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鳴謙眨著眼睛,面上泛起真誠的笑容,團團叉手:“諸位漂亮姐姐,我知道下新郎必不可少,可我怕痛呀!能不能輕點呢?”
范百裡的年歲,已經不適合說這話,容易被人詬病。
畢竟,在一些地方,或是特殊情況下,這歲數有可能成婚了。
范鳴謙說話,就百無禁忌了,誰能拒絕得了一個可愛的童子呢?
吃吃的笑聲中,木棍全部換成了秸稈,只是輕輕沾了沾范鳴謙的衣物,根本就沒用力。
甄邦悄悄衝范鳴謙豎了個大拇指。
隨後的流程:
甄邦需要將三升填進臼裡;
一張草席,被覆於井;
麻三斤,塞於窗。
箭三支,置門上以驅邪。
到催妝詩一節,甄邦卻略為難了。
甄邦一身本事在於處置具體事物,詩詞一道卻欠缺了些。
范百裡微哂,一步站到閨房前,搖頭晃腦:“紈扇紗幃逗晚煙,月和花燭共嬋娟。同心梔子甘蕉葉,題罷還堪詠晝眠。”
【取自明朝周永年《奉和牧翁催妝詞四首·其四》。周永年其人,最出名的是著詩萬首,可與某十全老人並坐論道矣。】
高坐的唐儉微微頷首。
畢竟敦化坊學不是以詩文見長,側重實務,范百裡能作出這水平的詩,已經不錯了。
唐同人撇嘴,什麽詩嘛,一點都不驚豔。
這種命題詩,一般難出驚豔之作,畢竟有束縛嘛。
“給事郎好文彩!好事成雙,再來一首!”
閨房中,唐素問的姐妹們起哄。
不論詩寫得如何,一首絕對不能開門,矜持。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唐朝徐安期《催妝》,收錄於《全唐詩》,作者生平無考。】
這首詩,在催妝詩裡也算精品,連唐素問都不禁頷首。
“聽聞華容侯文采不行,他家大公子水平可以啊!”
“呃,以訛傳訛的事少信,當年華容侯娶妻,催妝詩可俱是出自他手。”
嘰嘰喳喳議論完,閨房中以“事不過三”為由,要范百裡再作一首。
范百裡撫額,討個婆娘還真麻煩。
“說好了,最後一首,不許耍賴欺負小孩子。”范鳴謙瞪著眼睛站到兄長身邊。
不許欺負我家兄長!
范百裡輕拍阿弟的手背,頭仰四十五度角:“羞向明窗結佩璫,穿衣寶鏡暗生光。生憎烏鵲來相噪,默默無言下象床。”
【明朝王彥泓《催妝詩六首·其四》。王彥泓好作豔體小詩,善改昔人詞。】
在這裡,范百裡以“烏鵲”自嘲,再不開門可是結仇了。
房門打開,女儐牽引著身著六鈿花釵禮衣的唐素問出門。
只見:鈿釵覆笄,兩博鬢以金飾,青質大袖連裳禮衣,朱標,大帶,青衣帶,革履,襪,好一個珠光寶氣。
這是四品外命婦的服飾,大唐制度,婚姻之服,準從夫家品秩或父家品秩擇高而服,唐同人就是四品官員,合理。
對應甄邦這一身爵弁服,玄纓、簪導、青衣、纁裳、白紗中單,青領、標、革帶、鉤,大帶,爵襪,赤履,還真個是珠聯璧合。
辭別尊長,出了莒國公府,女儐第一時間傻眼了:“怎一水的棗木短棍?”
過來幫忙的巫亹輕笑:“小娘子是不太了解敦化坊,自華容侯開始,敦化坊盛行棗木短棍,口頭禪‘腿打折’。便是當年華容侯娶親,也是棗木短棍護送。”
“哪裡都有討喜錢的習俗,要個三兩文也正常,可遇上貪心不足的,棗木短棍就會教他們做人。”
女儐悄悄吐了下舌尖:“不怕他們報官訛人?”
甄邦、巫亹、范百裡齊聲道:“抱歉,我們就是官。”
范鳴謙慢了半拍:“我就是官!”
論起來,他們地位最低的都是九品官,說這話一點沒錯。
一直端著的唐素問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敦化坊這幫人,也太好玩了吧?
鼓聲響起,蕭聲環繞,琵琶潺潺。
樊大娘自然不便自降身份來擂鼓,鼓、蕭是蝦蟆更夫演奏,琵琶是打毷氉(落第)的書生上場。
為此,坊正陸乙生大筆一揮,免了書生一個月的房課。
彩車的轎夫還是青龍坊民,這是他們的老行當了。
開道唱喜歌的是幾個立政坊民,這也算是兩坊之間更深入的交流,相互間雖談不上視同一家,至少比路人強一點了。
沿途的左候衛翊衛拱手為禮,接過陸乙生遞來一個個染紅了蛋殼的熟雞子,微笑不語。
敦化坊做事,講究得很,要擂到小鼓、佔到哪些路段事先都交涉得清清楚楚,絕不倚著權勢亂來。
“兄長,這些翊衛兄長好神氣哦。”
范鳴謙語帶羨慕。
這不是在說反話,對多數娃兒來說,戎裝,大概是世上最帥的裝扮了。
翊衛們哈哈一笑:“儒林郎過獎了。”
你羨慕我著裝帥,我羨慕你出身高,這山望著那山高。
這麽一個出身優越的娃兒,真誠的誇讚,還是讓翊衛們感到受用的,索性隨在迎親隊伍之後,將他們送到敦化坊。
這是好人做到底之意。
坊門處,敦化坊三大惡人並列,談笑風生。
范錚、陸甲生、鐵小壯立此,有想法的人退、退、退!
新人入坊、入屋,陸甲生取笑范錚:“你不成天被叫舅父,為何不去受拜?”
鐵小壯嘿嘿直笑。
“別說是叫舅父,就是親舅父也得一邊待著。樊大娘熬了半輩子,總算如願以償了。”
范錚略微感歎,子孫齊全,雖不滿堂卻也足矣。
甄尚枚看見范鳴謙,瞬間纏了過來,要他帶著,看得女儐直樂。
好在後面的流程,也沒啥難度,卻扇詩范百裡早就悄悄寫給甄邦了。
范百裡領著女儐,在院落中入席,滿坊都是歡聲笑語,坊民端著滿方盤的菜肴,如穿花蝴蝶般在瘋跑的娃兒中穿梭,卻連湯汁都沒撒一滴。
范鳴謙端端正正地坐著,待人往自己碗裡分了菜肴,正欲下嘴,卻見甄尚枚在旁邊目露饞相,只能一笑,夾了塊肉遞到他嘴裡。
甄尚枚眉開眼笑,生生坐到范鳴謙身邊,等他投喂,巫桑都臊得慌。
范鳴謙倒是不嫌棄,自己吃兩口、甄尚枚吃一口,倒像是在玩耍一般,突出一個毫無壓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