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風病
洗三,按例是要辦三朝酒的。
兩名穩婆之所以不留下來飲宴,是因為要趕著下一單活兒。
陸甲生棗木短棍輕指,讓婆娘漢子手腳麻利些,沿坊內街道擺上酒與菜肴,飯則在一旁的大甄子裡。
范家的宅院裡,同樣的桌椅,同樣的飯菜,只不過吃三朝酒的人,主要是杜笙霞的娘家人。
杜侃、杜官保之類的熟面孔就不說了,還有許多滿口“中不中”的族人,笑眯眯地道賀,賀禮就有好幾扇豬肉。
“這是故裡豫州汝陽的族人,這是你族叔,這是你從侄,這位是……”
杜侃矜持地笑著,為范錚介紹一個又一個族人。
在這年代,家族觀念還是很強的,你可以把他們當親人看。
“這位應該是族中阿翁吧?”
范錚走到一個滿頭華發的老者面前。
老者叉手:“小侄杜一村,拜見姑丈。”
呃,好尷尬呀。
這個杜氏跟杜陵的杜氏沒有直接關系,杜康一脈釀酒的。
別問范錚是怎麽知道的,這些族人,即便刻意沐浴更衣了,身子依舊縈繞著淡淡的酒香。
范錚第一次知道,杜笙霞的先祖杜康,是安葬在汝陽城北。
嶽母在前,舅兄杜官保在後,送的禮物讓范錚意外,豬肉、蛋、江米、銀製手鐲、兩床新被褥、兩個新木箱。
還有杜家女眷為娃兒趕製的新衣,大小不一,是在為各個階段準備的。
“無量壽福,貧道正好趕上了,有口福。”
玄都觀監齋陳矩年道長,一身俗家服飾,手中持一個銀製長命鎖,鎖上滿是符籙圖紋,莫名讓人有高大上的感覺。
道家除了一些特定的肉不吃外,日常飲食與常人沒有太大區別,陳矩年道長送上長命鎖,徑自坐到了范錚身邊。
“西華觀觀主傳話,秦英知道自己有危險,也無意加害於伱,決意有符無咒,糊弄過去。哪曉得天意難測……”
陳矩年帶著歉意,小聲道。
人死為大,范錚輕輕擺手,略過這個話題。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范錚是多少知道些的,但誰能告訴他,打死的,究竟是稱心還是衛君子?
另外一人,仿佛消失了。
這才是威脅啊!
“令郎取名沒?”
陳矩年岔開話題。
范錚細細將出生異象、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遍。
范仲淹之類的名字就算了,娃兒未必能壓得住。
陳矩年笑道:“震,亨;震來虩虩(xì),笑言啞啞;震驚百裡,不喪匕鬯(chàng)。”
人話:進展順利,盡管雷聲震撼,仍然笑聲四起,百裡都受到震動,沒有人丟失筷子或湯杓。
“范震,或者范亨嗎?”
范錚揣摩了一下,果斷把震字棄了。
要不然,外人喊一聲,耶兒倆都搶著答應?
陳矩年翻白眼:“老道是說,名百裡。”
“百裡”二字,既符合卦辭,寓意也好,百裡侯就是縣令的別稱。
阿耶從坊正起步,娃兒從縣令起步,這兆頭多好!
不管范錚啥想法,元鸞笑盈盈地接話:“多謝道長為我孫兒賜名!范百裡,給事郎范百裡!”
消息傳到裡屋,杜笙霞也很喜歡這名字。
寓意深長,又不過度誇張。
“百日之後,帶著范百裡來玄都觀。嘖,到時候桃子都沒有了,只能請觀主師兄為他主持自然齋了。”
後世概念中,自然齋度一切存亡,自然之中修行時節。
在唐朝,自然齋為道家七齋之一,普為一切祈福。
私家設齋,所請僧道不得超過四十九人。
除了給香油、炭料,每人每天施錢十二文,這是官價,私家肯定得漲一些。
但一般道士主持自然齋,與觀主主持自然齋,不可同日而語。
武能帶著半車食材來賀:“這是大王賜給事郎賀禮。”
……
李承乾的翻車,最高興的還是李泰。
哎呀,躺贏!
兄長作死咯,連巫蠱都敢碰,東宮的位置,說不定就易主了!
對李泰來說,太極宮的消息,從來沒對他封鎖過,耶娘因此在甘露殿吵一架的事他也知道。
哎,阿娘就是太護著兄長那個廢物了。
讓本王上位又能如何?
本王保證,能讓兄長快快樂樂地騎著小毛驢溜達一生。
至於這一生有多長,李泰沒想。
東宮曲室中,醉醺醺的李承乾起身,突然發覺半邊身子不聽使喚,腳尖畫了半個圈,身子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幸好兩名內給使全力托住了他。
失控的身子,真重啊!
東宮藥藏局兩名藥藏郎、兩名藥藏丞、四名侍醫、九名典藥,急風急火地趕來,一通診脈、論證,得出一個讓人驚愕的消息:太子,風病。
這個風病,就是通常說的中風,唐順宗就是風病,口不能言。
幸好藥藏局的人是有真才實學的,藥、針、灸、按摩、咒禁一齊上陣,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一項發揮了作用,李承乾的眼睛、面容、手臂、語言都恢復了九成,唯獨走路腳尖會先畫圈圈。
“殿下,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需要更好的診治,得找尚藥局或者太醫署。”藥藏郎壯著膽子開口。
脾氣向來暴烈的李承乾,沉默著緩緩搖頭。
“如此,只能藥藏局每日配藥、針灸、按摩,殿下的膳食宜清淡,鹽要輕一些,多食用新鮮果蔬。最重要的,是殿下務必製怒。”
李承乾面無表情,頭顱微微點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自然。
呵呵,這是天意,要給青雀騰位置了。
詹事府裡,張玄素得到這消息,整個人都愣了。
雖說李承乾與他向來不對付,李承乾甚至暗使家奴在夜間用馬鞭襲擊他,但張玄素還是以師者自居。
生如何頑劣,還應好生管教。
可風病,據傳還是因怒而生,張玄素難免愧疚了。
李承乾為何怒,東宮人盡皆知,一怒陛下闖東宮,不留情面殺秦英、稱心,二怒張玄素火上澆油。
盡管張玄素自認是為太子好,可所有詹事府屬官私下的議論裡,都是說他火上澆油,準備激怒太子,逼他謀反。
冷靜下來,張玄素仔細權衡了一下,對自己的作為進行了反思。
本少詹事,無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