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戶參軍王福畤百般為難,終於還是將四十八戶雜戶安置到了敦化坊。
之所以不湊整,是因為那太過於刻意了,讓人一眼就看穿其中的貓膩。
四十八戶,九十六口,都是夫妻,沒有娃兒拖累。
至於問雜戶為什麽沒有娃兒,呵呵,自己都不知道能熬到哪天,產個娃兒出來接著受罪麽?
蕃戶、雜戶當中,無後的佔比極高,這是一種絕望。
雷十三倒沒嫌棄男女,反正是把婆娘當漢子使、漢子當牲口使。
相對官奴與蕃戶,雜戶多少還有點希望,再有一次大赦即可成為良人了。
甚至,這一次大赦,也近在咫尺了,但雜戶自己是沒渠道知道這事的,知道的人也不敢亂說。
說句不中聽的,皇帝要是駕崩了,天下盡悲,色人可就憋著歡喜了。
因為,新君上位即大赦天下,除了十惡不赦,官奴可以赦為蕃戶,蕃戶赦為雜戶,雜戶赦為良人啊!
世人的悲歡不盡相同,即便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崩了,也難免有人因此而喜,不過是各自的角度不同罷了。
或因大赦而喜,或因從龍而喜,或因登臨絕頂而喜。
哀嚎中落下的淚,誰知曉哪滴是真、哪滴是假?
“參軍,為何辦好之後不跟別駕說一聲?”
駱賓王不太理解王福畤的行事風格,不說大張旗鼓吧,你好歹讓上官知道自己出了力呀!
王福畤負手而立,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傻不是?本就是上官交待下來的差事,還落籍於上官府邸所在的敦化坊,上官早就明了於心。”
“這種事,上官不提,我們最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稍稍講究一點的上官,自會將其放在心上,表功落了下乘。”
王福畤的話倒也不算錯,只是這年頭講究的上官,越來越少咯!
更多的,巴不得好處佔盡,下屬黑鍋背盡。
越往後,是越不要臉的人活得舒坦。
“話說,長安城中分置的三千戶雜戶,你大致了解過嗎?”
王福畤考校著駱賓王。
年輕的駱賓王眼現驕傲:“長安縣與萬年縣四六開,各自安置了一些,主要從事賤業,如運送糞便之類的活。”
至於說平康坊北裡的官妓,以及州縣的官娃,那是官奴。
沒錯,色人都分三六九等,官奴是最沒有尊嚴的,一介皂隸,就能讓他們或跪或趴。
至於雜戶,離成為良人只差一步,也沒必要再去折辱了。
但雜戶做的行當,確實不怎麽討喜就是了。
色人中,雜戶最穩定,受的欺辱相對以前要少許多,也隱約能感受那晨曦的光芒。
駱賓王促狹地笑了笑:“衙中既有官娃,何不安排去侍候別駕?”
王福畤笑罵:“別駕亂來了,你才好亂來是吧?莫自毀前程,拍馬之前也得打聽清楚了,上官在男女之事上格外潔身自好,馬屁莫拍到馬蹄上。”
“上官有句話說得好:袴褶不管好,前程早斷了(liǎo)。”
駱賓王訕笑:“文人騷客,能不騷麽?”
年輕的駱賓王家境貧寒,自未成家,打這種歪主意再正常不過了。
半掩門子看不上,平康坊沒那能力進去,總得有地方釋放青春嘛。
再怎地揚名文壇,終難敵囊中羞澀。
一身風流文才,怎敵兩袖清風。
也只有唐之奇、杜求仁等人在聚會時,會偶爾安排纖纖女伎為他排憂解難。
所以,即便知道這二位不是什麽安分人物,駱賓王也只有跟著廝混。
要不然怎麽辦,萬事不求人麽?
食色性也,本就是天性之一,除非駱賓王願意入內侍省為官。
“啟夏門內側,萬年縣通濟坊雜戶宇文隆,其父為海陵剌郡王護軍宇文寶。”
“宇文隆貌似安分守己,然下官以為,其積恨難消,當警示別駕,從啟夏門、通濟坊經過時格外小心。”
這可是陳年恩怨了。
李元吉曾安排宇文寶行刺李世民,為李建成所阻。
李建成這個舉動,大可往深裡揣測。
李元吉伏誅,謝叔方被赦免,可不代表李元吉的舊部全部被赦了。
王福畤呵呵笑道:“你娃總算開竅了。去吧,跟別駕說明白。”
王福畤這樣的上官,未必能提攜僚屬,卻不會厚顏無恥地佔據僚屬的功勞。
越來越多的上官以為,有必要將僚屬針尖大的功勞都據為己有,方能讓僚屬出不了頭,永遠騎不到自己頭上。
范錚笑呵呵地聽完駱賓王的警示,目光微微移向雷七。
通濟坊有無這樣的危險人物,范錚未必知道,雷七卻一清二楚。
本質上,隱太子舊部與海陵剌郡王舊部,就是同一類人。
雷七微微遲疑,方頷首肯定。
倒不是說駱賓王直覺有誤,而是這宇文隆的實力過於低下,雷七沒正經打量。
不是武將之後就一定身具高強武藝,范錚現身說法,生動地展示了“弱雞”二字。
那一縷怨氣倒是很明顯,可怨氣管什麽用?
賀鉤雄給駱賓王奉茶,范錚眼裡流露出一絲笑意:“不愧是七歲成詩的天才,觀察力敏銳。”
“本官有意令你為六曹裹行,在兩年內遍歷六曹事務,如何?”
駱賓王露出舒心的笑容,叉手致謝。
裹行不是正式職司,范錚起步時便是監察禦史裹行,但有了這個名頭,駱賓王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觸六曹事務。
接觸六曹事務,是為駱賓王踏入品內打下基礎。
你要毬毛不懂,就放你出去為官,這不害人嗎?
不懂都不是大事,關鍵是三觀得正,不說向聖賢靠攏吧,起碼不能屁股歪到公然袒護作惡的人,還口口聲聲要憐憫他們。
要是被害者都不值得憐憫,這世上還有誰應當被憐憫?
“還有,呼朋喚友須謹慎,不可輕易失立場,莫為三言兩語鼓動得血湧上頭。流外官也是官,也有入品之機,莫聽得不相乾的閑人言語,就貿然對朝廷指手畫腳。”
“切記,凡事最怕紙上談兵。”
告誡已經說出,聽不聽就是這位觀光兄台的事了。
但是,這世上的忠告,多半是付之東流的。
世上最多是妄人,他人的忠告當詛咒,妄想山就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