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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歸》第376章 發難(兩更合一求月票)
  翌日。

  恐是又要下雪了,天色陰沉得厲害。

  北風襲人,顧恆從轎子上下來,險些直接被吹了個踉蹌。

  下意識地,他要張口抱怨,一想到這風、到底不敢真開口,風大且寒,往口子灌進去,太難受了。

  不過,興許是今日預備好了要對太子殿下發難,顧恆此時精神頭很好,渾身一股熱乎勁兒。

  他快步趕到朝房,看了眼裡頭老大人們攏著炭盆取暖的樣子,又轉著眼沒瞧見想找的人,便沒有進去,隻站在廊下避風處。

  等了約莫半刻鍾,單慎從遠處過來。

  兩廂打了照面,顧恆便與他拱手打了招呼。

  單大人冷得夠嗆,著實沒有攀談的興致,卻架不住顧恆熱情。

  “單大人聽說了嗎?”顧恆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湊到了單慎耳邊,“昨兒千步廊裡不少人嘀嘀咕咕的,說得有板有眼。我聽了一嘴,心下當真震驚極了。”

  單慎與顧恆往日就是個面子上的,不是可以湊在一塊交流小道消息的交情,對顧恆突然的熱情十分謹慎。

  “順天府離千步廊,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大冷的天,手裡又都忙著事兒,不知道你們那兒在說道什麽。”

  顧恆道:“就是太子殿下害輔國公受傷的事。不是這次圍場,是裕門關那兒,太子行事出格、險些叫西涼人砍了,輔國公舍身相救才落下腿傷……”

  單慎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傳言嘛,聽還是聽過的。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支支吾吾、掩掩藏藏,透出那個一角來,事關皇太子,單慎又不蠢,聽過也當沒聽見,亦不會仗著自己和輔國公關系不錯,就從對方口裡挖個真相出來。

  好奇心太重,是要完蛋的。

  可當時再怎麽聽,也沒有像顧恆說得這麽有板有眼。

  單慎一口寒氣冷著牙了,捂著嘴道:“哎呦顧大人,這事兒不能亂說的。”

  “你嘴寒,我還心寒呢!”顧恆道,“殿下若真如傳言裡那樣胡作非為,聖上還替他遮掩,這像話嗎?

  我說我是為了朝廷、想當個有話直說的臣子,估摸著同僚們大抵也不信我,畢竟我有個皇子親外孫。

  可我再有私心,我也是盼著天下好、百姓好,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你說他年輕不懂事才一回回弄出事情來,可這兩年眼瞅著長大了,也沒見著沉穩多少。

  耿保元的案子落在你們順天府,單大人,你摸摸心口說,劫人、失蹤真能跟殿下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單慎木著臉,還真拿手摸住了心口。

  他能說什麽?
  他只知道,顧恆在早朝前、北風簌簌裡跟他一塊在這裡挨凍,絕不是為了表達他顧大人對朝廷有多忠心、對前程多有抱負。

  “這不是還在查嘛,”單慎打了個哈哈,“顧大人,不瞞你說,我也愁得要命。之前那案子好好的,臨到年關了又重新查,一查給我查到耿保元,我這幾天真是覺都歇不好,都說冬天養膘,我眼看著額瘦下去……”

  “還是殿下做事太亂來了,劫人、怎麽想出來的!”顧恆道。

  單慎把話題帶開,又被顧恆直接帶回來,他不想摻和顧恆的那些心思,正想再打馬虎眼,幸好時辰到了,上朝要緊,也就不說了。

  邁進金鑾殿時,單慎還在犯嘀咕。

  顧大人今日反常,以及,若輔國公的傷真如對方所言,那麻煩了……

  等到聖上和太子坐在大小禦座上,朝臣們把事情稟了一圈之後,有一位禦史站了出來。

  千步廊裡那些消息怎麽可能逃過禦史們的耳朵?

  只是事關太子,真假不敢斷言,便有一些人觀望著。

  可禦史裡不缺膽大直言的,站出來的這位甄禦史便是,但他也不是頭一天入仕,“掀桌子”還帶著點巧勁兒,張口“傳些沒頭沒腦的消息有損殿下名聲”,閉口“讓輔國公說明白怎麽傷的、以正視聽”。

  李邵聽得緊繃起了臉。

  他昨日在酒樓裡聽見隔壁小吏議論之後,就知道這事會被揭開來,只是沒想到今日上朝就開始了。

  而且,揭開的方式是如此的“陰險”!
  句句為太子殿下著想,句句是在為難太子殿下。

  什麽以正視聽?
  什麽讓輔國公來說?
  這種藏在後頭當好人的姿態,就是徐簡行事的慣常手段!
  李邵越聽越氣,只是父皇不發話,他即便心裡憋著火,也只能暫時忍下。

  底下,顧恆也在打量那甄禦史。

  太常寺衙門與都察院並排著,就隔著面牆,他與隔壁都察院的官員算得上面熟,也有私交很不錯的,但他與甄禦史沒有往來。

  他原本安排了私交甚篤的尤禦史當先鋒,直指太子在裕門關不顧身份、不知輕重、身處險境還害得本該是棟梁之材的輔國公身受重傷,而後他再跟進,表面勸解、實則讓太子給個交代。

  沒想到,甄禦史先發難了。

  一時間,金鑾殿裡氣氛緊繃起來。

  不是誰都有膽子和上回的葛禦史那樣、對太子殿下行事劈頭蓋腦罵一通的,也不是誰都和單慎似的、早朝上把太子當嫌犯詢問,哪怕用詞溫和,那也是問話,大部分官員都會觀望、斟酌。

  顧恆此刻也在斟酌。

  他抬頭看向大小禦座上的兩位,太子生氣裡透著不滿,聖上皺著眉頭、亦不怎麽高興。

  肯定不高興,兒子惹出這種事,當爹的甭管是皇親國戚還是泥腿子,都一樣不高興。

  可是,這種不高興裡,似乎沒有偏袒的意思?
  顧恆心裡疑惑了一下。

  不太對勁……

  聖上的反應好像不太對勁。

  在太子禁足期間,或者說,回回太子惹事的時候,顧恆是反應最積極的那個,他衝在最前頭、各種指出李邵沒有一點太子該有的擔當與樣子,話裡話外想讓聖上看清這一點。

  也正是因為他找事找多了,顧恆太清楚聖上有多不高興。

  哪怕聖上沒有說過重話,也沒有因此去冷落婕妤娘娘與四殿下,但聖上偏袒太子,聖上不愛聽他們這些人找太子事,這是板上釘釘的。

  顧恆在針對太子上,對聖上特別會察言觀色,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注意到聖上此刻不同以往。

  稀奇、很稀奇!
  因此,當尤禦史隔著朝臣隊伍與他打眼色,詢問有人衝在最前頭、他們要不要跟上的時候,顧恆心一橫,淺淺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衝!得衝!

  泥鰍一樣滑的單慎未必會幫腔,但冒出來了個甄禦史,就不是他們孤軍奮戰了。

  尤禦史得了授意,也橫跨一步,侃侃而談。

  這彈劾也和行軍打仗一樣,要講究排兵布陣,要有一個配合。

  既然甄禦史繞圈子,以維護太子聲譽入手,那尤禦史就唱個反調,直指太子竟然絲毫不懂分寸、竟然扮作兵士混入戰場。

  “堂堂皇太子,不知道兩軍交戰的危險嗎?在殿下眼中,戰場是過家家嗎?”
    “您知道裕門關有多緊要嗎?永嘉八年,西涼進犯,安西將軍府滿門忠烈,犧牲那麽多將士才堪堪把西涼人攔在裕門關外。”

  “老輔國公帶兵出征、打退西涼卻落下傷病,僅一年多就因此病故,就留下輔國公這麽一根苗子,輔國公繼承遺志,守備裕門,殿下代聖上巡視,就是拿自己的命去關外玩的?”

  “一旦殿下落入西涼人手裡,無論生死,對朝廷、對將士們是多麽大的打擊?您是想讓聖上拿多少土地金銀贖您?”

  “幸好有輔國公把您救回來,沒讓我朝顏面盡失,可他斷了一條腿,朝廷多缺將才啊!朝廷要面對的不止是西涼,還有北邊的韃子,西南那些沒有歸順的異族,海上還時不時有倭寇進犯,為了守住這大片江山,需得要人才!”

  “戰死沙場,那是一腔熱血換一世英名,輔國公這樣本不該受傷卻斷了條腿的,算怎麽一回事?就因為救您,就為了保您,他連論功都論不了這份功!”

  “殿下,您當真從裕門關得到教訓了嗎?這兩年您做的事,看似不及混入戰場凶險,但又何曾有半點皇太子該有的模樣?”

  一番話下來,尤禦史說得心潮澎湃,氣息都不穩了。

  當然,更多是因為害怕。

  他原本是想走甄禦史那條路子的,可惜被人趕先了,只能換一條。

  出口成章難不住他,但大刀衝著太子揮得颯颯風響還是很嚇人的,怕太子秋後算帳,更怕聖上直接算帳。

  同時,怕被聖上打斷,他連換氣都並不敢換口大的,一股腦兒往外蹦詞。

  直到說完了,氣能喘,心跳得很快。

  可聖上沒責備他,這讓尤禦史稍稍心安,抬頭直視李邵。

  李邵的臉已經通紅的,並非羞愧,而是氣憤。

  若非在朝會上,若非那尤禦史離得遠,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他對這巧舌如簧之人一通火氣,但他更對徐簡咬牙切齒。

  聽聽那些話!
  全在為了徐簡鳴不平,全是為了徐簡在說話,這其中能沒有徐簡授意?

  徐簡這廝,在禦書房裡答應父皇不提裕門關,實際上呢?也就兩三年,徐簡舊事重提,還是在京中沸沸揚揚的舊事重提。

  李邵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

  “父皇,”李邵轉過頭去,“兒臣……”

  聖上瞥了他一眼:“禦史想說什麽,你聽著就是。”

  李邵被堵了回來。

  聖上聲音不大,尤禦史不清楚聖上說了什麽,但見太子憋悶,他自然得更進一步。

  “殿下,”尤禦史問,“裕門關的事,殿下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李邵怎麽解釋?

  顧恆這時候站了出來:“聖上,那些傳言到底是真是假?您為何要為殿下隱瞞裕門關的內情?

  聖上喜愛太子,卻也不能這般縱容太子,太子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才會一次次。

  耿保元那事,不也是太子……”

  李邵忍到這兒,實在忍不下去了。

  這是圍剿!

  他看出來了,這一個個排著隊輪番上陣。

  顧恆分明是李奮的外祖父,竟然和徐簡打配合?也不怕之後被徐簡反手賣了!

  “耿保元是死是活,跟我沒有關系,”李邵抬聲道,“他好賭不是我縱的,他劫人不是我讓的,什麽破事都甩我臉上!”

  金鑾殿裡,一時間鴉雀無聲。

  同時,心思活絡的也都品出了端倪。

  殿下斬釘截鐵地否認耿保元的事,卻閉口不提裕門關,看來,那些都是真話,駁斥不了的真話。

  顧恆還站在大殿中間,他也不退,隻轉頭看單慎。

  單慎木著臉,暗暗歎氣。

  他算是明白先前顧大人為何那般熱情地攀談了。

  顧大人是在找尋幫手。

  以他的觀察來看,甄禦史是程咬金,突然冒出來的,尤禦史像是打配合的,真正指揮的是顧恆。

  顧恆的目的很明確,他就是衝著太子去的,想把太子拉下馬。

  至於尤禦史那張口輔國公閉口輔國公的,不見得是替國公爺說話,更像是舞著國公爺的大旗辦自己的事。

  平心而論,單慎不是很想摻和顧恆的事。

  上一條賊船還沒靠岸,這條船更不知道會不會沉……

  可“耿保元”這名字一扔出來,順天府想裝鵪鶉也不行。

  只能說,幸好聖上是鼓勵他的。

  想到聖上之前的那個鼓勵的目光,單慎多少有點底:“臣還在調查,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聖上沒說什麽,隻讓宣了退朝,而後從大禦座上走下來。

  經過顧恆身邊時,聖上停下腳步,沉沉看了他兩眼,看得顧恆後脖頸一陣冷汗,這才抬步走了。

  李邵跟著他,怒氣衝衝的,見父皇走遠了幾步,才壓著聲音問顧恆:“你和徐簡也有交情?”

  顧恆垂頭不答。

  李邵摔了袖子走了。

  等儀仗離開,壓抑的金鑾殿裡頃刻間熱鬧起來,相熟的官員議論紛紛。

  李邵聽到了那廂動靜,火氣越發難忍,快步追上聖上,一起回到禦書房。

  等聖上更衣的工夫,李邵坐在那兒,把這兩天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徐簡、肯定是徐簡在惹事。

  他得讓父皇知道,徐簡在背後,做了那麽多對他不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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