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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縣。
比起城外損失慘重的叛軍而言,冀縣城上的守軍也不好受。第一次六千人的攻城守軍還不覺得如何,畢竟兵法雲:十則圍之,只有十倍的兵力才適合選擇圍攻。除去圍三缺一慣例下東門的進攻虛弱,其他三門守軍都自持能頂得住。但第二次八千人輪番攻城就讓守軍開始難受起來了。強度加大後,本地守城士卒迫於鄉土不敢懈怠,慶倪手下的士卒更是強軍意志堅強,堅決反擊。可意志再如何堅強也不能讓一個人多當做一個人用。慶倪只有兩千步卒,縣兵只有一千余訓練懈怠的本地駐軍。這還是冀縣地理重要的緣故才有的,比起西南山區的西縣不過百余人的刀弓手維持治安,冀縣能有千余士卒守護已然不易了。算上堪堪有些戰力的民夫,整個冀縣只有不到五千人的戰力。其中還要留下三分之一作為後備隊輪換,能在城牆之上守備的士卒平攤到每一方向城牆上的不過千余。
能如頭日攻城那樣聚集千余民夫,半數預備隊來猛擊來襲之敵的情況再也沒有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下,攻防戰打得實際上就是攻防兩方的韌性,守城的意志,物資的充沛,人力的豐裕。
第一點和第二點,叛軍不如守軍,叛軍既為叛軍,大義上就站不住腳,能打得勇猛無畏的只有魚家嫡系那些把自己死死綁在魚家戰車上的核心人馬。普通士卒是不會有那個覺悟和一個注定要失敗的叛軍勢力死心跟隨的。相反,守城士卒則不會如此。守城的士卒本就是鄉土人士,保家衛國本是應有之義,更何況秦人好戰,從不怯戰。眼下太平沒了戰功,能獲取戰功本就是歡喜的事情。只不過此次外敵換成了內賊罷了。而且又是在家門口遇賊於門外,自當奮勇殺之,何懼之有?反觀叛軍,本就是一郡人士,鄉土之音聞於耳內,心中的堅定便要減去三分。
這些,都是蕭何孔千淳等軍官將佐反覆跟士卒們灌輸的東西。如此,才能在六日之中堅守下來,盡管城牆數度淪落敵手可仍舊在隨後軍官帶隊,身先士卒的情況下奪了回來。
但是,並非說冀縣就堅不可摧,能夠堅守一月之久。冀縣城小,倉儲不豐。在第三點第四點上都完敗於叛軍。城外能夠隨時從隴西郡城狄道獲取物資,隴西為邊郡,邊牆之外就是月氏人的遊牧區,時常戰亂。雖說此時秦強,征伐天下,可小規模戰鬥不絕於耳。這樣的情況下,秦國在隴西布置的軍備並不小。而狄道身為郡城的積蓄同樣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但此時這些儲蓄都到了叛軍手中。蕭何孔千淳自然是不知道魚家武陵藏有兵甲糧米的事情,但狄道的武庫存量依舊是令兩人揪心的東西。冀縣雖說也有一些存量,可根本就比不上狄道這等大城。若不是蕭何一來就從鳳翔討到一批守城物資,只怕此刻冀縣的守城物資已經要用光了。到時候,城牆之上的爭奪直接陷入白刃戰,沒有足夠物資防守的守城士卒只能選擇用長槍銅劍和敵人捉對廝殺。可蕭何從鳳翔討到的守城物資也不多,畢竟鳳翔雖是大城,可隴西一叛,鳳翔就要直接面對敵軍兵鋒。再加上鹹陽內胡亥一乾人作祟,鳳翔能擠出一些東西已經不易。
這樣下來,攻守兩方比拚消耗,絕對不是冀縣可以拚得起的事情。至於人力,冀縣小城不過五千余戶,城中人口全部拉上來也不過三千丁壯。再多,就城內秩序就要完全大亂了。
蕭何走在蕭條的大街上,對孔千淳道:“縣君,這些沿著城牆邊緣的民居都拆去。敵軍一來,投石機又是不休,民居遲早就盡數毀去。就是此刻,已然難以住人。請縣君好生與民眾分辨,戰後,郡府願一力賠償。”
聽得蕭何所言,孔千淳搖頭苦笑道:“何須蕭大夫這般客氣,盡管吩咐便是。孔某也是讀過一些兵書的,豈不知眼下孰輕孰重?請大夫放心,在下一定與縣民分辨清楚。”
下意識孔千淳說完想要和副手縣尉程匡安的那邊看去,卻只看到一片空白。神色一震黯然,戰爭就是這般殘酷啊。
蕭何看著滿目瘡痍的縣城,不知是何感想。經歷過三關口外的大戰,蕭何已經迅速成熟了起來。心中格局也不再限於區區一隅之地,當然知曉冀縣的重要。隴西西部叛亂,扶蘇卻一早便將慶倪這支精銳調到西縣隱藏,想來也是一早就預料到魚家有不軌之心的。卻不想,狄道城那邊根本就沒用上這支軍隊。好在眼下冀縣有了這支強軍,不然,區區縣城如何擋得住數萬敵軍?
圍城開始,攻城兵事一起。各種物資就發現變得奇缺起來,好在隴西東部是隴西李家影響的地域。這片地頭的豪族也清楚,為了不給魚家給裹脅上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守城之中發揮作用。於是,物資征調,人員調配還算及時順利。
可隨著攻城的高強度持續六日,城中用掉的物資就令蕭何驚心無比。守城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的,首要便是士氣和物資。士氣且不說,充足的很。物資之中,頭要是糧食。冀縣位置重要,身處河濱之地,土地肥沃,存量也算豐富。再加上鳳翔來的物資,奉養四千人規模的軍隊一個月並不成問題。可守城之具卻是缺乏。
守城之具首推遠距離殺傷性武器。遠程攻擊武器,便是強弓硬弩,所用弓矢羽箭;巨弩石,所用長槍巨石。弓矢弩箭,四樣東西中,弓冀縣不過千余張,箭矢不過十萬支。弩具七百,弩箭兩萬。這些多是最易消耗的東西。除此外,還有蕭何從鳳翔帶來的巨弩,搭設城牆之上,弩箭大若長槍,一擊之下穿人而過三人不止。這種巨弩十分珍貴,蕭何仗著品秩強從鳳翔帶走五具已是讓鳳翔怨恨。而石則不過區區二十余架。【石就是投石機……】
城中工匠不多,長弓硬弩、巨弩石又不是天兵神器,每次使用都有損壞。高強度的攻城在六日之後所有遠程用具告廢一半,統統回去修理則需要一月之期。更何況,很多珍貴零部件都不是冀縣可以製造的。比如巨弩石,此時冀縣能用的床弩只有兩具,石則隻余下十架。這還是拆了零件互補修好又連忙搬到城牆之上的。
除外,城上對敵軍攻城部隊進行的箭雨壓製每日所用都十分巨大,甚至攻城慘烈之時箭雨不敢停歇。這樣的話,弓矢耗費還在其次,強弓硬弩能否在射出高強度使用以後堪用還是個問題。畢竟,就算秦朝弓弩甲天下,在頻繁使用後弓弦弩機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而城中物資奇缺,弓弦所用的牛筋獸角,弩機所需要的精密零件城中能夠及時補上的並不多,很快就會消耗一空。而更要命的是城中並不能出產這些東西,牛筋獸角且不說,冀縣也沒有高明匠師生產弩機部件的。
這樣情況下,攻城一次,城中積累下來的龐大損耗就能將蕭何孔千淳的頭髮愁白盡了。其余,弓矢弩箭同樣缺乏,使用量巨大,而城中能夠生產的卻十分缺乏。由於秦對私鬥的禁止,民間甚少擁有武器。如此,城中根本沒有煉製武器的作坊,就算將尋常工匠集合起來進行軍工生產也難以補下使用的大缺口。這樣的話,就更不用說巨弩和石!
城中遠程武器的威力逐漸下降,對城外兵力投送的壓製自然越來越小。更多的敵軍士卒登上城頭,開始蟻附攻城。撅城牆,裝城門。將攻城拖入最慘烈的時段。
此時,守城士卒能用的守城用具便是檑木,巨石,火油,金汁。檑木和巨石顧名思義便是又重又沉的橫木,這樣的木頭橫著一個扔出去,雲梯上攀爬的士卒就算有通天之能也難以躲避開。被砸中掉下去,被檑木壓上不死也要重傷。當是守城一大利器!而巨石就更不用說了,對著雲梯上的敵軍士卒一個石頭扔下去,功用與檑木一般。而火油並非是燃燒所用的火油,實則是燒的滾燙的油湯。俗話說上刀山下油鍋,刀山未必多酷。油鍋卻絕對要人命。油湯滾熱,一頗下去,殺傷面大,所需要的技術含量又不大,完全可以讓民夫協助。從而空出更多的專業士卒參與防守。而金汁便是燒湯的糞水,一潑下去,人被燙傷,糞水感染後更是必死無疑。這些都是技術含量低,而且十分奏效的防守手段。
不過檑木在守城第五日的時候已經被限量使用,巨石早已用光。油湯和金汁因為柴禾的短缺停止使用。防守的幾個重要手段被一一限制,或者被迫取消。
時節入冬了,天啟漸冷。西北寒風凜冽,人在城中背風處還好,厚重衣服穿上狠狠裹上幾層倒也不虞什麽。不過城頭之上,寒風凜冽,稍稍站一會,整個人都會被凍得手腳僵硬。必須進屋子暖一會,若是運氣好,配額的柴禾多了些烤個火,更是難得的愜意。到了十二月天,城中的為了取暖和士卒爭奪燒火柴禾的事情發生得越來越多。蕭何若是不恤民,強搶民眾所積物資,到也能再次足夠起來,可民心民意必然失去大半。這是蕭何知曉得清清楚楚的。
蕭何心中焦慮,面上卻仍舊要做出從容鎮定的樣子。高級官員中,縣尉程匡安以身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