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衣從官廚中端來飯菜,垂手立於旁。
這個規矩,以前是沒有的,在少華樓之事後,雷七特意加了這一條。
說起來有些過分,可在刺史的安危面前,任何理由都得退後。
老實說,要不是雷七他們經驗豐富,都想來一個進食先嘗了。
至於合不合法理,呵呵,還真有不少王公大臣就這麽乾的,怎麽了?
除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誰不惜命?
若有絲毫不良反應,執衣少不了州獄走一趟。
范百裡吃了一嘴菜肴,微微搖頭,這與在長安城的吃食也沒太大區別啊!
沒法子,華州本身就沒太多特色飲食,大刀湯餅味道的差異也並不是太大。
范鳴謙津津有味地吃著蛋羹,摻雜了肉末、胡蘿卜薄片那種,是湯儀典特意吩咐食手做的。
看不出來,湯儀典這廝養娃兒還很有一套。
“阿耶怎麽沒來?”
范錚看向元鸞。
元鸞一臉的不那:“你還不知道他那暴脾氣?頭一天,定遠將軍府烏頭門上,才剛剛懸了一把華發。”
哎,這一家子的脾氣都不太好呀!
用腳趾頭都能推算出來,阿耶行了一把當年勾當,沒取人性命,只是斷發為戒。
斷就斷了吧,你給人髡發都沒得說,懸烏頭門這操作,硬是風騷得緊。
稍稍有點犯忌諱,然朝廷要重用范錚一天,就不能因此罪了范老石,只能兩眼一抹,裝沒看到。
反正事出有因,就算你兩家扯平了。
據說,某人府上轟盆打甑,後來請一名阿師(僧人俗稱)來了一趟,然後便稱病不出。
范錚了然,一定是阿耶的髡發手藝不過關,給人弄成馬啃頭了。
讓雷十三他們多數人隨家眷至鄭縣,除了有保護范錚之意,亦有讓家眷避開、方便兩家放手一搏的架勢。
唬不唬人不好說,至少長安城清靜了許多,司徒、趙國公長孫無忌甚至親臨敦化坊,與范老石像莊戶人家的老漢,蹲在坊門前閑扯了半天。
范老石這號人,其實挺單純的,就是想一家子好好守著一畝三分地,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莫惹他,他就人畜無害;
惹了他,莫怪他生死相搏。
一句話總結,典型的關中漢子性格。
家人相聚,溫情自不必說,還好次日是休沐日,范錚不必擔心誤事。
帳初升,范某扶腰起。
嘖嘖,沒有練叉腰肌的弊端,就在這裡啊!
簡單洗漱,范錚瞠目結舌地看到,慵懶梳妝的杜笙霞,一手提個小酒壇,開口就灌了不少。
“兀那婆娘,竟敢偷酒喝!”
范錚戟指輕喝。
杜笙霞笑了:“這是發妝酒,一飲軟發,二飲貯顏。”
發妝酒不是某種特定的酒名,指的是梳妝時飲的酒,柳永的詞與李賀略提及,可考的出處是《變文集》卷二《韓擒虎話本》。
也不曉得,杜笙霞從哪裡學了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唐朝的酒,度數普遍低,起床喝一點倒也無所謂。
像後世那些接近酒精的烈酒,或者索性是工業酒精,不要命你就喝吧。
一些集鎮上,總有一些人大清早就喝,喝到走路歪歪倒倒,甚至吃一塊豆腐就能下一天的酒,卻是過頭了。
早膳是筋道的大刀湯餅,用料依各自口味施放。
“阿耶,這湯餅為什麽叫這奇怪的名字?”
范百裡吸溜一口,喝了一口熱湯,滿意地摸著微凸的小肚皮。
范錚沒太研究這個,目光移向一名執衣,執衣立刻開口:“衙內容稟,這大刀湯餅得名,是因切湯餅的刀重達十八斤,還得將湯餅切成韭葉細。”
“這是華陰縣盛行的吃食,薄、軟、細、長、筋,尋常人家節日、待客常食。”
范鳴謙待元鸞喂完最後一口,以汗巾擦嘴,才露出了笑容:“好吃。”
與門司(門子)招呼了一聲,一身常服的范錚,引著范百裡、范鳴謙、杜笙霞、元鸞,信步在鄭縣街頭走走。
雷七等人或明或暗跟隨,兩名口舌便給的執衣在前頭開道。
“說到鄭縣,社火有高蹺、芯子、蹦鼓、旱船、走馬、焰火。”
執衣津津樂道。
饒是杜笙霞見多識廣,也忍不住問道:“啥是芯子?”
執衣笑眯眯地回應:“回夫人,芯子嘛,就是一根鐵柱。不用時一二壯漢背芯子而行,用時數名壯漢立起芯杆,由經過操練的娃兒、中男立於芯頂演戲。”
范百裡兄弟聞言歡笑,杜笙霞卻面現不忍。
所有立於高處的活動,風險都不小,即便以後世的條件也免不了傷亡,何況是條件簡陋的唐朝。
雖不忍,卻無言。
許多人為了一口吃食、為了露一露臉,甘願冒這風險,且這還是鄭縣民俗,如何阻攔?
一指少華樓,執衣笑道:“裹飯家的膳食沒乃個(什麽)特色,裡頭的皮影戲卻是天下一絕。”
“天下皮影出華州,華州皮影出鄭縣。”
“漢武帝鍾愛李夫人,李夫人死後,方士李少翁以華州皮影現李夫人之姿,始現於世。”
這說法,與《史記·孝武本紀》略有差異,書上是王夫人。
這也是古代最大的娛樂之一了。
咳咳,價值觀絕對正確。
地動山搖,高娘子肥手舞細帕出來,面上的鉛粉厚得能擋刀,走一步還往地上飄落一層。
“喲,使君駕到,蓬蓽生輝啊!這是太夫人、夫人、衙內吧?快,裡面正演著皮影呢。”
冷不防炸雷似的聲音在少華樓中響起,幸好隔了一段距離,沒那麽嚇人。
饒是如此,范鳴謙還是往杜笙霞懷裡鑽了鑽。
高娘子尷尬地笑了:“我家是老腔,唱的是楚漢爭霸那一段,聲音粗獷、氣勢激昂,方才那喝聲是滿台吼。”
後世人厭倦戰亂,專唱戰爭的老腔皮影漸漸沒落,宛轉細膩的碗碗腔成了主流。
范百裡興奮地揮舞木刀:“阿耶,看戲!”
范錚看了范鳴謙一眼:“二郎,大郎要看戲,你去不去?阿耶娘抱著可好?”
范鳴謙猶豫了一下,再聽得一聲滿台吼,覺得並非那麽害怕,終於點頭。
有心理準備與沒心理準備,聽到巨響時,反應還真是天差地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