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自悟《心念燒紙法》
在淒冷的風雨中,顧樂遊回到了雲山觀。
這是一間小道觀,香火綿薄,沒甚田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還不如五嶺上的出雲觀。
主持白冠道人上了年紀,身體不好,他有兩個徒弟:大徒弟“蘇雲”是個自幼收養的孤兒,當做衣缽傳人來培養的;二徒弟“聶鋒”是俗家弟子,其父為江州振豐鏢局的總鏢頭。
白冠道人屬於散修,懂得幾套拳腳功夫,看家本領卻是輕功,名為《甲馬步》,施展開來,迅速無比。
此功源自地煞術之一的“神行”,練成之後,能駕馭甲馬,日行五百裡,甚至日行八百裡,頗為了得。
因為有此本事手段,蘇雲在江州驛館裡當上了“急腳遞使”,就是負責傳送加急公文的人。屬於編制內人員了,收入尚可。
但這樣的工作,時常要出差,一走可能好幾天。
二徒弟聶鋒出師後回到鏢局幫忙,做上了鏢師。
在一次任務期間,顧樂遊與蘇雲結識,兩人身世相仿,脾性相投,很快成為朋友。得知顧樂遊初來乍到,還沒有地方落腳,蘇雲熱情邀請他到雲山觀來掛單。
顧樂遊不想去城中打擾陳晉,於是就答應了,帶著劉元在道觀住了下來。
回到道觀,一名二十多歲的短須青年正等在那裡,正是那聶鋒:“顧道兄,怎地就你一人?”
顧樂遊歎口氣:“我那朋友身子不適,生了病,不能來幫忙了。”
“生病?”
聶鋒一怔,感到意外。
振豐鏢局新近接了一趟鏢貨,頗為貴重,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回道觀,準備叫師兄幫忙押送。不料蘇雲剛好要出差,無暇分身,於是推薦了顧樂遊。
顧樂遊是個閑不住的,又有酬勞拿,自然滿口答應。聽聶鋒說還需要得力人手,頓時想起陳晉,要把書生叫上一起走鏢,熱鬧熱鬧。沒想到陳晉病倒了,唯有作罷。
先前在聶鋒面前,顧樂遊沒少誇陳晉的本事。
對此聶鋒半信半疑,覺得顧樂遊在吹牛,而今聽說陳晉生病來不了,更加確定了。
若是真正入流的人物,哪會輕易病倒的?
顧樂遊問:“這趟鏢貨什麽時候走?”
聶鋒含糊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反正明天顧道兄來我家鏢局即可。”
鏢局走貨,特別是貴重之物,行鏢路線和時間等關鍵因素都得保密,只有鏢局內寥寥無幾的核心人員才知情。出發之前,更不能與旁人分說,以免泄露。
顧樂遊也懂得其中規矩,就是隨口一問。
聶鋒還有事,去跟師父白冠道人道別,然後匆匆離開了。
目送他背影,顧樂遊歎了一聲。
像他們這般的底層修者,真是奔波勞碌,各種忙活。問題是忙活到最後,猛地發覺,居然還是兩手空空……
相比之下,顧樂遊算是有師輩庇蔭的了,年紀輕輕當上了觀主。以五嶺現階段的狀況,留在嶺南,他倒不愁吃喝,能生活無憂。
只是年輕的道士不甘平凡,不願意一輩子碌碌無為,於是選擇出走,離開嶺南,進入中原,要闖蕩出一番世界。
闖蕩,往往意味著從頭再來,所有的東西都得奮力拚搏。
聶鋒家裡有個鏢局,算是殷實的家庭,不過根據他的說法,近年來時勢動蕩,凶險倍增,鏢貨越來越難走了,稍有不慎,便會發生傾覆之禍,所以這趟鏢貨貴重,他到處尋找人手壓陣。
像他家的這個樣子,想要找到真正的高手並不容易,也請不起。
顧樂遊是師兄蘇雲介紹引薦的,瞧不出底細,但看樣子不像是高手,只能說湊合著用,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顧樂遊倒不介意對方的看法,他心中仍在為陳晉擔心,不知究竟是什麽樣的毛病,看書生的樣子,絕對不會輕松。
隻無奈,他實在幫不上忙。
“觀主師兄,陳公子病了?”
劉元一臉關切地問道。
顧樂遊點了點頭,轉個話題:“我明天進城跟鏢局走貨,你一個人留在道觀,可要照顧好老主持。”
老主持便是白冠道人,年過花甲,對於修者而言並不算老,只是他修行出了岔子,致使身體早衰,垮得厲害,看上去風燭殘年,且行動不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由於諸多毛病,白冠道人的日常生活都成問題,需要有人照顧。然而雲山觀內並無道童,以前是有的,可生活艱苦,又學不到東西,那些道童都跑光了。
現在道觀裡就有個聶鋒派來的小廝在侍候著。
住進道觀後,拜見老主持,在對方身上,顧樂遊不禁想起自家師父,於是主動幫忙,有時間便與劉元一起照料白冠道人的衣食起居。
對於觀主師兄的吩咐,劉元連忙答應下來,身為道童,擅於照顧人,倒沒什麽。
……
冬雨纏綿,從早到晚,不曾停過。
晚飯是牛肉燉黃豆。
牛肉是小倩跑了兩處街市才買到的,真難為她了。
小倩說陳晉的症狀畏寒怕冷,所以要多吃牛羊肉來補充血氣。
這個說法其實並不全對。
陳晉的身體本無問題,怕冷乃是妄念作祟,不由控制。
由此可知,神魄遭受到的侵蝕汙穢已經影響嚴重了。
傍晚時分,書齋打烊後,褚秀才來過一次,主要是探望,兼且匯報店鋪的生意事宜。
這幾天來,陳晉沒有去過書齋。他不去,小倩自然也不會去。
可以說,店裡的買賣全部交給褚秀才了。
褚秀才為人踏實,做事勤勉,是個可靠的,無需擔心做什麽手腳。
其實這麽一間書店,也沒多少手腳可做,廟會過後,又是淡季,生意冷清得很,一天下來,賺不到幾文錢。
前一陣子,借助“衣帶漸寬郎”和“天涯芳草君”的名頭,給三味書齋帶來不少流量,不過陳晉性情清淡,不喜交際,後面也不再有新詞出來,慢慢的熱度便過去了,一切恢復常態。
褚秀才很關心陳晉的病情,並以為他得了風寒。
風寒這個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身子骨弱的,熬不住的話,甚至會一命嗚呼。
褚秀才可不知道陳晉的情況,難免憂心忡忡,如果公子真出了什麽差錯,可如何是好?
陳晉不管他在那胡思亂想,隻讓他安心打理店鋪即可。
褚秀才又道:“公子,近日聽說彌勒教又開始遊神收錢,到時候來到店門口時,該如何應付?”
陳晉眉頭一皺,這些教眾死灰複燃,真是難以杜絕,想了想:“你就按例給錢吧,省得麻煩。”
聞言,褚秀才不禁松了口氣。
本來看到陳晉生病,不該拿這事來煩他,可畢竟牽涉到用錢的問題,沒有東家批準,褚秀才不敢拿主意。
原本還擔心陳晉會像上次那般給一文錢來羞辱人,屆時隻得褚秀才一個,搞出什麽么蛾子,他實在沒有信心應付得了。以他的性子和身份,隻願息事寧人。
打發走褚秀才後,小倩忽道:“公子,要不我去解決掉他們?”
“他們”,就是彌勒教的人。
陳晉問:“怎麽解決?”
“殺了便是。”
小倩說的時候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殺氣,但讓人聽著,再結合她那張清秀的厭世臉,卻能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陳晉笑笑:“這樣的殺法,殺不乾淨的。”
“那就來一批,殺一批唄。”
小倩繼續道。
陳晉猛地盯著她看,似乎她臉上長出了一朵花來。
小倩臉頰微微有些發熱:“公子,伱怎麽啦?”
陳晉很嚴肅地問:“小倩,你修煉法咒是不是出問題了?”
小倩搖了搖頭,茫然道:“沒有呀。”
“真得沒有?”
“反正我感覺不到……公子,你為何這麽問?”
陳晉道:“這一路來,你可未曾說要殺誰,而且當察覺到血腥氣時,都能做到克制。可現在,你想殺人了。”
小倩趕緊道:“我只是想幫公子的忙,不讓那些人來煩你。”
陳晉語重心長:“小倩,你的情況特殊,一旦見血,便會忍受不住,要是激發起了娘姆的凶性,就很難壓製得住了。到那時,才是真正的麻煩。”
小倩低頭下去:“哦,公子,我知道了。”
陳晉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頭髮,揉了揉:“你天天給我做飯吃,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可是公子,除了洗衣做飯,我還能做其他的呀。別忘了,我也是個修行者。”
說著,她舉起捏緊的小拳頭,以證明自己擁有非凡的力量。
對此陳晉倒不懷疑,少女看著纖弱,但她體內的鬼物娘姆卻極為了得,具體的實力如何,簡直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反正之前陳晉開法眼來看過兩回,留下了極為深刻的震撼印象。
然而娘姆是娘姆,小倩是小倩,兩者雖然處於一體,但並沒有真正的合而為一,從某種程度上講,娘姆是被封印在小倩體內的詭異力量。
這股力量是不可控的。
在以前,由於各種不穩定的情況發生,導致小倩吃不好睡不好,身體影響嚴重,甚至活不過十五歲。
因此黎老鬼才會把她交給陳晉,不惜當個侍女。
現在的情況大有好轉,已經漸趨穩定下來了,如果這時候小倩去大開殺戒的話,那將前功盡棄。
皆因開殺的不是小倩,而是娘姆。
娘姆飲血後會出現什麽樣變故不可知,但絕對不會是好的。
所以陳晉怎會允許她去殺人?
以小倩的情況,她要把《白骨無相大自在法咒》練成,娘姆與白骨融為一體,變得完全可控了,這才算解開封印。
但那絕非易事,需要堅持不懈的修煉,以及悟性機緣才行。
小倩的殺念被打消了,但潛意識的戾氣始終難以消除,這個要日常的潛移默化才行。
讀書寫字相當適合,還有給陳晉磨墨。
陳晉遭受惡念侵襲,飽受折磨,同樣需要靠寫各種各樣的字句來進行發泄。
他想要借助筆墨,把那惡念依附在上面,寫到紙上,再一把火燒掉。
這屬於一種修行法門,和“采服煉氣”息息相關。
眾所皆知,“觀想感應”和“采服煉氣”屬於這方天地的兩大根本法,堪稱諸法根源。不管什麽術法,都可歸納進這兩大范疇之內,並能獲得相關解釋。
陳晉的寫字法源自《三立經》,並由此衍生出來的表現方式,本質是把各種意念具象化,化為筆墨呈現,從內景觀轉化到現實中,借此得到排解。
通俗地說,等於一種排泄。
好比吃多了,撐著了,肚子脹,吃壞了腸胃,於是需要小解,而或大解。
就是這麽個意思。
在《三立經》上,此法並沒有明文記載,而是陳晉在遭受惡念汙穢,難以解決的情況下,輾轉反側,最後想到的一個方法。
從最起頭的寫“鎮”字,寫“定”字等,都可算是一種嘗試。
嘗試得多了,經驗積累起來,漸漸熟悉,並慢慢成型。
這其實算是他自悟出的一門術法了,植根於《立言篇》,並能在“采服煉氣”根本法上找到依據。
既然有采服,自然有排泄,兩者不可分割。
一如吐納法門。
畢竟采服嘛,不一定是主動的,也可能是被動的,又或者在錯亂的情況下采服錯了。
那樣一來,就得有相關的解決之道。
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吧……
自悟想出此法後,陳晉給予命名,簡單明了,就叫做《心念燒紙法》。
心念是個很廣泛的概念,包括各種心情,包括各種意念。
而當這些心念化身為筆墨具象後,還得進一步處理,燃燒就是最好的淨化方式。
當然了,由於時日尚短,此法目前還隻算是個雛形,效果一般。
眼下用來對付惡念就顯得力不從心,作用是有的,只是不夠明顯。
可能是法門還不夠完善,也可能是惡念太過於強大……
不管如何,陳晉都覺得不能再這麽拖下去了,越拖得久,對自己則越不利。
寫完了字,把這些字全部放進一口鐵桶內,點燃燒毀。
小倩道:“公子,要不我今晚留在這裡?我不放心你。”
陳晉忙道:“不用,你快回房休息吧。”
“哦,那有事的話,你叫一聲即可……”
小倩有些不情願地離開了。
陳晉開始入定吐納。
當夜深,他霍然睜開眼睛,傾聽四周動靜,然後從壺天裡取出香火,點燃了。
香火護神,陰神出竅,直奔江州文廟而去。
雖遲但到,上蒼保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