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畫皮與真容
聽到那狂暴的馬蹄聲,同文會的人臉色俱是大變:起碼有數百緹騎殺來,如此凶猛的兵力,即使總舵主安然無事,恐怕也寡不敵眾,更何況現在被偷襲,挨了一刀?
“刀上有毒!”
燕南飛說著,抬頭看向站在屋頂上的“傅明正”。
“傅明正”冷笑道:“江湖傳言,說燕總舵主武功蓋世,且百毒不侵,卻不知能否抵禦得住酥骨散?”
酥骨散,乃是天下七大奇毒之一。說是毒,其實並不準確,而是一種奇特的麻藥。
此藥沾染到血後,會隨著氣血遊走周身,使得受藥者全身酥軟,使不出半分力氣來,軟綿綿的如同廢人。
如此奇藥,擁有者屈指可數。
聽說總舵主中了酥骨散,眾人更是如喪考妣,尤其是蕭判官,他噗通一聲跪在燕南飛面前,慘然道:“總舵主,是我有眼無珠,沒有識破奸人行藏,以至於中了奸計,我該死。”
說著,掄起手中判官筆,便往自己胸口插去。
當!
卻是那吳護法手疾眼快,一劍將判官筆挑開,叫道:“阿謙,你做什麽?”
蕭判官歎道:“是我的過錯,自然要受責罰。”
燕南飛說:“蕭舵主,內廠詭詐,本就防不勝防,你不必過於自責。而今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豈能做出自裁之事?”
那道人也勸道:“總舵主所言極是,我看那廝臉上用的是畫皮之術,蓄謀已久,等閑根本瞧不出破綻。老蕭,你要贖罪的話,就得將功贖罪,多殺幾個內廠走狗。”
此番變故,讓準備離開的陳晉都看得呆住了,江湖詭譎,果然是變化莫測,稍有不慎,便會陰溝裡翻船。比如這位燕總舵主,是何等的蓋世英雄,還不是被人襲擊,差點斷送了性命?
略一感歎,卻不敢多做停留,尋個方向,展開輕身功,飛身遠遁。
剛脫離小鎮范圍,身後就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想必是同文會的人和內廠緹騎廝殺起來了。
隻不知燕南飛等是否能突出重圍去,如果在此折戟沉沙,那就黑色幽默了,與某位開場拉風結果卻抽風的陳總舵主有得一比。
不過這般情況下,陳晉做不了什麽,他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出了小鎮後,趕緊往偏僻山林間走。
正走著,霍然站住,轉過身來,舉起手中長劍,沉聲道:“哪位朋友,請現身一見。”
淡淡的月光下,一人走出來,面目陰鷙而凶橫,竟是那個“傅明正”:“伱這小兒,倒挺警覺的。”
陳晉持劍問:“閣下為何來跟蹤我?”
“傅明正”嘿然一笑:“你在客棧做的事,以為這樣就能置身事外,抽身離去了?說吧,你到底是甚來歷?出現在這,又有什麽目的?”
陳晉歎口氣:“我真得只是個路人,為什麽說實話總沒人相信?”
“哼,那是因為不可信,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常人,身上定然藏著秘密。你不說不打緊,等我把你拿下,抓回到內廠,自然有辦法讓你開口的。”
陳晉看著他:“既然你覺得我不是常人,又哪來的自信來抓我?”
“狂妄!”
“傅明正”大喝一聲,竟不用武器,十指成爪,凶烈地撲來,看這招數,顯然是練了“鷹爪功”之類的。
陳晉夷然不懼,一劍刺出。
“傅明正”吃一驚,先前在客棧時,他被“關”在囚車裡,處於“被關押”狀態,並沒有見到陳晉的出手,只是後來在場,聽到陳晉與蕭判官之間的交談,約摸有些猜測,認定陳晉是出來遊歷的某個門派弟子。
年紀輕輕,正是最好的明證,這般年齡,武功能有什麽水準?
是以見到陳晉逃離後,第一時間跟了過來。至於燕南飛等,他們是緹騎的獵物。
緹騎成陣,從來都是無差別射殺,“傅明正”可不願留在鎮上,萬一被自己人誤傷,那就冤枉死了。
不管陳晉是什麽身份來歷,只要把他拿下,順手也是一件功勞。
然而此刻交手起來,他猛地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托大了……
雖然背上還帶著個人,但陳晉的劍法並未受到絲毫影響,一如既往的簡練、犀利、精妙。
每次“傅明正”出爪,結果竟都是奔著對方的劍尖去。
這可不是什麽“空手入白刃”,而是“空手送白刃”,他沒有絲毫懷疑,如果真得抓到劍刃上,五根手指很可能就不翼而飛了。
招招克制,形勢就被壓製,這是什麽劍法?
“傅明正”越打越心驚,當機立斷,轉變思路,開始繞著陳晉來打,主意卻是打在小倩身上。
這個被背負的女孩子看著出了問題,大概是生病了的,否則不會這樣子。
不管如何,此女定然與陳晉關系匪淺,只要把她拿下,自然就能把陳晉拿捏住了。
在兵法上,喚作“攻敵之必救”。
陳晉肯定就會手忙腳亂了。
“傅明正”是個有心計的,心思深沉,否則也不會被選中來暗算燕南飛了。他主要擅於輕功和偷襲,別的武功只能說一般水準,因為武功太好的話,在燕南飛面前就難以掩飾得住,會出現破綻。
輕功好,繞身攻,極為靈活。
機會來了!
“看爪!”
“傅明正”大喜,一爪抓向小倩。
刹那間,本來趴在陳晉背上的小倩抬起了頭,露出一張白生生的面孔。
與她漠然的眼神對視,“傅明正”腦中莫名一亂,妄念叢生,出現了屍山血海的景象。
“你?”
他大叫一聲,趕緊想退走,胸口間一涼,一截鋒銳的劍尖穿透進來。
陳晉的劍。
陳晉一劍把他刺殺,然後開始搜身,居然搜出了不少東西,有銅錢銀票,有塊銅腰牌,牌子正面銘刻著“大內”二字,背後則是個人信息。
這個“傅明正”原名“袁成”,是一名灰蛛衛,因為身形與真正的傅明正相仿,所以偽裝成對方,化身囚犯,身上的鞭傷都是真的,這才把同文會的人給騙到。
畢竟傅明正的身份特殊,這般情況下,同文會的人怎麽會去搜身什麽的。
即使燕南飛,在傅明正面前也會放松戒備。
“咦,這是?”
陳晉又搜出一口小木匣,打開,發現裡面裝著的不是藥丸之類,而是一張薄薄的皮膜。攤開來看,發現皮膜有眼有鼻子,製造得十分精致,赫然是一張面具。
傳說中的人皮面具?
而或,是畫皮?
畫皮這個詞,也是先前聽他們提及的。
來不及多想,把戰利品都收拾好了,至於屍體,就地挖個淺坑埋掉。
做完這些,繼續遠遁。
在途中,陳晉問:“小倩,你是什麽時候醒的?”
小倩回答:“在鎮上時。”
“看來下一次,我得下手重點。”
小倩沉默了會:“在血腥的刺激下,我總會醒得快,而且難以控制得住。”
“你失控的話,便會吃人飲血?”
“不是我,是我體內封印的姆娘。”
陳晉是隱約知道這位姆娘的,說白了,就是一個厲害的鬼物:“小倩,你這個樣子,豈不是很痛苦?”
小倩回答:“我自打出生,就會進行祭禮儀式,請姆娘上身。這是我的傳承,也是我的宿命。”
陳晉就不再多說,他只是個外人,雖然不理解,卻也沒法干涉改變。黎老鬼讓女兒跟隨陳晉,不但是要讓小倩的壽命獲得延長,也可能是想走出一條更好的路來。
“公子,我又嗅聞到了血腥味,這血很特別,雖然鮮美,但能讓姆娘感到畏懼……”
小倩忽然說道。
陳晉一怔:“能讓鬼物害怕的氣血?在哪裡?”
“那邊。”
小倩指了方向。
陳晉略一遲疑,還是尋了過去。
夜已深,此地距離小鎮已經有一段路了,屬於荒郊,丘陵起伏,有些小樹林子,還能看到阡陌。
當來到一條溪流邊,在一株垂柳之下,陳晉看到了對方。
黑紅相間的老生面具分外惹眼。
同文會總舵主,白馬梅花槍。
燕南飛。
只有他一個人,蕭判官等不見影蹤,地上血跡斑斑,逶迤成一條血路。
燕南飛抬起頭,輕咦了聲:“是你?”
陳晉笑了笑:“還真是巧了。”
燕南飛默然一會,才道:“我頸上人頭,可值萬戶重賞。”
陳晉淡然道:“總舵主覺得我會趁人之危?”
“這個時候,我覺不覺得,其實並不重要,我們萍水相逢,我連你的樣子都不曾見過,又如何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倒是。”
陳晉說著,脫下鬥笠,解開面巾。
望著這張韶秀的年輕面容,燕南飛輕歎一聲:“沒想到陳少俠竟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陳晉笑道:“多謝讚賞,那麽問題來了,我不再藏頭露尾,那總舵主是否也該坦誠相見?”
言下之意,這才公平。
陳晉並不覺得對方是名震天下的高手人物,就覺得低人一等了。
燕南飛看著他,問:“你確定要見我?”
陳晉一攤手:“當然,如果總舵主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這等於把原話奉還了。
“呵呵,這有什麽不願意的,就請陳少俠來揭開吧。”
“呃,這個,可有什麽說法?”
燕南飛道:“皆因我曾立下誓言,不會主動脫下面具。”
陳晉暗覺奇怪,弄個面具,還立誓言?這算是什麽操作?
燕南飛見他遲疑,輕笑道:“怎麽?不敢了?”
“我只是覺得,這多少有些不禮貌。罷了,還是不看了,若是見過總舵主的真容,一旦走漏了消息,內廠的人肯定會來抓我,嚴刑逼供。”
燕南飛問:“你怕內廠?”
“這天下間,不怕內廠的人並不多。”
“可我覺得,你並不怕。”
“你這麽說,是想讓我救你?”
陳晉說話的口吻十分直接。
燕南飛道:“我說了,你可以把我頸上人頭摘去領賞。”
陳晉道:“我也可以轉身離開,當沒見到你呀。”
“你不會的。”
燕南飛的語氣很肯定。
陳晉忽問:“蕭舵主他們?”
“他們為了掩護我逃出來,都死了。”
燕南飛的語氣依然平靜,只是平靜之下,自有一種深藏的悲憤。
果然是這個情況,其實他能從緹騎矩陣中逃出,已經極為難得,稱得上九死一生。
當然,現在也未必能生。
他已是強弩之末,只能坐在這裡等死。陳晉能找到這邊來,內廠的人肯定也能,而且很快就會找到。
陳晉拿出一枚藥丸:“這是八合蛇熊丸,用來治療創傷頗有些作用,你可以吃來試試。”
燕南飛接過,毫不猶豫就放進了嘴裡。其實他先前已經服用了其他的藥,並暫時把酥骨散的藥力給壓住了,否則的話,哪能殺出重圍,逃到了這裡?
“咦,這藥?”
感受到一股熱流在發生作用,燕南飛很驚奇地叫道,他實在沒想到陳晉隨手拿出的藥,竟有如斯神奇的效果。
這就更證明了陳晉的出身不凡。
不過八合蛇熊丸是治療外傷的,對於酥骨散不起作用,那藥性發作起來,燕南飛渾身骨頭像泡在了醋裡,沒了力氣。
陳晉左右看了眼:“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走吧。”
燕南飛道:“你可得想清楚了。”
陳晉呵呵一笑,伸手將他抱起:“我不會趁人之危,也不會見死不救。再說了,能救下同文會的總舵主,這樣天大的人情,以後也會好處多多的。”
“謝謝!”
燕南飛道:“我先睡一會。”
他竟真得閉眼睡了過去。
陳晉抱著他,發現並沒有預想中的重量,反而有一種輕靈的感覺,當下也無暇多想。直接施展開輕身功,飄上了樹。
想要減少蛛絲馬跡,最好不要在地上走,而是在上面過,他不會飛,不過借助樹冠,也等於半飛了。
抱一個,背一個,進城是不可能的了,去鄉鎮村莊投宿也不可能,只能往山上去,走得越遠越好。
陳晉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尋個偏僻清淨的山間住下,讓燕南飛進行養傷。
至於要養多久,又或者燕南飛有其他的計劃,那到時再做安排了。
背上的小倩頗為忌憚燕南飛的樣子,身子忸怩著,卻又不敢太過於掙扎,以免影響到陳晉的身法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