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毋忘
兩儀殿內,君臣議事。
這不比在太極殿,能入殿的至少是侍郎、少卿、少監這一等級。
人少,但爭執起來更直接、更激烈。
將作大匠、檢校工部尚書閻立德怒氣衝衝:“滻水、灞水交匯處,今歲因雨泛濫,河流破堤,毀了不少農田。民部不給錢,水部司如何護堤?”
范錚接口:“不僅如此,灃水改道導致昆明池補水困難,水位逐年下降,大約過個數十年,世間再無昆明池。”
范錚這話可真不是危言聳聽,昆明池最後的命運可不是如此麽?
在這營造手段原始的年代,造人工湖本就是件高成本的事。
范錚也不想多事,可誰讓昆明池恰恰歸上林署管,上林署偏偏是司農寺所屬呢?
至於說上林署具體由唐同人分管,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同僚間關系不是非常惡劣的話,互相幫襯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選擇與閻立德同時開口,自然是因為引水之事是工部的職司。
民部侍郎盧承慶搖頭:“明年度支,早有安排,工部宜自從他處節儉以修繕滻水、灞水。”
民部尚書楊纂頷首:“諸司用度,自有定數,且民部尚需備錢糧應對不時的天災。工部當先從其他用度中墊付。”
八個鍋蓋十口鍋的事,屢見不鮮了,你要說夠,哪裡都沒個夠。
尚書左丞盧承業補充:“再引灃水入昆明池,靡費極大,朝廷難以負擔。滄海桑田,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盧承業還是盧承慶的親弟弟,再加上任齊州長史的盧承泰,一門三傑。
看看,出身世家的好處
范錚聽了一耳,哂笑不語。
楊纂說的墊付,於理無誤,可現實啊……
縱然你是大唐第一的身家,承接了墊付之事,大約到你孫兒當家時能拿到墊付的錢糧,本錢。
這筆帳,朝廷認,絕對不會賴帳,可你要錢就是沒有。
運氣不好一點,這一家甚至早就破落了。
這破風氣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開始的,反正各種坑。
所以,朝廷的活,都是要有足夠到位的錢才乾得了,否則雇的民夫扭頭就走、車馬直接掉頭。
成丁歲役二旬是沒錯,關鍵你征到工地的民夫,就不能是遠處的。
就算雍州人口百萬,征歲役沒有問題,相應的車馬你可以用備運車,材料不要錢怎地?
各有各的難處啊!
昆明池嘛,在唐朝的命運早已注定。
臨末,范錚呈上巫馬竹撰寫的文牒,皇帝、太子、眾臣傳閱後,表情都一言難盡。
“柴哲威,你意下如何?”李世民目光移向角落。
威嚴的右屯衛將軍、嗣譙國公柴哲威起身叉手:“此事涉及先妣,本不當臣置喙,陛下既見詢,臣且鬥膽言之。”
“當日先考密赴太原,先妣散鄠縣莊園之眾,以家資得亡命之徒響應,皆舍生忘死也。”
“胡賊何潘仁盤踞司竹園,先妣遣家將馬三寶說服,遂於此起事,號娘子軍,得李仲文、向善志、丘師(利),攻下鄠縣,掠盩厔、武功、始平,統兵七萬,引精兵萬余至華陰會先考、渭北迎陛下。”
“臣以為,先妣為大唐奇女子,於社稷有功,當令世人毋忘。”
後人妄議柴紹獨奔太原,道是無情無義,有失偏頗。
首先,柴紹是引著追兵走的;
其次,李淵有莊園在鄠縣,平陽昭公主身邊有名將馬三寶護持,即便藏身民間也不難;
最後,戰爭年代,誰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若非不得已,誰願意妻離子散?
非得夫妻同行,同死於追兵之手才滿意?
不要吃著太平年代的飯,胡噴戰亂時期的人,不處於這背景,難解其中痛楚。
柴哲威為母表功,是再合適不過了。
柴氏昆仲,唯柴哲威穩重,太仆少卿柴令武則一言難盡。
大唐第一奇女子、第一個以軍禮下葬的公主,諡“明德有功曰昭”。
民部尚書楊纂第一個提出異議:“平陽昭公主之功,大唐人盡皆知,自當彰顯。然,每年度支,盡於冬月安排妥當,尚有缺口未曾彌補,實在是囊中羞澀啊!”
盧承慶沉吟了一陣,緩緩開口:“若只是修繕道路,倒可以使用鄠縣、盩厔的丁役。錢……民部無能為力。”
楊弘禮與唐同人只是笑而不語,是功是過,他們也不想沾染。
李世民歎息:“娘子軍叱吒風雲,當令世人銘記,不那錢糧不就,如之奈何?”
呵呵,都是一群貔貅!
要從他們手裡摳出一文錢,都得跟打仗似的費勁。
民部侍郎高履行卻有不同看法:“司農少卿敢交此文牒,當有一些對策吧?”
李世民眉毛一挑,李治心領神會地開口:“范少卿有何建議?”
范錚叉手:“回殿下,臣有一點淺陋愚見,僅憑朝廷參考。民部吃緊,錢糧不就手,已成定局,自不能更改。”
“然,百姓已自發憑吊平陽昭公主,又不能置之不理,幾成兩難之局。”
“破局之法,臣以為,可令司竹監估算缺口,召民間閑錢,自願投份子,無論投多少,司竹監皆佔一半份子。”
高履行接口:“熙熙攘攘,為利而往。若不能得利,誰願出錢?”
范錚道:“這卻不難,只需朝廷詔準司竹監在足額供應之余,自行經營即可。當然了,地方的過所稍稍寬松一些、朝廷隔個幾年在那裡搞個活動紀念一下,效果會更好。”
李世民斜睨:“是不是說,敦化坊可以出大頭?”
范錚咧嘴一笑,沒有說話。
“好,內帑跟敦化坊,共同承擔所需。”
李治愕然看向自家阿耶,貔貅轉性了?
殊不知,李世民對范錚掙錢的本事深為了解,特別是敦化酒坊,給他的內帑掙了不下萬貫——雖然是左手倒右手。
具體的做法,任宰輔們再三追問,范錚也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呵呵,什麽都抖出來,到時候他人利用職司,強行從范錚手裡奪過這塊肉,哭給誰看去?
節操這個東西,大臣們似乎都有,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丟掉。
人性這東西,還是不要高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