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永徽三年正月
永徽三年,正月。
因去歲秋至今無雨,天子避正殿,並下詔從死罪以下俱降罪一等。
這並不是大赦,至少蕃戶與雜戶、雜伎是感受不到這恩澤的。
“大勝!”
朱雀大街,略略匆忙的馬蹄聲中,露布在春風中飄揚,驛卒騎馬上大喝:“大唐弓月道行軍總管大破西突厥處月部,斬殺敵酋!”
聞訊的黎庶,突然間覺得心安了,風也不寒了,人也精神了。
陛下雖年青,武功不遜先帝。
天下,依舊是那麽穩啊!
安心,大唐已經熬過了二代魔咒,自當國祚綿長。
倒是各處的遊俠兒們,心頭又熱了,對這次蹭到弓月道戰功的同行羨慕嫉妒恨。
丫的,能撈個戰功,搖身一變便能遞補為輔兵啊!
哪怕是受不了軍紀約束,人頭總能換永業田、換財物!
天天瞎混的遊俠兒,可不就等著為國效力這一天麽?
大唐的遊俠兒,平日難免為禍,但逢戰絕不含糊。
“梁建方、契苾何力大破處月部,斬酋首朱邪孤注(《舊唐書》書為硃耶孤注)於牢山。”
永徽天子大笑而立,顧盼神飛。
“斬首九千,虜渠帥六千人,俘生口萬余,牛馬雜畜七萬!”
渠帥的比例是不是高過頭了?
此處的渠帥,應該指所有卒子以上的人員,比如夥長以上級。
生口一詞有三意:俘虜、奴隸與牲口,在此特指俘虜。
(上文采自《舊唐書·本紀第四·高宗》內容,此處與《舊唐書·突厥下》有出入。)
(《舊唐書·突厥下》原文: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率燕然都護所部回紇兵五萬騎討之,前後斬首五千級,虜渠帥六十余人。)
(拋開別的不論,渠帥六十余才是合理的數字。)
這一仗,嚴謹地說,算是永徽天子登基以來征伐的第一仗,梁建方、契苾何力等老將果然不負眾望,給永徽年的武功來了個開門紅。
范錚出班舉笏:“臣范錚為大唐賀,為陛下賀,為弓月道賀!”
程咬金老大個牛眼瞪了過去。
瓜皮,把老程的詞搶了曉得邁?
不賠一頓好酒都說不過去!
沒奈何,程咬金與群臣一起大聲恭賀。
漲臉的事,哪個上位者都喜歡聽人提起,當下永徽天子隻覺得渾身輕盈、飄飄欲仙。
不敢說強爹勝祖,至少沒給太宗丟臉。
李家自帶的基因,讓永徽天子的腳步微挪,范錚仔細看了看才知道,這是矜持版的破陣樂之舞。
范錚略略思索,舉笏道:“陛下,臣以為新年伊始,永徽大勝,亦仰太宗遺澤。”
“何不於太廟酌獻太宗之室?”
說是酌獻,其實就是讓永徽天子在祖宗面前顯擺一下唄。
李家天性就好這一口。
李道宗舉笏:“太常寺以為,當奏《壽和》之樂,演崇德之舞。”
這姿態,是在表示讚同了。
《壽和》是酌獻專用樂曲,太廟諸帝王、太子之室,各自有對應的專用舞蹈,崇德之舞對應太宗之室。
連長孫無忌都顧不上與李道宗鬥口,亦加以附和。
對絕大多數臣子來說,謀私利、結黨都難免,可為大唐而喜的情緒是格外真摯的。
同在大唐的羽翼下生存,大唐強,他們才能吃得更多,道理誰都懂——吃裡扒外的除外。
李元景卻感受不到一絲喜悅。
永徽天子的位置坐得越穩,離他的末日越近,何以見喜?
只可惜,將他束縛在長安城這一招太狠,一個高高在上的虛銜,奪走他手中所有權柄,曾經誓死相隨的諸多勢力,已經悄然改換門庭了。
即便是荊王名下三百三十三親事、六百六十七帳內,也多了不少生面孔,控制權怕早就不在親事府、帳內府了。
他與李恪,不過是楚囚相對罷了。
李道宗接著道:“只是,時日需太卜署佔了,太常寺方能上報陛下,請耐心等候。”
這個年代想做點事,還真囉嗦,但這事范錚還真沒法置喙。
沒到急病了還來一句“今日不宜求醫”,就算是開明的了。
挾大勝之勢,永徽天子的威望大漲,在朝廷中的話語權也穩步提高。
自然,這也是長孫無忌無意為權臣之故。
元舅真要改朝換代或者並不容易,但要架空年輕的天子真不難。
借著天子大悅之機,同州刺史、河南郡公褚遂良左遷吏部尚書也水到渠成。
長孫無忌在朝,褚遂良就有歸朝之機。
沒法,長孫無忌麾下人才雖多,能勉強為宰輔的人也屈指可數。
褚遂良的脾氣雖臭一些,大方向還是與長孫無忌一致的。
褚遂良還兼修國史、加光祿大夫、兼太子賓客。
就修史而言,曾為太宗記錄《起居注》的褚遂良,比沒節操的許敬宗強多了。
褚遂良的資歷、文筆、書法,還是很亮眼的,朝中宰輔都沒法壓下他的風采。
中書侍郎、弘文館學士、監修國史來濟啟奏:“依禮,本月應於啟夏門外千畝築先農壇,以太牢禮祭之,然後天子親籍田。”
呃……
中書舍人李義府,有一百句屏蔽詞要說。
好不容易追上來濟的品秩,結果人家又升官了?
好在李義府也加了弘文館學士、兼修國史,也勉強能自慰了。
然兼修與監修的差距,還是讓李義府心酸不已。
來李的名氣相當,才華也不相上下,李義府吃了相貌的虧,來濟有父兄忠義之名為加持,此消彼長,自有參差。
秘書少監上官儀啟奏:“秘書省太史局已經算過,本月亥日,大吉。”
天子親籍田之禮,兩漢至魏都有,晉朝衣冠南渡時闕之,南朝宋始複,齊、梁、陳循之。
北朝,魏闕之,北齊設,後周不聞。
隋一統天下,全面恢復親籍田禮,唐朝依隋禮而設。
親籍田的日子,正月亥日,必須為吉日。
所以,隋朝跌倒,唐朝吃飽,並不是戲言。
唐初的制度,幾乎就是在隋朝的基礎上加以少許改動而成。
天子執犁三推,一品五推,二品七推,三品九推,每推一垡地。
開元二十三年正月,唐玄宗李隆基於洛陽東門外親耕,諸儒奏奉“今用牛推,宜一步一推”,從此親籍田成了一大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