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八月,眾人追查貪汙一事,早已查出結果。
只是後來還查出不少旁帶,條條件件都指向太子胤礽。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上報。
如果上報,要怎麽上報?
四人坐於恆親王府,面面相覷,沉默不已。
胤禛先開口了:“這件事已經拖了很久,再拖下去,皇父會疑心。”
胤禛斟酌道:“這案件鐵定是要上報的。”
胤祺點頭道:“我們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四哥,這些時日,我在想,有沒有可能,皇父早就知道這事兒跟太子有關。”
胤祺咽了口唾沫:“所以皇父才把我們四個全派出來查,就怕裡面有人尋私,或是不敢查下去。”
諸阿哥中,目前以他們身份地位最高。為查一個貪汙案,把他們都派出來了,容不得人不這樣想。
眾人聞言,打著寒顫,起了一身冷汗。
隻這一手,眾人便去了爭奪皇位的心。
他們自問自己沒有那樣的心氣,在洞若觀火的皇父眼皮子下爭奪皇位,這是生怕自己不落個圈禁的下場。
胤祉隻覺自己心驚膽跳,他聲音都有些尖銳了,起身道:“不管你們如何想,這事兒,我是會如實上報的。”
他行禮:“我身體不適,就不奉陪了,告辭。”
余下三人久坐。
胤禛歎息一聲,開口道:“如實上報吧,這不是咱們能攔得住的。”
胤祺與胤佑紛紛點頭。
眾人算是把事兒定下來了,寫奏折送往巡幸隊伍。
康熙遲遲未回話。
眾人一邊兒覺得,也許此事就這樣揭過。但一邊兒,又生怕康熙從塞外回來後,來個大的。
眾人提心吊膽,頗為憂愁。
朝臣有詢問的,也被幾人找借口敷衍了過去。
時至九月三十日,康熙巡視塞外回京當天,即向諸皇子宣布:“太子自複立以來,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轉甚。朕治平之天下,斷不可以付此人!朕已經奏報於皇太后,現將胤礽拘執看守。”
胤礽被禁足關押。
太后接到奏報,雖有心完全交於康熙自行決斷,卻又憶起太皇太后生前掛念,便讓人邀康熙來宮中走了一趟。
太后斟酌道:“我年紀大了,也只希望兒孫們好,我竟不知,太子犯了什麽錯,以至於你要再次廢他。”
康熙這才道:“一來,他自複立之後,勾結群臣,黨羽成災;二來,他有不臣之心,他私下和別人商議要如何謀得帝位。”
“說實話。”太后逼問道。
康熙:“我朝堂上所說之話,皆是肺腑之言。我治理的天下,絕不能交給他,他只會讓大清走向另一個明朝。”
那個朋黨林立,清談盛興,奸宦掌權,奴大君弱的明朝。
太后看向他:“我不懂前朝的事,我隻想問你一句,你廢除太子,另立儲君。到底是出於私情,還是大義。”
“都有。”康熙到底不再是當年那個,年輕氣盛,不願承認自己感情的年輕君主。
他越發成熟穩重,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康熙認真道:“於私情,於大義,他都是最合適的那個,我為什麽不選他?”
“當年的誓……”
康熙堅定的看著太后,笑了起來:“皇額娘,難道你不知兒子一貫是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的嗎。”
他笑了起來:“縱然有什麽報應,隻管落在我的身上,跟他們有什麽關系。”
他信鬼神之說,但他又不那麽信。
他這麽一說,太后倒想起了當年太皇太后葬禮之時,面對禮部官員的不吉利一說,他也是這個看法。
她怔然,原是她一直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過她這個兒子。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認識到自己的老去,她一直提的那口氣,突然間就散掉了。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幾歲。
她歎氣擺手:“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你們的這些事兒了。你自己有決斷就好。”
自打這之後,太后果不再過問朝堂的事。
康熙也隻勸她:“皇額娘隻管頤養天年,朝中諸事交由兒子就是。”
太后不再說什麽,和他說了幾句閑話,留他用了晚膳,才讓他離去。
夜裡,太后歇下後,免不得歎息。
“也不知這德妃到底是他前生的冤孽,還是今生的債主。”她歎道,“怎麽就這樣了呢。”
她得不出個回答。
一夜間,皆是半夢半醒,睡不安穩。
胤祹自打和康熙從塞外回來後,挑了一日進宮,給自己額娘萬琉哈柳煙帶回了塞外的藥材,一同帶來的,還有上好的皮毛。
萬琉哈柳煙笑道:“你有心了,我正需要這些。”
她看了一眼皮毛:“這個瞧起來不錯。收起來,一會兒給你德媽媽送去。”
胤祹忙道:“這份是專給額娘的,德媽媽那份早就備好,一會兒兒子就送去。”
萬琉哈柳煙極是滿意:“你有這個心就好。這些年來,你德媽媽有什麽都會分我一份。咱們也不是那種沒心的人,有什麽好的,也得分一份給人家。”
胤祹道:“兒子知道。”
萬琉哈柳煙笑道:“這次塞外,辛苦了。”
“還好。”胤祹道,“這回塞外,九妹妹也在。我同她額駙一塊兒射獵,她額駙送了她一場上好的狐狸皮。”
“那倒不錯。”萬琉哈柳煙問道,“你給你福晉送了什麽?”
“一件狐狸皮,和兔皮護手。”
萬琉哈柳煙聞言連連點頭:“你有心了。”
母子二人說了會兒話,胤祹便去看烏瑪祿,送上了塞外帶回的皮毛。
胤祹行禮後道:“九妹妹說托我向您問好,說是過些日子就進宮瞧您。”
“你有心了。”
尹雙兒早已備好東西。
烏瑪祿詢問幾句家常後,見時間不早,便派人請來了萬琉哈柳煙,同二人齊用晚膳。
烏瑪祿送胤祹離開的時候,叮囑道:“你讓你福晉多來宮裡走走,你額娘一個人待著,平日裡想你們的緊。”
胤祹應道:“好,回去就讓她來見額娘了。”
后宮尚且平穩,前朝卻震蕩不安。
十月二十七日,都統鄂善、尚書耿額、齊世武、副都統悟禮等人一起被鎖拿,太子一黨每況愈下。
毓慶宮被圍得滴水不漏。
胤礽此時縱然想要傳出書信,也無人敢替他傳。
其他的人,也自不可能來見他。
京中百官,多有相聚與商議。
胤禛卻無處可去。
他同胤禩漸行漸遠。
老五與老七已經決定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好啊。
他坐在書房中練字。
仆人來報,說是十三爺胤祥來訪。
胤禛心中歡喜,兀的起身迎他,見胤祥坐在輪椅上,由仆人推來。
胤禛道:“你怎的來了。”
他怪罪道:“你腿不好,該是我來見你的。”
他又親昵的說著話:“我想你得緊。”
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孟浪了些。
胤祥卻也笑道:“怎的?隻許你想我,不許我想你嗎?我想四哥,便來了。”
胤禛一下子便放心了,笑著接過小廝手上的活,推著胤祥進了後院書房。
胤祥同胤禛聊了幾句後,才道:“四哥,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朗,咱們還是繼續當富貴閑人的好,不要上趕著觸皇父霉頭。”
他叮囑道:“上次廢太子一事,有一個算一個的,幾乎每個都遭了罪。獨你和五哥無事。可這次就不好說了。”
他沉默了會兒,道:“就當我這做弟弟的偏心。四哥上回全心全意為太子打算,卻挨了他的打罵。我實在不忍心四哥再落個裡外不是人。”
胤禛沉默了會兒:“讓我想想。”
胤祥歎氣道:“好。”
胤禛拿著茶杯,想了片刻,道:“十三弟,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兩人出了趟府。
胤祥因腿疾,這些年少要出門,偶爾出趟門,看看不同,也覺得頗為有趣。
胤禛約他:“等過些日子,咱們去寺裡面走走。”
胤禛頗為認真道:“上回和你四嫂去寺廟上頭炷香。我祈福,希望你的腿子能夠趕緊好起來。不久之後果然找到了給你治腿的大夫。我想帶你去還願。”
胤祥笑道:“四哥怎麽許的願。”
胤禛笑了笑:“你別管。”
他在寺裡,願用十年壽命換胤祥腿痊愈。
他怕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這樣的話,打動不了佛菩薩。
他的十三弟天下第一好,灑脫逍遙,想要踏遍世間,絕不該被困在府中多年。
他許諾:“等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就陪你走遍天下。”
“好。”
兩人相視一笑。
胤禛骨子裡是善良且浪漫的,他愛這世上的一切,他也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做一個富貴閑人。
只是他的善良讓他不忍心見到底下百姓的疾苦。
所以,在他有機會可以改變平民的痛苦之後,他選擇放棄自己的私願,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想要治理好大清江山。
此時的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後來到死,他們都未能達成所願,走遍這大江南北。
被後來的雍正謂宇宙第一好,形同副帝的胤祥,積勞而逝。
而雍正,最大的休閑,便是穿上各色衣服,教畫師畫上幾幅畫。就好似這樣,他就能走遍大江南北。
不過在位短短十三年,他也積勞暴斃。
此時,二人尚不知最後結局。
胤祥笑著打趣道:“下回你去寺廟的時候把我帶上,我也替你祈福,求你得償所願,能免百姓苦難。”
他的目光落在路邊一個扛著極重東西的長工。
胤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良久之後歎息道:“若有一日,天下宛如堯舜再來,百姓無苦該多好。”
胤祥握住他的胳膊,抬頭看他:“會有那麽一天的。縱然我們看不到,我們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終有一日會看到。”
胤禛半晌隻道:“但願如此。”
哪個讀書人心中沒有一個天下無憂,社會大同的理想。
儒家講的便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是他們沒有法子,才只能避世,寄托成為一個富貴閑人。
因著胤祥把話攤開了講,胤禛幾番思慮後,最終沒有為太子胤礽說話。
就當他自私吧,他終究就不能像十四弟一樣,為了兄弟情誼,而治自己的額娘與妻兒於不顧。
隻他心中到底愧疚,想著,若有機會,能保則保。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將廢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
胤礽仍被禁錮於鹹安宮。
年歲大的皇子們,經此一事,皆歇了爭權奪勢的心。
前車之鑒猶在。
他們隻管辦康熙交代下來的事,不敢有什麽異動。
烏瑪祿這些時日不見胤禎,也多了些清靜。
她從胤禎福晉口中得知,胤禎還是和胤禩走得近,不過因為胤禎手頭緊,九貝子胤禟有時候會送他些錢。
烏瑪祿聞言也只能歎息,說一聲,天意如此。
無論她做不做,做什麽,也不過是在推動歷史,讓歷史往它原本的方向發放。
她是那擋車的螳螂。
烏瑪祿微微搖頭後,不再試圖做什麽,只是吩咐尹雙兒,以後不用再攔著胤禎了。
隻胤禎依舊和她賭氣,不再進宮見她。
烏瑪祿也不說什麽,由隨他去。
十二月,康熙終於騰出手來論功行賞,因“讬合齊父子貪贓不法案”中,幾人頗為辛苦,查證完善,著實該賞。
康熙賞胤祉、胤禛、胤祺、胤祐四人,各紋銀五千兩。
另封和碩誠親王胤祉子弘晟、和碩恆親王胤祺子弘昇俱為世子。班次俸祿照貝子品級。
此後,胤祺還得了一座府邸,在熱河避暑山莊之南小上崗。
後人稱“老五爺府”。
康熙年紀越來越大,近來身體越發不好,少來后宮,卻不礙他老當益壯。翻了幾次牌子。
后宮裡傳來了後妃有孕的消息。
烏瑪祿聽說的時候,並不在意,而是和佟佳蒼雪、和嬪、萬琉哈柳煙打葉子牌。
其他幾人也並不在意,邊打牌邊約著晚膳吃涮鍋。
萬琉哈柳煙道:“涮鍋好啊,天冷的時候,吃起來熱乎。”
烏瑪祿點頭,問她:“你兒子最近怎麽樣。”
“能怎麽樣,偶爾進宮見個面。”萬琉哈柳煙打出張牌來,“反正我喊他老老實實的,不要瞎摻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