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話說你也是巫族新一代祭司中的佼佼者了，為何這麽多年，共工部大祭司的位置還在勾龍部？”

  黎觀戰一會兒，見顓頊和重基本沒什麽壓力，遂放心下來。

  他看著赤昭，問出了疑惑許久的問題。

  一人一巫都是帝都大祭司的得意弟子，黎深知對方不是什麽泛泛之輩。

  當初離開帝都、毅然北歸的時候就幾乎踏入大巫之境。

  如今修為當不弱於他。

  如果赤昭能早點成為共工部大祭司，他們還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

  修書一封即可。

  面對黎的問話，赤昭臉色羞慚，他目光不自然地偏向別處，吞吞吐吐地說道：“北洲不比東土，雖同處人道大世，但巫族終不及人族繁盛……

  這氣運功德之事，自然也少，更何況，這北洲什麽情況你又不是沒見過。加上赤水部下一任祭司還沒成長起來，所以……”

  赤昭說來說去，說到最後越來越沒底氣，聲音也不覺弱了下來。

  “總之，勾龍部走出的那位大祭司擔得起大任，我沒有什麽好置喙的。”

  黎瞧著眼神躲閃的赤昭，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最後一句話，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看來勾龍部的那位大祭司不簡單啊，連一向傲氣的昭都被折服了。】

  黎有心詢問一番，但見老朋友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遂息了心思。

  隻道：“我們若水之國這次來送若木，乃是締結友誼，待會兒希望你能出面與你們赤龍族長談一談。”

  “這個時代，還是別太鬧騰，對大家都好。”

  “畢竟往後的日子，還長……”

  黎的目光略帶深意地看向赤昭。

  赤昭聞言，輕輕點頭，他望著天穹中的戰鬥，笑了笑：“以北正的能力，想要折服我赤水部並不難，甚至整個共工十二大部，能對他構成威脅的恐怕只有勾龍部……”

  赤昭回歸頭來，神色一正，對黎說道：“但我要說的是，他今後若想在北俱蘆洲有大作為，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我共工部。

  祝融部、強良部、玄冥部……甚至是帝江部，或多或少都會有動作！能不能得到認可，還要看顓頊的手段。”

  “也就是說，你們共工部只是開始嘍？”

  黎的眉梢一挑，目光平靜地看著赤昭。

  赤昭沒有否認，他繼續說道：“而除了巫族，以我對妖族的了解，他們也不會太安分，勢必會另有試探。”

  “人道大世，遙尊人族大帝為天下共主，這對兩族來說已是巨大的退讓。”

  “如果人族真要君臨北洲，那麽身在北洲的我們有權利去問一問，來者夠不夠資格！”

  “這不是兩族愚昧看不清大世，也不是沉浸在昔日榮光中無法自拔。相反，作為曾經的天地霸主，我們比誰都清醒。”

  “屬於我們的時代，早已過去了……”

  說到這，赤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神色中帶著些許落莫。

  但臉上的這一絲落寞很快就被無比堅毅所取代。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交代！”

  堅定的聲音響起，赤昭的目光落在黎身上，他的神色中寫滿了認真：“黎，我們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給族人一個交代！”

  “你能明白嗎？”

  黎靜靜地聽著好友的傾訴，不言不語。

  直到赤昭的問話落入耳中，他才輕輕頷首，眸子閃過一絲明悟。

  “能理解！”

  他當然能理解。

  與其說巫妖兩族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不如說是需要一個理由。

  一個說服自己，讓兩族真正融入人道大世的理由。

  作為昔日的天地霸主，當新時代的霸主崛起，並觸及到兩族的生存之地時，他們當然有權來問一問，來者有沒有統禦他們資格。

  這是作為強大種族的尊嚴。

  也是巫與妖共同的驕傲。

  如果連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那巫族與妖族就正要被時代所遺棄，掃入歷史塵埃中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人族也不會因此停下自己的前進腳步。

  “你們做你們該做的事，我們走我們該走的路，這並不矛盾。”

  “如果我人族連北俱蘆洲的路都無法走通，那我們就不配引領這個大世！”

  黎的嘴角彎起弧度，他表情溫和，深邃的眼眸中透著智慧的光芒，言語自信而不張揚，自帶一番儒雅的風度。

  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赤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搖頭失笑。

  “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天穹之上的戰鬥也漸漸進入了尾聲。

  赤龍憑借大巫最引以為傲的肉身與顓頊搏殺，卻遲遲不能將對方拿下，反倒是逐漸落入下風，這讓他十分惱火。

  “喝！”

  赤龍一掌推出，無盡空間瞬時折疊，向顓頊擠壓而去。

  水之法則凝聚如蒼龍，縱橫八方上下。

  一時之間，虛空洪水滔滔，仿若銀河自九天而落，盈滿虛空，欲要濯清塵世，激得無數時間線都漣漪四起，極其可怕。

  “此乃小道爾！”

  顓頊抬手一掌對擊，武道神意散於諸天，內景外放。

  霎時，渺渺天宇，無垠虛空，有十萬八千武道陽神顯化，於時間盡頭，對赤龍出掌。

  轟隆隆！！

  巨響震天，倒海翻江，九天銀河被顓頊一掌截斷，赤龍的水之道域只在一瞬之間就轟然破碎，散作萬千。

  蒼龍得縛，天地間的水元之力都在消退。

  赤龍蹭蹭蹭連退三步，踩碎空間億萬。

  顓頊不依不饒，踏出一步，十萬八千陽神合一，他的氣息攀升到極為恐怖的程度，周身隱隱顯露毫光，好似有萬千世界沉浮，太過驚人。

  “道友，該回頭了！”

  顓頊一拳打出，大如一界，直奔赤龍面門。

  赤龍臉色一黑，以指劃開虛空，恐怖的裂隙出現，水元之力再度暴動。

  滔天洪水吞沒天地，哪怕是一滴坎水都堪比恆星，這濤濤洪水匯聚，莫說是一界，就是十方諸天也要葬送！
  哪知顓頊根本不懼，他隨手撥弄，被赤龍攪成一團亂麻的時空秩序眨眼就平息下來。

  該拳為掌，單手壓下，掌心間有璀璨仙光耀世，漫透時空。

  道與理縱橫，法與術交織，巨大的手掌猶如一張恢恢天網，疏而不漏。

  暴躁的水之法則如怒龍衝撞，似狂蛟掙扎，若無數柄仙兵神劍逆斬蒼天。

  “巫！”

  “巫！”

  “巫！”

  這每一滴坎水中，都蘊藏著巫者的不屈意志，戰天鬥地的不屈意志！

  無量殺伐漫起諸天，好似能聽到沉悶的號角在吹響，依稀能見到億萬萬殺伐化作的金戈鐵馬衝來。

  面對這一切，顓頊面色平靜，深邃的眼眸中無喜無悲，神色幾近淡漠。

  他壓下那一掌，真是天崩地裂。

  一切都被抹平，一切都歸於了虛無。

  十方無聲，諸天寂靜。

  只有一個龐大的身軀緩緩倒下！

  “族長！”

  與重交戰的大巫赤嶽怒發衝冠。

  “這麽激動？那你去陪陪他好了！”
    重挑了挑眉，手中大戟猛然一拍，將虛空中宛若宇宙般浩瀚的五座神山大嶽瞬時抽爆。

  赤嶽還沒來得及反應防禦，就被拍下九天。

  轟！！！
  如山嶽一般的大巫之軀墜入赤水，險些將這大河截斷。

  “族長！！”

  赤嶽又衝了出來，生龍活虎，顯然傷勢不重。

  他沒有再管對手，直向部落撲去。

  來到祭地廣場，見到赤龍倒在共工神像旁邊，一動不動，祭司赤昭又沉默不言。

  赤嶽的雙目一下血紅，他悲從心來，號啕大哭。

  “族長啊！”

  “你怎麽就……”

  “滾！”

  一聲暴怒呵斥讓赤嶽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鵝，呆呆地看著垂死又坐起的赤龍。

  “族長你沒死啊！”

  赤嶽摸了摸後腦杓，臉上的悲傷一掃而空，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那模樣憨厚極了！
  赤龍臉黑如炭，想罵點什麽，最終又忍住了。

  隻悶悶地應了聲。

  “嗯！”

  一旁的祭司赤昭忍俊不禁，他輕咳兩聲，低聲提醒：“族長，顓頊還在外面等著……”

  赤龍的臉色更黑了。

  “有請！”

  赤昭率眾而出，一面平撫族人的情緒，一面邀請顓頊入族內一敘。

  “早這麽不就好了！”

  重撇了撇嘴，將大戟收了起來，跟在顓頊身後。

  黎看著他，笑道：“重，這責任可在你啊，倘若你要是早點拿下赤嶽，我們或許能早點進去。”

  “之前還誇口，現在看來，依舊差了不少！”

  重早已習慣黎的擠兌，故而心態平和，並不置氣。

  他隻淡淡地說道：“原來我們的大祭司，也有失智的時候。”

  “此話怎講？”黎好奇地看著他。

  重笑了笑，說道：“我若是不打得艱難一點，怎麽凸顯出咱們老大的實力？”

  “先手結束戰鬥，豈不是把老大的風頭搶走了，這缺心眼的事情，我能乾嗎？”

  他之所以搶先迎戰赤嶽，那是給老大掃清障礙。

  畢竟，王對王，將對將嘛！
  【完全沒看出來啊，重這家夥居然也深諳此道。】

  這讓黎有點沒想到。

  他看著一臉得意的老搭檔，由衷說道：“重，讓你做武官，當真辱沒了人才！”

  “你就該加入到我們文官隊列中來！”

  “別！你可別坑我！”

  重臉上的笑容當場就僵住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通透歸通透，但若說玩心眼，論智謀，那是萬萬比不得這幫肮髒的文官。

  洪荒最初是沒有文武之別的。

  只不過後來，崇尚大力飛磚，以力破除萬法的神靈們發現，玩心眼吧，自己好像真玩不過，打吧，貌似也打不過。

  怎辦？

  抱團！

  大家各建體系，各玩各的！
  以至於到了人族時代，文武之製大行其道。

  不過由於第一個建立制度的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陛下，帶歪了人族整體的畫風。

  以至於現在文武的界定很模糊。

  武官不一定腦子靈活。

  但文官一定能打！
  “重，你不能被外界干擾，外界對我們文官一直有很深的誤解！”

  黎遺憾地看著重。

  重笑而不語。

  你今天就是說出花來，我也不上當。

  而前方，顓頊聽著兩大屬官的爭端，搖了搖頭。

  都什麽時代了，糾結文武有啥意思？
  反正大多數時候，不是文臣武將在保護主君。

  而是主君在保護他們。

  因為老大比小弟還能打！

  嘭！
  顓頊抬腿一腳踹開了赤水大殿的門。

  在眾巫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這讓剛起身的赤龍面沉如水。

  “你們的道理講完了，現在聽聽我的道理，如何？”

  顓頊的聲音莊重而有力，仿佛雷霆轟鳴，震撼人心。

  赤昭眼皮直跳，萬萬沒料到顓頊這般行事，他隻好先按住族長赤龍，沉聲問道：“北正寓意何為？”

  顓頊下巴微抬，隱隱有睥睨天下之勢，如此威嚴，壓得一眾巫者大氣不敢喘。

  “我的道理很簡單！”

  “兩個字：聽話！”

  赤龍壓抑著心中怒火，咬牙問道：“何所謂‘聽話’？！”

  “聽不懂？”

  顓頊斜睨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自己的屬臣。

  “黎，來給赤龍族長翻譯翻譯什麽叫‘聽話’！”

  黎微微一笑，應聲回答。

  “聽召即來，揮之則去！”

  “聞風而服，惟命是從！”

  “如是而已！”

  四方寂靜，大殿中空氣都凝固了。

  見人一言不發，重搖了搖頭：“黎，這都時候了，還拽什麽文？”

  “還是讓我來翻譯翻譯吧！”

  他雙手叉腰，趾高氣揚地說道：“通俗點來說呢，‘聽話’的含義是：
  讓你往東不能往西！
  讓你抓狗不能攆雞！”

  “這，就叫聽話！”

  轟！！

  大殿之中的氣氛瞬間炸了。

  “好一個聽話！”

  赤龍還沒有動作，天外傳來一聲怒叱。

  來者身材魁梧，蟒頭人身，身披黑鱗，腳踏黑龍，形象酷似共工！
  他一出現，天空沉沉，烏雲翻墨，雷蛇電蟒狂暴肆虐，大雨滂沱無邊無際。

  顓頊望著狂風暴雨中大巫，嘴角輕輕上揚。

  “勾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