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苦貞貞
敦化坊內,范錚終於把牙香作坊從范氏木器作坊裡搬了出來。
不是容不下,而是牙香算敦化坊的坊產,老那麽和自家阿耶的作坊混一起,哪怕是自家吃虧,說出去也不好聽。
牙香賣得的錢財,除了滾動發展外,就是要為坊學、孤老、婚育提供幫助。
有個將仕郎的身份,范錚倒也不將牙香的收入放在眼裡。
這錢是好掙,做不大。
現在能多賺,是因為沒有中間商賺差價,走通了大興善寺的上層建築。
有朝一日,波頗寺主不得不黯然離開大興善寺的時候,敦化坊未必還能在靖善坊討生活。
至於對面崇業坊裡,盛產桃花的玄都觀,人家憑啥給你先前靠近佛門的人一條生路?
再說,那不是萬年縣的地頭,是長安縣的地頭!
城外不好說,城內以朱雀大街為分野,東面是萬年縣,西面是長安縣。
大興善寺與玄都觀,一佛一道,隔街相向,偏偏誰也乾不掉,互相看著乾嘔氣。
別說,讓宇文愷設計出這布局的隋文帝,在權術方面真是出神入化。
山頭主義無所不在,連敦化坊與青龍坊都是相看兩厭,就別指望萬年縣的人不會與長安縣的地頭蛇起摩擦。
一次兩次,將仕郎的身份好使,次數多了誰都煩。
就連在大興善寺售香,范錚也是讓他們確保每日的銷量,不得越過靖善坊售香總額的三成,總得給同行留一口飯吃。
好事不能都佔盡了哇。
理完牙香作坊的事,范錚又組織中男、婆娘們,清理陰溝、鏟除野草兜子,靠水、靠溝的地方,盡量架起齊腰高的柵欄,防止哪家娃兒皮到溝裡去。
各家孤寡,已經由盡心盡力的陸甲生安排人手幫扶,修砌院牆、翻新屋頂,保證土炕暖和而不漏氣,雖不能要求精致,但絕對要保證安全。
沒法,風吹落瓦砸到頭,成丁只會捂著腦袋,罵罵咧咧地找醫工包扎,順帶吐一口痰表示晦氣。
可瓦片要吹到孤寡頭上嘛,基本可以吃席了。
身體差是肯定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身邊沒有伴,遇事連幫忙喊一聲的人都沒有。
“好好乾,以後我舉薦你接任坊正。”
范錚甩出的長把傘罩得陸甲生飄飄然。
倒不完全是假話,正常卸任的坊正確實有權力舉薦接班人,但縣衙用不用則是另外一回事。
加上范錚將仕郎的官身,這種小事,只要不是想翻臉的官員都不會駁回。
陸甲生人不錯,勤勉,有責任心,確實是范錚之後的合適人選。
換成往年,如此大規模動用人力,早就怨聲載道了。
整個唐朝早期財政執行的租庸調法,那個庸,通假“傭”字,就是規定每個成丁一年之中服歲役二十日,也就是義務勞動,不服役視為你願意出錢請人代工,每日三尺傭。
價值,在前頭算過,大約是十二文到十五文的水平。
這個總共二十日,可以是朝廷支配,可以是州縣支配,同樣也可以是本裡坊支配。
當然,優先級別不一樣。
但現在敦化坊牙香作坊掙了錢,而范錚原本預算買藥的錢,又因為太極宮賜藥而省了開銷,自然不會在這仨瓜倆棗上節省,從陸甲生到各個中男、婆娘,都有十五文一天的雇工靡費,大家當然更開心了。
就是婆娘們嘰嘰喳喳的,讓人腦殼痛。
“伱家那個賊漢子,昨晚吃了多少還陽草喲,就聽得你家床腿在搖晃!”
“怎?羨慕?要不借你幾天?”
婆娘啊,從開始聽到這些過火的話面紅耳赤,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能將漢子說到發臊,差的就是一個成婚。
也難怪男人愛好一成不變,十八歲。
因為,歲數再大一點,說不定是誰在戲弄誰呢。
閑話很快扯到范錚身上。
“坊正,同坊的適齡男女,你都安排婚配了,怎不給自己留一個?”
“就是,我侄女十四,過兩年可以成婚了,坊正要不先養著?”
范錚嘴角抽抽,你們是想給我一個三年起步啊!
還是送水的樊大娘替范錚解了圍:“嚼什麽舌根子呢?坊正兄弟現在是那什麽狼,九品官呢,還能跟咱們白身一樣?怎麽著也得講個門當戶對吧?坊中哪一家能配得上?”
這話,戳心了。
敦化坊因為不出官員、沒有讀書人而沒落,至少明面上,真沒哪家的女兒適合為官員妻子。
現在不是剛剛立國那陣,可以極大地忽略門第之差,雖然比不上魏晉時候的森嚴,可也不是那麽好忽略的。
坊中人家的女兒,嫁給范錚為妾委屈,為妻不夠資格。
所以,這才是元鸞熄了催婚念頭的原因。
乾活嘛,人挨人、人擠人,那是常有的事。
一聲淒厲的叫聲中,一名二十來歲的婆娘面色慘白,一屁股坐到地上,半隻手臂費力地屈著,消瘦的面頰在顫栗。
旁邊的婆娘嚇了一跳,趕緊伸手示意:“坊正,我沒有欺負苦貞貞!就是乾活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
幸虧她自辯得快,否則范錚一棗木短棍就險些抽了過去。
幾個婆娘嘀咕著:“肯定是那個老毒婦下的手。造孽啊!”
“來兩名婦人扶住她,緩緩靠圈椅而坐。相裡兄,勞煩你找一名治傷的女醫工來。”
范錚的面容越來越陰沉。
從七嘴八舌的婆娘們口中得知,苦貞貞是敦化坊最命苦的婆娘,家中有一個惡婆婆。
按唐朝的叫法,也稱“姑”。
公公婆婆的合稱,是“姑舅”。
苦是一個遙遠的姓氏,源於春秋晉國,以封地得姓。
漢有苦成勃、苦成樂。
苦貞貞在敦化坊只有一個年近花甲的阿娘,身體向來不好,靠著夫家接濟度日,這也是苦貞貞沒法硬氣的原因。
女醫正帶著藥僮,背著藥匣匆匆趕來。
雖然跨了三個坊,但是敦化坊出手闊綽、且是武候開道,迅速的極快的。
樊大娘吆喝著將男人趕開,女醫正小心翼翼地解開漸漸迷糊的苦貞貞衣物,忍不住暴喝:“畜生!這是要將人往死裡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