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范錚一板一眼地啟奏:“日前,監察禦史袁異式彈劾平康坊北裡喧囂,致使曲阜縣公、衛國公困擾一事,臣范錚走訪了平康坊,登門請教,二公俱言不知此事。”
“褚侍郎亦言困擾,臣不敢疏忽,與萬年令夜立侍郎門前,雖隱約聞絲竹之聲,亦難影響休眠。”
“若是褚侍郎果真難安,何妨請陛下另賜宅第?臣觀十六王宅安靜,當不至於影響侍郎休眠。”
褚遂良大急。
雖非酒色之徒,褚遂良亦常伴三五知交,至北裡聽聽曲、吟吟詩,興致來了寫上一幅字,這是身居平康坊的便利之處。
偶有紅袖添香,可傳世間佳話。
若是另置宅第,日後清心寡欲不成?
他褚二郎還沒到六根清靜的地步!
更不要說,范錚提的地方,損得要命。
十六王宅的得名,正因其中王府扎堆,大唐的親王可沒幾個省油的燈!
別人不說,彭王李元則設博戲坑人,褚遂良是彈劾還是不彈?
彈劾屁用不起,凶性大發的李元則倒可能將褚遂良暴打一頓,最多就是個斥責加罰俸你信不信?
李元則的瘋,可是出名的,章服奢僭的殺頭勾當都敢做,還會顧忌褚遂良的名聲?
不彈劾李元則,你褚遂良還有臉彈劾別人不?
褚遂良臊紅著臉出班:“或許是那幾日,本官身體欠佳所至,不勞另置宅第。”
朝堂上,議論紛紛。
彈劾本是尋常事,范錚當監察禦史的時候也經常彈劾。
風聞奏事是個好權柄。
彈劾翻車的事,也不罕見,大約是消息失當之類的問題。
可問題是,袁異式的彈劾,借了曲阜縣公、衛國公的名頭,偏偏范錚較了這個真,生生登門拜謁,詢問出截然不同的結果。
簡單的彈劾,突然變了味道。
搞不好,袁異式這一輩子,就準備去邊州奮鬥,抓隻老鼠做午餐了。
袁異式當時或謹慎些,隻說擾民,而不是假借這二位的名頭,自然輕易地下了台階。
真以為,瀕死的大蟲就不會食人了嗎?
李靖絕不會容許他人假借名頭,出來招搖撞騙!
給事中劉仁軌冷笑不語,這些頭鐵的,不知道本官都撞了一次牆麽?
范錚要那麽好收拾,本官早踩著他的屍骨往上爬了!
劉仁軌之狠,亦是少見,總以上官骸骨為台階。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太極殿上飄蕩:“太子舍人臣李義府以為,監察禦史袁異式失察,當罰俸一年。”
哈,居然有人敢頂著范錚的風頭,要保袁異式?
罰俸一年,跟罰酒三杯並無太大區別。
哦,是一身正氣的李貓啊,那沒事了。
他與范錚同為監察禦史時,便頗有來往,換了別人,范錚當然要跳腳,義府兄的顏面還是要給幾分的。
范錚舉笏不語,退回班中,默認了李義府提出的處罰,李治順口了結此事。
殿外的袁異式驚駭莫名,自己隨口提一句二公的名字,竟真有人上門詢問!
該死,以後的風聞奏事,還怎麽做下去?
雍州要不要那麽認真哦!
太子舍人李義府出頭保他,更是讓袁異式感動,誓當緊隨李義府的步伐。
要知道,朝中能讓范錚不再深究的官員,尤其是品秩並不太高的官員,真不多!
太子舍人的身份,對范錚不值一提,對袁異式而言是條大象腿。
李義府開始培植自己的黨羽了。
李治深深地看了李義府一眼,不知怎地,竟有幾分不順眼。
是因為他的笑容奸詐、笑聲如夜梟,還是因為他與范錚的交情?
侍禦史鄒久酒出班舉笏:“臣鄒久酒啟奏,聞雍州徙九十六口雜戶至敦化坊,舞槍弄棒,不知意欲何為。”
李治輕笑:“這個問題,還是雍州別駕來作答吧。”
范錚再度出班:“臣徙雜戶至敦化坊,弄棒不假,卻未觸及槍,違反朝廷律令。這一節,身為禦史,務必分清,以免造成冤獄。”
“敦化坊不大,卻有幾個作坊,尤其是酒坊屢招他人覬覦,故而臣不得不令坊正陸乙生增招蝦蟆更夫。”
“然本坊人須承擔要務,外坊人終歸不便,只能動用小小職司,安排一些雜戶頂上了。”
一直沉默的李世民輕哼一聲:“此事,范卿稟報過,亦屬雍州份內之事,揭過。”
范錚稟報過不假,李世民也多少心存芥蒂,卻又無可奈何。
范錚現在像刺蝟,所有的尖刺已經豎起。
貞觀天子深知,真逼急了,以范錚的狗性子,一定能讓酒精一物自世間永遠消失。
敦化坊之物,唯酒精不可替代,慎之,慎之!
刑部侍郎崔仁師出班:“臣崔仁師,聞東宮太子仆寺廄牧署翼馭,於秦州上邽縣遇山賊而亡,故請派刑部主事追查,以還朗朗乾坤。”
李治溫和的面容漸漸變了:“孤已經委秦州都督竇奉節查過!怎地,刑部是覺得竇奉節不可信,還是孤所言有虛?”
范錚的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翼馭之死,是誰都無法深究的,就算你明知道與某人脫不了關系也只能歎息。
官場許多事,不是一個《貞觀律》能涵蓋盡的。
崔仁師抗聲:“臣以為,既然有案子發生,且傷亡為朝廷官吏,自應盡職盡責追查,以維護朝廷尊嚴。”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崔仁師所言極其正確,拿到哪裡都冠冕堂皇。
但是,這破事不說能不能追查得到真相吧,就算追查到了,你還能在眾人用膳時揭開馬子蓋不成?
莫忘了一點,律令存在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維護大唐的秩序!
為了秩序,一些律令,可以選擇性地視而不見!
真要嚴格按律令說話,玄武門之變又當如何?
范錚微微搖頭。
官是個恪盡職守的官,可惜眼色差了點,搞不好就去地方上效力,荔枝吃到上火,蛇肉、貓肉吃到撐。
李世民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退下!”
崔仁師滿眼驚愕,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哎,這就是只知道悶頭做事的官,不知道抬頭看看臉色。
前程,大約到此為止了。
都說庶民要看人臉色,其實最需要看人臉色的,還是官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