐。
兩人只是略微比試比試,並未跑遠。
跑了個折返,康熙勒馬笑道:“你騎術不錯啊。”
宜妃道:“比不得主子。”
康熙看她明亮的眸子,歎道:“你要生個女兒就好了,她定然和你一樣的性子。”
他的那幾個女兒,被養得跟漢人似的,嬌弱得很,沒一個爽快明麗的。
宜妃笑道:“也不是不行。”
夜間,康熙幸了宜妃。
太后萬壽,上奉書稱祝太后遣送衣裘,上奉書言:“時方燠,河未冰,帳房不須置火,俟嚴寒,即歡忭而服之。”
如今又逢太后壽,康熙提前便備好了禮物,又奉書稱祝,叫人快馬加鞭送回去,免得誤了太后壽辰。
隨後太后回了信,隨著信一起來的,還有遣送來的衣裘。
這會兒隊伍駐扎在麗蘇。
信中詢問康熙,所在之地氣候怎麽樣?冷不冷,要注意身體。
如是吩咐雲雲。
康熙寫信回道:“如今天氣還熱,瞌睡,還沒有結冰,營帳之中尚不需要放置火盆,等天冷了,我必歡喜的穿上皇額娘送來的衣裳。”
跟著回信一塊兒回去的,有水果乾並土產。
他也下令,令總管太監顧問行請太后嘗鮮。
等天氣冷了,十一月下旬,康熙便準備回宮。
至了紫禁城,處理完政事,便又是一年,封筆後。
康熙四處走走,行至永和宮,烏瑪祿正跟著琉璃學剪紙,如意和長生坐在身邊,也拿著小剪刀剪紙。
康熙進屋後,烏瑪祿便叫人把東西收起來了。
琉璃上了熱茶。
康熙道:“你這兒倒比我那兒熱多了。”
“奴才怕冷。”
康熙左右打量:“我寫的福字,你已經貼上了。”
年年宮中,康熙會寫福字和春聯分下去。
烏瑪祿笑道:“是,她兩個也跟著寫了幾個,一並貼上去了。”
康熙順著烏瑪祿指的看去。
其中有一副春聯,鐵畫銀鉤,雖字跡清瘦,卻筆鋒錚錚。
他道:“這是如意寫的?”
“是。”烏瑪祿看了一眼,道,“她字寫得很好。”
康熙點頭:“和你一樣,只怕過剛易折。”
他搖頭道:“姑娘家還是柔一些好。”
如意聞言,心中不悅,但礙著是自己皇父,也不說什麽。
康熙招她們坐下,和她們說事兒:“前些日子,太后叫我去,和我說,想要把如意留在京中。”
烏瑪祿點頭:“這不錯。”
康熙道:“我打算到時候把她嫁到佟家。”
“佟家是我母家,有我盯著,不敢對她不好。”康熙同她細細商量,“前些日子,我問過舅舅,說是他大兒子葉克書的兒子舜安顏,比如意大不了幾歲。容貌清俊,為人斯文,作風乾淨,是個良配。”
烏瑪祿有些想拒絕掉。
她算了算,他們算是近親。
這不好。
可她找不出什麽由頭。
這個年代,信奉親上加親,表妹嫁給表哥的不勝枚舉,諸如陸遊便娶了自己的表妹,而漢武帝和陳皇后亦是表親。
而佟家,在康熙掌權的這些年裡,已經一躍而起,成了世家大族中的一員。
康熙為如意選了佟家,正是他多番考慮後的結果。
烏瑪祿看向如意:“你怎麽想。”
如意低頭不語。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聊起自己的婚嫁,總是這樣害羞的。
康熙見狀,直接將事給定下了:“那就這麽定了,回頭我讓禮部給他兩準備準備。”
烏瑪祿微啟唇,遲疑片刻,還是道:“這是不是不太好。”
康熙握著她的手,安撫道:“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了。”
他說:“我的女兒,合該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來配。”
康熙道:“這件事不用再說了,就這麽定了。”
她見此事已不可更改,便不再抗拒。
但她還是問了一句:“若奴才為此鬧一鬧,爺可會改變主意?”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康熙已經在忍著不悅了,“大過年的,說這些叫人不痛快的話作甚。”
烏瑪祿輕輕的歎息:“是奴才胡鬧了,爺莫當真。”
她又打著精神,和康熙說了幾句。
只是溫情沒有了,話也說不下去,康熙匆匆說過幾句就走了。
如意問她道:“額娘為什麽這般拒絕,為此惹怒皇父並不值當。”
烏瑪祿發了會兒呆,才回答道:“額娘在一本書上看過,說是血緣越近的人,越不易生出孩子。縱然生出來了,孩子也容易夭折,又或是得病。”
如意笑道:“不過是些雜書亂寫罷了,若真是如此,大家又怎麽會熱衷親上加親呢。”
如意彎眼笑道:“額娘總是想多。縱然我不能與他有孩子,他的其他孩子也要養在我的名下,也沒什麽差。”
如意繼承了他兩的聰明,她狡黠的眨眨眼:“正如皇父所說,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女兒乃這大清的格格,是太后親手撫育,由額娘教導,以後還會由皇父親封為公主。”她笑著,“女兒要做,隻做最好的選擇。”
烏瑪祿看著如意的笑容,那是她從未在自己臉上看到過的:“哪怕那選擇不是你自己想選的?”
“最好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如意笑道,“女兒相信,自己每次做選擇時,一定選的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選錯了呢?”烏瑪祿問她,“你會不會在將來後悔。”
“不會。”如意強調道,“因為我每次做選擇的時候,一定是那個選擇,是我當時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
烏瑪祿半晌後笑出聲來,擦去了眼角笑出的淚水:“你說得對,是額娘矯情了。”
烏瑪祿算是默認了這樁婚事。
她看著俏麗的少女,天真而無畏,自信而張揚,帶著並不讓人討厭的嬌縱。聰慧又通透。
烏瑪祿感歎道:“你遠比我通透。”
如意噓了一聲,眨了眨眼,擺動著腳,笑道:“通透也好,糊塗也好。知道該什麽時候通透,什麽時候糊塗才最好。”
她說:“額娘你就是太乾淨了,容不得沙子。水至清則無魚。”
烏瑪祿聞言不由失笑。
她的女兒長大了。
她的女兒已經是個有自己想法的大人了,雖然免不了帶著孩子氣的天真。但畢竟長大了。
她不能再用看孩子的眼光去看待她。
她將自己手上的玉鐲褪下來給她,還戴在了如意手腕上。
她笑道:“你想做什麽就去做,額娘永遠支持你。”
如意笑著摩挲著鐲子:“好啊,謝謝額娘。”
長生稱虧道:“額娘隻給姐姐,不給我。”
烏瑪祿逗她:“額娘給你的,備成嫁妝了。等你出嫁的時候給你做陪嫁。”
“我活不到那時怎麽辦。”長生不悅道。
烏瑪祿此刻大抵明白了康熙的感受,她壓下心中的不悅,點了點她額頭:“可不興說這樣的話。”
如意把長生拉出去了。
烏瑪祿輕輕歎氣:“你把前兒個孟得義送來的白玉串珠給皇上送去,說是我的賠禮。”
這是這麽多年來,烏瑪祿頭一回認錯。
琉璃對她的改變感到心喜,領命去了。
烏瑪祿見人都走了,轉動著手中佛珠,思考今日之事。
她方覺,修心一事,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念念退轉,淪為凡夫。
她如今也更體會了,什麽叫紅塵煉心。
不是閉門不出就可稱修心,修心更在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間,在和他人的交互間,在最細最微處。
便如,道在屎溺中。
她免不得懷疑,那些所謂的清修,真的能修出個名堂嗎。而不是虛妄的如同空中樓閣,來人間一遭,便會垮塌如蜃海。
清修隻當為閉關,修心還需紅塵來。
她垂目轉動佛珠。
微光灑盡屋內。
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宴。
康熙忙完後,來赴家宴,舉杯祝賀,行動間,手腕上的白玉串珠露了出來。
烏瑪祿看在眼中,笑了笑,同舉杯,遮住了眼中笑意。
如今宴中,除了康熙與太后。
除了烏瑪祿外,妃位還有五人:惠妃、榮妃、宜妃、佟佳蒼雪、鹹福宮妃博爾濟吉特寶音。
安心這個,不知道前面寫過沒有,
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三:“光(慧可)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師(達磨)曰:‘將心來與汝安。’曰:‘覓心了不可得。’師曰:‘我與汝安心竟(終,完了)。’”此事又見宋釋.契嵩《傳法正宗記.慧可傳》,其中作“神光”。
慧可為拜達摩為師,立雪多日,斷臂求法,請求達磨大師幫助安心入定參禪。大師請他拿出心來幫助安,慧可說心怎能找到拿出來呢?大師說,我為你安心已完了。何以能安他人之心?以言語使其心自安而已。
“將心來與汝安”便是安心之語,
慧可說“覓心了不可得”時,其心已因思考師言而得到了某種舒緩,故大師說“我與汝安心竟”。後因以比喻佛法入禪秘訣,也泛指修煉成佛的方法,亦可用其淺層意義指安慰心思、安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