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范黨
瘋狂撒歡之後的范百裡,身上裹著些泥垢,眼神卻格外明亮。
衛無忌為他沐浴更衣,一家子開始用膳。
其間,杜笙霞忍不住抱怨兩句:“大郎越來越野了,每天都跟泥猴子似的。”
范百裡吐舌頭,略略略。
范錚莞爾:“沒必要管得那麽死,娃兒還是要接地氣的好,回來洗刷乾淨就行。”
養娃兒真不必太精致,那些護著娃兒、一點泥都不沾的,是過度保護了。
元鸞抱怨:“那是,你小時候一樣皮,一身衣裳全是泥,洗衣裳可累死本鄉君咯。”
范老石滿眼詫異:“我記得,那時候都是雇坊中的嬸子做家務,你什麽時候洗過衣裳了?”
杜笙霞忍不住噗哧笑了,范錚努力端正面孔,免得殃及池魚。
“范老石!”
元鸞面色脹紅,伸手揪住范老石右耳,扭半圈。
明白耙耳朵這個詞的由來了吧?
“疼疼疼!婆娘、娘子、鄉君,斯文,斯文!”范老石浮誇地叫了起來。
范百裡歎氣,一家子大人都不省心!
“阿婆,耶耶說錯話了,看在孫兒面上,你饒了他吧。”
元鸞輕笑松手,一指戳到范老石額頭上:“要不是看在孫兒面上,今天收拾不死伱!”
范老石忙不迭地點頭。
這年頭,老實話說不得了,還有沒有王法!
用膳之後,范錚準備走走,消消食,卻見門子走來叉手:“稟郎君,烏頭門處有三人提點心、遞名刺,欲拜謁郎君。”
唐朝的奴仆,稱男主人阿郎、郎君、郎主,唯有郎君一般用於較年青的主人身上。
國子丞逯無為,世居雍州鹹陽,是古漢姓,不是鮮卑步六孤氏改姓;
國子監主簿逄(páng)叔傷,譙縣人,姓通假“逢”、“蓬”;
國子監錄事祖修遠。
范錚親至烏頭門相迎,請了惴惴不安的三位入府,奉上茶湯。
“得國子監三位親臨,為府中增添了不少文氣。”
三位的品秩遠遜於范錚,硬要說“蓬蓽生輝”,你也得逯無為他們安心接受。
說文氣嘛,那是沒問題的,何況這是定遠將軍府,肯定略缺文采嘛。
逯無為覺得氣氛很好,終於切入正題:“上官容稟,之前算學巫助教之事,我三人人微言輕,未能仗義執言,委實有愧……”
真心頭有愧,那就去找巫亹了,為什麽找上范錚?
說白了就是,巫亹在國子監時,他三人隱約有些排擠,待看到國子司業紫道被監察禦史劉諳送進台獄,心頭開始發慌。
他們又不是另外一名國子司業,可以穩坐釣魚台!
跟范錚沒啥關系?
關系大了!
劉諳就是當年范錚的舊部,你要說他彈劾紫道與范錚沒有絲毫關系,每一個在官場上打滾超過一年之人都會嗤之以鼻。
但,事實就是,劉諳的調查、彈劾皆受命於禦史大夫李乾祐,與范錚真的沒有絲毫關系,連氣都沒通一聲。
這不巧了嗎?
范錚當然不可能去解釋,即便解釋了,也得逯無為他們信不是?
“劣徒在國子監,資歷甚淺,還須仰仗諸位扶持一二。待得老老大大(年老)時,執杖相望,火爐薄酒,共敘往事,豈不樂哉?”
逄叔傷若有所思。
范錚的話,倒沒有明顯的惡感,只是讓他們與巫亹守望相助,隱隱許他們能熬到致仕。
巫亹雖在算學博得一定的名聲,放之國子監仍舊微不足道,有三個同僚相助,當然更穩妥些。
祖修遠放松了許多:“上官但請放心,國子監僚屬心思較為單純,只要端正心態,自當融洽處之。”
除了時不時出一個紫道,國子監還是相對單純的。
范錚也沒必要為難這幾個小官,他與紫道的恩怨,不必廣為牽連,能讓逯無為他們在監中稍稍照應一下巫亹,這就足夠了。
日已黃昏,不便留客,范錚送至烏頭門,祝“好去”,逯無為三人祝“好住”,便行告別。
出了敦化坊,逯無為、逄叔傷、祖修遠輕拭額頭的白毛細汗。
范黨之勢漸成,雖未及浩瀚,卻非他們這些形影相吊的可憐官吏可抗衡,即便不加入,也不可交惡。
——
第三通淨街鼓聲傳入范錚耳朵。
杜笙霞早抱著范鳴謙轉入後罩房,范百裡卻執拗地站在烏頭門處,陪著六神無主的陸飛甲。
因為,宣義郎、敦化坊正陸甲生去了東市,至今未過家(回家)。
東市署於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聲散市,陸甲生就是跛腳走也應該回來了。
范老石緊了緊略為緊繃的汗衫子,抄起橫刀,便要出坊門。
喧鬧聲中,一行人越過堪堪要關閉的坊門,坊丁落鎖之時,恰恰鼓聲方停。
“阿耶!”
陸飛甲眼冒淚花,撒丫子奔了過去。
陸甲生揉了揉娃兒的腦袋瓜子,抬頭看了范錚一眼,眸子裡滿是怒火。
旁邊的兩名坊民鼻青臉腫、包扎著腦袋、吊著膀子,顯然是被毒打了一頓。
說起來也怪敦化坊太興隆了,導致獸炭每日午時送至之後,多數坊民都得返回敦化坊勞作,便是有東市丞卜乙關照,也總有照料不到之處。
“人怎樣?”
陸甲生吐了一口粗氣:“薑氏藥行的醫師看過,肺腑輕傷,筋骨複位了,得養三個月。”
傷筋動骨一百天。
范錚冷哼:“萬年縣衙門就沒去?”
陸甲生咬牙,牙縫裡迸出話來:“怎麽沒去?南衙都去了,少府說這是互毆!”
南衙有二意,一指縣衙正堂,二指宰相府邸。
獸炭作坊並非肆意擴張,也沒那能力擴張,即便佔了東市獸炭買賣的份子,比例也極低,且早些年為何沒人鬧騰?
因為,闕氏的少主闕食牛強勢入駐東市,憑借闕氏的勢力橫行霸道,要一口吞下獸炭行當,偏偏敦化坊民心氣也高,根本不買他的帳,闕食牛便帶著十幾奴仆拳腳相加。
關中漢子在沒有顧忌的情況下,脾氣是很硬的,即便眾寡懸殊也揮拳相向,才導致這慘狀。
也因此,萬年縣才敢紅口白牙地說“互毆”。
“忠武將軍放心,我們沒丟了敦化坊的面皮!”
兩名受傷的坊民大大咧咧地說。
沒乾過仗的,就不是關中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