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天生壞種
京苑南面監副監包丕,好不容易請到假,牽著驢車一路行到大理獄門口。
大理獄的風,格外刺骨,哪怕包丕也穿得挺多的,還是不寒而栗。
巳時三刻,大理寺內,肥壯的獄史推著哭哭啼啼的包娥欣出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獄史是個婆娘。
至少現在的大理獄,還是比較講規矩的,到混亂的時刻,給你一人進去、二人出來,你又能奈何?
“阿耶!”
包娥欣涕泗縱橫,抱著包丕就哭。
大理獄現下少施濫刑,除了過案時挨了五十笞,無一指加身。
過公堂審問叫過案,新及第進士隨座主(師)拜見宰相才叫過堂。
問題是,凡事都依靠婢女侍候的包娥欣,怎麽呆得住只有方寸之地、時不時身上蹦一跳蚤、米飯盡陳糧的鬼地方?
更要命的是,聽女獄史說,那一間囚室,還真是個鬼地方——死過人的!
即便不怕,那也膈應得慌。
將包娥欣接上驢車,蓋上襖子,包丕牽著驢往前走。
“喲,包丕,這就是你偏憐(偏愛)到為她丟了右遷之機的妹娃子啊?”
時不時地,一些著青袍的過路官員嘲諷兩句,包丕連頭都抬不起來。
臊得慌。
“阿耶,他竟然公報私仇,斷你升遷?”
驢車上,養了一陣精神的包娥欣目露凶光,覺得自己又行了。
包丕無力地歎息:“若非你不知好歹,非要去招惹少卿,我又何至於此?也不知道你阿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沒把腦子生出來,竟然為拍花張目。”
造孽啊!
可惜現在還沒有《三字經》,不然包丕能深刻地體會“養不教,父之過”這一名句。
驢車晃晃悠悠出了皇城,包丕牽著往自家宅院走。
妹娃子是犯錯了,可誰讓自己偏憐於她呢?
宅院中,包丕的續弦母氏譏誚道:“喲,這不是要善為惡讓路的大英雌嗎?怎,抹啥眼淚呢?”
博州母氏的女子,可不是包丕能吆喝。
包丕虛弱地開口:“娘子,娥欣才脫災厄,讓她安歇兩天吧。”
母氏呸了一口:“若非你縱容得無法無天,敢叫司農少卿拱手讓自家娃兒被奪?一張紙畫半個鼻子——好大的臉!”
母氏的態度雖即惡劣了些,話卻沒有錯。
寵愛子女當然沒錯,可得注意不要變成寵溺。
“聊城老家,也有一些拍花為生的惡人,她那麽喜歡惡人,不如讓她嫁給那些人嫌狗棄的拍花子?正好省了嫁妝!”
母氏罵罵咧咧。
“不要!”
包娥欣驚慌大叫。
她真不知道拍花子是什麽貨色?
不,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過是享受那種頤指氣使、黑地翻為白(混淆是非),以及被坑庶民以頭搶地的快感。
說白了就是:天生壞種!
兩名在國子監四門學當監生的異母阿弟,在院子一角寫寫畫畫,眼神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惡。
“天呐!我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有這個一個傳奇的姐姐。”
“四門學五百監生、八百俊士都在討論,是什麽樣的家庭,能養出這種丟人現眼的惡女子。”
國子監對包娥欣事件還是很重視的。
不管現實怎樣,明面上還是得宣揚善,總不能堂堂國子監都在導人向惡吧?
包氏兄弟便在這譴責的漩渦中無地自容。
即便博士並不知道他們就是作惡者的親眷,也攔不住他們自慚形穢。
這臉丟的!
殊不知,他們的話,對於包娥欣沒有任何觸動,反倒讓她更恨范錚了。
憑什麽要阻攔我作惡!
指望天生惡人回心轉意,是一件奢侈的事,還不如助他們入十八泥犁。
犧牲十個善人,拯救一個惡人,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麽?——
正月十三,范錚到國子監,拜謁了祭酒令狐德棻。
令狐德棻和善地開口:“區區俊士,只要品行不成問題,本官自不會吝惜。”
“不過,聽算學巫助教言及,敦化坊學於帳務上,有一套獨特的方法,可否容其在國子監算學傳授?”
呵呵,就是以收付記帳法為名、行借貸記帳法之實的那一套啊!
相對於現今,這套方法還是很先進的。
至於以後,不客氣地說,只要你弄出盾來,就一定有矛刺穿它。
范錚哈哈一笑:“令狐公看得上記帳法,是它的榮幸,我這便吩咐巫亹不許藏私。”
令狐德棻是個講究人,欲取先詢,無論年齡、德操、學問、職司,都當得起范錚尊稱令狐公。
換一個無恥些的,便是強令巫亹傳授記帳法,你又能奈其何?
雖然貞觀年間,官員大多還要臉,可不代表就沒有不要面皮的了。
投桃報李,范錚自不必吝惜這一點輔助技能。
令狐德棻笑了,倒上親手烹製的茶湯。
奇怪了,他的烹製手法、用料與司農史夏竹幾無差異,烹出來的感覺卻總讓人覺得雅致。
酈正義苦求不得的俊士名額,在范錚手上,談笑可定,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倒不是說令狐德棻忌憚於范錚的權力,而是范錚若不走上仕途,連跟令狐德棻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竇懷貞在京苑總監,沒添亂吧?”
令狐德棻吃了口茶湯,面有得色。
竇懷貞這個監生不錯,即便出身竇氏也沒沾上驕奢淫逸的毛病,日常儉樸得與庶人子別無二致。
教授這樣的弟子,令狐德棻自然更盡心些,安排他去京苑總監則是為了讓他更識得人間疾苦。
范錚笑道:“年輕人有一股拗勁。下官交割時,曾吩咐京苑總監明坦,讓他見識勞作的程序、稍加磨練即可,不能勞累過甚。”
“另外,讓明坦安排了,要竇懷貞最多接觸到溫順的蕃戶,不許靠近官奴。”
令狐德棻大笑。
這一點安排,就能體現出范錚的用心程度。
相對而言,蕃戶經歷過一次赦免,心態要平和許多,極少有鬧事的。
官奴群體,無論是什麽原因淪落的,多少戾氣難消,官奴與小吏拚個同歸於盡的事,也不是沒有。
有一說一,即便日後竇懷貞為權勢折腰了,也不能否認他初為地方官時的貢獻。
最多,只能感慨現實的無情,把有志青年逼得蠅營狗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