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祈雨
從三月初到四月末,長安依舊燥熱、無雨。
東宮顯德殿。
監國太子李承乾,接過雍州刺史李泰上呈雍州各縣的表章、奏折,左右打量了兩眼,見群臣一個個呆若木雞,心頭一聲歎。
該想的法子已經想了,八條河上,所有需要通溝渠引水、建水車汲水之處,碾磑一律拆除,其中還有一架碾磑是太子妃娘家的。
連蘇亶家的碾磑都拆除,其他家還能不服麽?
八水分流,一些河床都露了出來,竟然還有一些來歷不明的骸骨,都分不清是本朝的還是前朝的。
不,一定是前朝的!
長安及周邊,灌溉、日常用水,基本還是能保障的,可這天越來越熱,連李承乾年輕的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了啊!
不下雨,這溫度就降不下來。
別說是去曲室了,就是太子內宮裡的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奉儀,李承乾都不想碰。
無關喜好,就是太熱了,身上粘糊糊的,再與人肌膚相觸,更是燙得要命!
太子妃後面那一排名稱,全是李承乾的妾所擁有的職位,法定五十八人,事實上不可能有那麽多。
就是最健壯的細牛,也不可能無止境地耕田。
嘖嘖,程咬金這廝,身著阜絹甲,居然連中衣都不穿了!
侍立在李承乾身後的稱心,小聲說了句:“素聞禦史台察院監察禦史裹行范錚,每有奇智,殿下何妨下問一二?”
李承乾詫異地看了稱心一眼。
不是在任命時,稱呼後點明裹行,態度已經一目了然。
范錚,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還是在將仕郎的時候,李承乾就試圖招攬過他,卻被拒了。
不是李承乾愛才,純粹是一種想搶弟弟玩具的心理在作怪。
無論有多出眾,將仕郎就是將仕郎。
出身岐州雍縣,九歲遠赴南陀山靜雲觀,拜至元道長為師,貞觀元年對正在使用的歷法《戊寅元歷》提出十八條意見,被李世民授將仕郎,入太史局供職的李淳風,厲害吧?
可直到貞觀七年,因製渾天黃道儀被封承務郞了,說話才有了一點份量,真正有人肯聽。
沒有份量,說話全是真理,也會被人當個屁;
份量夠重,說話全是放屁,也會被奉為圭臬。
區別是,范錚這個將仕郎有阿娘關照,轉身變成了監察禦史。
耶娘的意思很明了,兄弟爭鋒可以,別把范錚扯進來。
就算在杜荷之事上,從奉禦貶到直長的杜荷,又因范錚而獲徒刑;
可范錚反手在太子仆寺的軺車一事上出手,相當於變相救了李承乾一次。
扯平了。
驕傲的李承乾,不會否認這一點。
不過,讓人去詢問一下,也應無礙。
上次那左春坊錄事就算了吧,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命太子內坊丞……不妥,命一通事舍人攜一典謁,至禦史台察院,以禮代孤向監察禦史范錚求教。”
李承乾還沒犯渾到,為了稱心而得罪死范錚的地步。
沒選擇太子內坊丞出面,因為他們是宦者,是太子的家仆,通事舍人才是東宮與外臣溝通的職官。
太子垂詢,范錚很快給出了意見。
奏報陛下不用說,九成宮離長安城又不是太遠,早就報過去了。
清冤獄、減徭役這一類建言,是魏征他們的活,范錚就不用去搶了。
范錚的建言,按後世的觀念,很餿。
“佛道供奉神佛不同,且頻頻有爭執之意,殿下何妨令他們依次祈雨,看看哪家更靈驗?”
這話,在這個時代,偏偏信的人很多。
不排除佛道真有高人,但向老天祈雨嘛,往往個人的功率不夠,信號沒法讓老天收到。
范錚自己頭頂沒安天線,老天不會理睬他的,索性往佛道頭上一推。
反正跟老天打交道,佛道才是專業的。
李承乾收到回復,琢磨了一遍,又向與自己走得很近的西華觀真人秦英征求意見,之後發太子令向天下宣布,雍州無雨,令佛、道依序祈雨,由大興善寺與玄都觀主持,先佛後道,每家十天時間。
太子令一出,佛道震動。
唯有偏安於布政坊西南隅的祆祠,薩寶、祆正、祆祝等,半是官身、半是祆教神職的人,忍不住彈冠相慶,幸好祆教的勢力還幼小,還不足以入太子的法眼。
大興善寺,寺主、上座、都維那相對無言,隻覺得嘴裡苦澀。
在外人看來,他們祈雨屬於神秘學的范疇,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無非,就是他們比其他人提前判斷出,究竟有沒有雨。
玩砸的時候,又不是沒有。
其實對道家也一樣,雖然大家的手法不同,大方向還是差不多的。
祠部郎中沃鯌,笑得合不攏嘴。
哎喲,范錚這個監察禦史,能處,不過是認識而已,轉手就弄了個大活。
長安祈雨,可不是在寺觀隨便祭一祭就完事的。
祈雨的祭祀,官方名稱是望祭,取祭拜山川之意。
祭祀的地點,是在北郊。
祭壇要維護吧,祭品要采買吧?
別的不說,依規矩,祈雨成功,要以太牢禮酬謝上天,這牛、羊、豬,祠部司分而食之,不過分吧?
那都是叮當作響的錢,就是三司當面都能光明正大揣一些進褡褳的錢!
是廉是貪,隻取決於你刮多少比例的油水。
一文不沾的官是有,可你下面的官吏,難道也讓他們跟著受窮?
沃鯌本性,恰恰中庸,吃一點,不過分。
換一個詞形容:官油子。
……
北郊的天氣,越發熱得難受。
烈日的照耀下,即便比丘僧都是光頭也忍不住滿頭大汗,偏偏還得戴毗盧帽、僧伽帽,緇衣被汗浸濕,貼在肉上,顯得皺巴巴的。
即便腳上早就換了透氣的草履,發酵的豆豉氣息依舊飄逸,連自己都幾乎要熏吐了。
面上是汗珠滾滾,蚊蟲在眼皮前面肆意亂飛,即便祭壇已經焚香,依舊不能盡驅。
大興善寺的比丘僧,消息靈便一點的,已經在腹誹都維那。
冤有頭,債有主,要不是都維那行那齷齪事,至於被整治到北郊喂蚊蟲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