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康熙站在高台,帶著幾分笑意,而後離去。
等萬民宴完,康熙詢問蘇州官員:“可曾找到王氏爹娘。”
群臣下跪認錯:“臣等無能,不敢有一日懈怠,卻未曾尋到貴人雙親。”
康熙看著他們,沉默不語。
眾臣不敢抬頭。
良久,康熙方道:“起來吧,之後你們上心些,多查一查,勿要擾了百姓就是。”
眾臣行禮:“臣等不敢有絲毫懈怠。”
康熙讓他們下去,良久才收回目光。
而後,康熙一行人三月末才回宮。
上朝時,康熙道:“我治天下二十八年,常作夜思,勤求治理,體恤百姓,永圖久安。”
群臣叩首,山呼萬歲。
另一邊,新進宮的答應還需要各自安排,先去了延禧宮。
現如今,后宮諸多事宜皆是榮惠二妃掌管,榮妃一心抄經,壓根兒不願管這些事,也就惠妃處理這些瑣事。
惠妃見了她們一面,看著內務府呈上來的冊文,打量了她們一眼,指了各自所去的宮,便也不再與她們說什麽,讓人把她們領去各宮,交由各宮妃主。
而妃主們也只是派身邊宮人領她們入住廂房,並不見她們。
人生地不熟,她們本就出身低微,更不敢說什麽。
內務府分來的宮女第二日才到。
宮女比她們熟悉宮中制度,便由宮人們領著她們去教養姑姑那裡學規矩,行為舉止盡皆扳過來後,才停了教學。
常答應因得了康熙厭棄,與她一同進來的答應並不與她玩樂。
她所在宮殿的其他妃嬪,也從別的地方知曉了這件事,對她更是閉門謝客,不願惹上一身腥臊。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攔住了姑姑:“我想去拜見各宮妃主,不知姑姑有什麽指教。”
教養姑姑隻教禮儀規矩,不教她們這些人情世故。
聞言,教養姑姑行禮道:“奴才無甚指教,主子們該離開了。”
說罷,行禮後離去。
常答應心中暗恨。
旁邊兩人看了她一眼,把臂離去。
常答應暗恨不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不敢小瞧我。”
她身邊的宮人等她發泄完,行禮道:“梁總管派人知會主子,主子學完規矩後,便開始禁足。除特例,不得出屋。”
宮人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學規矩也是怕主子丟了皇家的臉面。”
常答應聞言,差點兒要背過氣去。
宮人上前扶住她。
常答應推開她,罵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管起我來了。”
宮人衝她冷笑道:“主子出不得門半步。若不對奴才好些,只怕哪日餓死了,也沒人知曉。”
常答應聽得此言,心中倉皇悲苦。
世人都說宮中好,可她如今入的是個什麽宮。
她踉蹌著。
宮人行禮道:“請吧,主子。”
常答應如喪家之犬惶惶然,緩步回宮。
宮人跟在她背後,提醒她道:“背打直,主子,宮中可是有失儀這條罪過。”
常答應茫茫然,打直了背,遊魂一樣的回去了。
康熙下了朝,並不來永和宮,多去翊坤宮和永壽宮中,時不時的翻牌子,多有臨幸。
近來最受寵的是鹹福宮的袁青青,得了幾回賞,康熙還將自己隨手佩戴的一個玉扳指給了她。
后宮眾人聽說後,也有意拋去橄欖枝。
寶音也因此多賞了幾回珠寶首飾給她。
袁青青對此只是安然接下,進退有度的一一謝過,滴水不漏。
四月初二,恭靖妃去世,康熙輟朝三日。
烏瑪祿也就這會兒,才瞧見了康熙一面。
兩人目光對視。
康熙默默瞥了她一眼,不再看她。
烏瑪祿收回目光,按照禮儀規矩,拜祭恭靖妃。隨後由琉璃攙扶著離去。
兩人未曾說過一句話。
康熙對她越加冷漠。
時至五六月間,鹹福宮中傳來袁答應有喜的事。
琉璃已經派人按例送去東西。
萬琉哈柳煙這會兒已經調整好了心情,出來見烏瑪祿有一段時日了。
她雖還惦記著十二,但沒有那麽傷感,也沒有對烏瑪祿那麽帶有惡意了。
她常來找烏瑪祿,王雲錦也常來。兩人見過兩次後,知曉對方都是好人,也沒什麽計較心思,相處起來頗為愉快。
王雲錦索性常拉著尹喜兒一起,四人湊堆打葉子牌。
她們都是剛學,玩性正濃。
打著牌,自然會閑聊幾句。
聽說袁青青有喜了。
萬琉哈柳煙帶了點兒惡意道:“姐姐你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會交由誰養。”
她這話本沒有錯。
袁青青只是個答應,不可能自己撫養孩子的。
但萬琉哈柳煙一想著自己孩子被抱走了,便有些惡意。
“大抵是鹹福宮的吧。”烏瑪祿道,“皇上是個重情的人,那位鹹福宮妃如今並沒有撫養孩子,記在她名下也正常。”
“也是。”王雲錦道。
尹喜兒默默聽著,並不說話,打下了一張牌。
烏瑪祿邀她:“你閑暇時,大可以去慈寧宮見十二,皇上和蘇麻喇姑又不在意。”
她歎道:“要不是我身子不好,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萬琉哈柳煙道:“姐姐要不是早些年心肺受了傷,也不至於孱弱如此。”
萬琉哈柳煙和烏瑪祿是進宮就相識的情分,她自也是多多少少聽說過烏瑪祿的事。
這些時日,她自學了中醫,因此知道些道理,免不得心生感慨。
她道:“姐姐身子原本是康健的,真孱弱的,如皇貴妃……”
她頓了頓:“我聽說皇貴妃病情越發重了。”
“你莫不是去做了大夫。”烏瑪祿半開玩笑,複又正色道,“想來是的,我這些時日遞的拜帖,她總是不接。”
萬琉哈柳煙歎了口氣,不願意再說這件事了,而是道:“那我明日去見一見蘇麻喇姑。”
她又邀著幾人一同,烏瑪祿身子不舒服,也就拒了。王雲錦倒是願意和她一塊兒去,也順帶拉上了尹喜兒。
見三人約好了,烏瑪祿讓琉璃把她從前給胤禛準備的七巧板和九連環拿出來,送給了萬琉哈柳煙。
她道:“十二如今年紀大了,你將這些給他,做個耍子。”
萬琉哈柳煙有些遲疑,卻還是接下了:“我替他謝謝他德媽媽了。”
烏瑪祿笑道:“這是哪兒的話。”
幾人說笑著,聊著閑,吃著蜜餞乾果瓜子點心。
下午,幾人一同用了涮鍋,才離開。
等人都離開後,王雲錦又回來了,她抱著一小盒的首飾。
烏瑪祿讓她坐下。
王雲錦搖頭,頗為愧疚:“前幾日,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告訴我,沒有找到我爹娘。”
“皇上這些日子沒有來看姐姐,都是因為我的錯,當時我若能夠再等上幾年,便不會這樣,都是因為我的私欲。”王雲錦白日裡雖言笑晏晏,但心裡終究還是愧疚的。
她只是個希望家裡人能過得好的小姑娘,雖也會生氣嫉妒憤怒,但到底不是什麽大奸大惡的人。
她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的看著幫著自己的人受牽連,還覺得理所應當。
她當時請烏瑪祿幫忙,也不過是覺得皇上那般寵愛烏瑪祿,自然不會因為這樣的事和烏瑪祿置氣。
可她錯了。
於是,皇上越是不來,她對烏瑪祿便越是感到心中愧疚,便越發想為烏瑪祿做些什麽。
她說:“這是皇上賞賜給我的首飾裡最好的,我知道姐姐有更好的。可這是我的歉意,姐姐還請收下吧。”
烏瑪祿搖頭:“你比我更需要這些東西,還是你自己留下吧。”
王雲錦不願意:“姐姐不收下的話,我始終心中不安。”
烏瑪祿微微搖頭,收下了,又讓她起來,坐在自己身邊。
烏瑪祿同她道:“我同皇上,志趣未能相投。即便不因為你,也會因為別的,而招致如今的局面。你也不用太過於愧疚。”
王雲錦心中略微寬松了些,但又很快清醒過來,暗捏了自己一把:“可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姐姐就不會遇上今天的事。”
王雲錦作為數個少女中脫穎而出的那個,她的確比常人聰明些,不會輕易被表面的東西影響了腦子。
烏瑪祿又勸了她幾句。
王雲錦略微寬心,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我瞧這些日子,李太醫沒來。”
“是,琉璃說他回家娶親,又要守孝,可能暫時回不來。”
“這樣啊。”王雲錦眼中倒有些同情了。
她同烏瑪祿告了辭。
她望了望月亮。
月牙啊月牙,原來這世上的兩情相悅,都會因為千千萬萬種緣由走不到一塊兒嗎?
烏瑪祿等她走了,也只是休息,混不在意。
她疲憊的閉上眼。
未過幾日,鶯哥來遞佟佳皇貴妃的口信,說是佟佳皇貴妃想要見她一面。
烏瑪祿應承了,約了時間,鶯哥便先回去了。
烏瑪祿用膳過後,一通收拾,才由琉璃扶著出去。
長生嘀咕著來找她,她哄長生道:“額娘一會兒回來了,再來找長生玩兒,好不好。”
一路跟來的尹雙兒聞言,忙讓嬤嬤們把長生抱下去。
尹雙兒有著帶六阿哥的經驗,烏瑪祿便聽了琉璃的,這幾年讓她照顧長生和十四去了。
時間長了,尹雙兒心中因為六阿哥胤祚早夭的傷心也好了大半,只顧得越發照料兩位小主子。
那些嬤嬤、乳娘知曉她是德妃特意派來的,對她也多有尊敬。
上下相處還算和順。
出了永和宮,坐上轎輦,到了承乾宮,鶯哥迎著烏瑪祿進了屋。
屋內燃著熏香。
清淡的香味裡也掩不住腐朽凋零的味道,那是一朵花開到末路的糜爛。
荼蘼花事了。
佟佳皇貴妃臥病在床許久,為了見她,已經由鶯哥和紅韶扶起來了。
佟佳皇貴妃招她上前坐下,疲累的扯出笑來:“我已經看見無常等在了床邊,想來是活不久了。”
她劇烈的喘氣道:“只是,還有些事,放心不下。”
她長長地深重地歎息一聲。
烏瑪祿握住她的手,悲傷的看著她:“姐姐你說。”
佟佳皇貴妃側首看著她許久,才說道:“你有十四了……但我想把老四還給你了……還給你……我去之後,你對他好些吧。”
烏瑪祿點頭應下。
佟佳皇貴妃久久的看著她,半是惆悵半是遺憾:“我同你相遇……算不得好。可如今,我能托付的竟只有你了。”
“我早些認識你該多好……”
烏瑪祿安靜的聽著,她本可以有一百句乃至一千句安慰的話可以說,但那些安慰的話,在此時是如此的無用累贅。
佟佳皇貴妃看著她,把放在枕頭下的一方手帕給了她。
那手帕陳舊發黃,帶著毛邊,好像被人無數次的拿在手裡摩挲。
她說:“這是我……六妹妹生前送我的,我又添了花,那是華花郎。”
“我多想……飛走,飛走……去看看田野、草原、大山和湖泊。”
她的目光落在虛空,悵然若失。像是在看一場今生達不到的幻夢。
她這一生,困在佟府與皇宮,不曾有半點兒機會看過外面的世界。
她最愛不過是華花郎,風一吹,便散作漫天,會飛到各種各樣的地方去,看看高山與大雪,冰原與白熊。
可她不能了。
德妃很好很好……
可是,就讓她臨終前也自私一下吧。
她喃喃的說:“我會被葬入皇陵,可你若是有一天能出宮隨駕,不管是塞北還是江南,就將這手帕燒了,把灰散在風裡,就如同我隨風去了大江南北吧。”
她只看過院中窄窄的一片天。登上城牆,目之所及,也不過是荒野與城池。
她為佟家盡了一輩子忠,臨了了,也只有這樣的私願。
如果有來世,能否讓她多看看別的天地。
佟佳皇貴妃將枕下一疊房契地契給了她:“這是謝謝你的,也是給老四的。”
烏瑪祿沒有推拒,她捏著紙張和手帕,訥訥不能言。
佟佳皇貴妃閉目道:“謝你願意來見我……遲一點,咱們天上見。”
烏瑪祿輕聲問她:“告訴皇上了嗎?”
“沒有。”她苦笑著,“我想學學那李夫人。”
李夫人臨終不願見漢武帝,以求漢武帝記得自己美貌,好多照顧自己家人兄長。
而她,隻想他能記著自己貌美模樣。
女為悅己者容。
她終究未能免俗。
華花郎: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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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年紀按古人走,基本上都虛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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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妃,王氏,漢軍旗人,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入侍宮中,三十二年(1693年)生皇十五子愉恪郡王胤禑。
王氏之母黃氏於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七月十四日午時因忽患痢疾、醫治不痊而病故時。聖祖命人把家書留下了,等一段時日才告訴她此事,似可推知她以李煦嫡母誥封夫人黃氏的家族的內務府包衣身份入宮。
沈漢宗撰《聖駕南巡惠愛錄》記載花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第二次南巡時,未找到王氏的親人。^
台北圖書館收藏《聖駕南巡惠愛錄》:己巳年,聖駕二次臨吳,先曾訪問,無從尋覓。今逢太后降香吳中,請旨欲隨陪侍同行,兼訪父母消耗。三月十五日臨吳,在織造府。十五日,啟請皇上,著令尋親。特召撫臣宋,著有司查來。於十六日查著,遂率其父母前來見駕,令其父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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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慧傑521的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