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句號
世間的一切,總會畫上一個或完美、或缺憾的句號,然後濃縮為幾個字就能概括的人或物,它或許會成為在未來的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乃至萬年內都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
它也可能記載在某本深埋於地的筆記上,等待著某一天某個老農或者某個魂師從某個古遺跡中發現;
更可能在這片動輒以萬年為時間單位的大地上,徹底的消散於斑駁的時光中。
“史萊克,或者說海神閣是怎麽解釋老家沒了這件事的?”毒不死站在嘉陵關那寫滿了歷史痕跡的城牆上,望著城外那一圈圈的帳篷——那些都是史萊克逃難而來的人。
以超級鬥羅的視力以及居高臨下的角度,他甚至能夠看見那些逃難之人臉上的慌亂與茫然。
這些人很多很多,毒不死懶得去數,也沒必要去數——如今還留在城外的都是一些真正的難民——擁有力量擁有地位擁有財富的人,早已經進入了城市,或者早已經去了其他的地方。
永遠別低估了大陸第一城市的人口。
“史萊克內潛伏已久的邪魂師們,勾結了名為聖靈教的邪魂師引發了史無前例的大獸潮,整個史萊克城被獸潮所籠罩,最後他們偉大的海神從天而降,用巨大的雷霆懲罰了作亂的魂獸與邪魂師們,但也因此整個史萊克被毀於一旦。”
回答毒不死的是一個頭髮很白但形象很邋遢的中年人,他正坐在城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啃著雞腿,但卻對城下那隱隱傳出的哀歎聲、哭嚎聲無動於衷。
他反而一直注視著屁股下的城牆。
如果有其他熟悉大陸頂級勢力封號強者的人站在這兒,應該能認出他來,他是曾經的海神閣宿老、史萊克監察團團長……
他叫玄子,他身上的榮譽還有很多很多,是曾經任何人見到都要躬身尊稱一聲冕下的大人物。
但那只是曾經,他現在是一個人人見到都要罵一句老賊的邪魂師……
物是人非莫過於此。
可也只是罵兩句,他依舊能夠站在嘉陵關的城牆上,依舊可以讓鎮守嘉陵關的天魂帝國守將對自己畢恭畢敬,他甚至依舊可以站得高高的,看著史萊克城內的民眾們……
因為他還是一位超級鬥羅——這片大地的生靈們上從不分對錯,也並不敬畏正義與邪惡,隻拜服於力量。
正如他身下的嘉陵關一般,據說這裡萬年前三神之戰的戰場就是這裡,萬年過去了,誰還在乎戰爭雙方的對與錯呢?
反正玄子覺得,他在那一夜看到的戰場之中,邪惡與正義似乎很好分辨,又似乎很難分辨。
他無法指著一具巨大的白骨說祂正義的化身,可也不能說那充斥戰場,令人溫暖的光芒是邪惡的手段;他無法說那個很多人信仰的巨人是邪惡的產物,也無法指著那最後狂亂的怪物說祂是正義的具象化……
他已經在這城牆上坐了很久很久。
“還真是令老夫熟悉又厭惡的說辭,但海神閣真以為別人會信嗎?那些見識過戰場的人眼睛可沒瞎,嘴巴也沒被縫上。”毒不死不屑的笑了笑,又朝著城外無盡的帳篷揚了揚下巴。
玄子灌了一口酒,對於毒不死的嘲諷不置可否,嘲諷與現在的他無關。
就算是以前的他,他也不太會在意這個——封號鬥羅們在沒有必須分生死的利益衝突下,一般都很樂意和對方聊天吹牛,畢竟他們背負著一堆人的榮耀與生命,真莽起來他們損失不起。
“他們看沒看見不重要,說不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聽的人願意信什麽。”雞腿在城頭狂風的吹拂下已經有些涼了,但玄子依舊沒事人一樣的塞進嘴裡,“日月帝國給自家百姓的解釋還是太陽與月亮的神明從天而降,擊殺了瘋狂的海神,不分國別的拯救史萊克人呢……”
說著,玄子向毒不死舉起了酒葫蘆,“大勢力的宗門絕學之一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本體宗既然有意建立屬於自己的秩序,就必須學這一套。”
“那你這個曾經的海神閣宿老,下一任閣主繼承人覺得,願意信史萊克說法的人有多少?”對於玄子口中的“秩序”,毒不死不置可否,盤起腿漂浮在空中。
玄子聞言,渾濁的眸子爬上了一絲詫異,“你們本體宗還真準備這麽乾啊,別怪我沒提醒你——史萊克老家沒了,不代表它高層死光了。更何況,誰能肯定這位存在已經死了呢?”
舉在空中的酒壺掉轉壺口,指向了嘉陵關城門處巨大的雕像,依舊是一個海神雕像。
“回答我的問題。”毒不死瞥了一眼相比起史萊克內來說比較模糊但又大得多的石像,又馬上偏轉過了視線。
對於神,人們從來不吝以最大的想象力去揣摩牠們的存在。
“別自己嚇自己,祂看不見,也聽不到,神沒那麽強——祂依舊要臣服於天地之威。”玄子放肆的大笑了兩聲,手中啃到一半的雞腿驟然砸向了那巨大的神像。
砰~
沉悶的聲音很低很低,眨眼間便消散在了微風中,卻又如此的震耳欲聾,可也並未引起任何變化,“看,祂只是一座石像而已。”
“至於有多少人願意信?很多很多,看他們需要什麽——他們如果還需要史萊克,還需要這個持續了萬年多的秩序,那麽他們就會信;可如果像你們本體宗一樣,覺得史萊克擋了路,那麽史萊克說破天他們也不會信。”玄子又掏出了一根熱氣騰騰的雞腿,一邊嘟囔著,一邊啃著。
“畢竟那個戰場不是假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戰場邊緣看看所謂的‘神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它遠超任何魂師的想象,可它也做不到毀滅一切——它甚至連距離史萊克最近的嘉陵關都只能帶起些許微風。
“所以說你們本體宗想建立屬於自己的秩序還早著呢,海神閣的閣主也只是丟了一條手臂,不是被人打死了;昊天宗隕落了兩個極限,一個神明,可誰知道他們還藏著什麽?誰又能肯定所謂的海神會不會再次降臨凡塵呢——這場神戰雖然它輸的很難看,可它至少證明了它確實能降臨凡塵。
“舊有的秩序行將就木,人們卻在力量的威懾下不敢妄動——這才是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現實。”
“戰場中的另一個呢?”遲疑了一會兒,毒不死又問道。
他沒具體指明是誰,但他相信玄子明白他說的是誰。
“不知道。”玄子搖了搖頭,然後站起了身,“可能死了,也可能獲得了極大的機緣,沒人知道——最後沒人能深入戰場。怎麽說,還在念著你的本體武魂呢?”
“神啊,誰不感興趣呢?”毒不死輕笑了一聲。
“那你自己去看吧,只要你能夠進入神戰之地。”玄子也不糾結,循著風走向了西邊。
“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兒?”望著玄子那依舊邋遢的身影,卻又似乎有所不同的背影,毒不死忍不住問道。
“邪魂師嘛,自然是去邪魂師該去的地方。”聲音的源頭已經化作了流光,飛向了天際。
毒不死並未出聲挽留,一個超級鬥羅,自然能引起各方的渴望,但如果是邪魂師就不同了……
至少,本體宗現在還沒有定義一位超級鬥羅是否是邪魂師的權力。
他轉過視線,看向了那曾經人流如織的大道——通往史萊克城的大道。
它如今已滿是帳篷與難民,還有著些許三大帝國的士兵在其中遊蕩,在招攬著人群——能曾經在史萊克城擁有一席之地的人,哪怕是難民也有一技之長。
他們或許曾經是這片大地上最驕傲的人,可如今卻在等待著別人的施舍。
毒不死的視線循著大道一直延伸,延伸到烏雲密布的天際。
那漆黑的雲層已經持續了有好幾天的時間,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廣袤的天空中密布的烏雲與雷鳴十分清晰的散發著絕望。
它還在持續,可能未來會一直持續。
毒不死最終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嘉陵關前的石像,它面容模糊,對身前那些信徒們的苦難無動於衷。
它並非信仰者們口中那般無所不能,也庇護不了任何苦難,它甚至一粒米都掏不出來。
它只是一座石像。
有漆黑的野狗,也可能是曾經的家狗在石像下爭奪著那半根雞腿。
“這就是神嗎?”毒不死拉下了綠色的兜帽,飛向了天魂帝國的深處。
他還有事情要忙。
史萊克的遺留者們已經去了天魂帝國的首都——天鬥城,這並沒有出乎人們的意料,畢竟傳說曾經的史萊克學院就是居於天鬥城中的,而天鬥城附近也有著史萊克最大的支持者們——三個隱世的萬年宗門都在天魂帝國境內。
只是那真正的天鬥城早已經隨著天鬥帝國的分裂化作了廢墟,如今的天鬥城只是一個名字,和如今的史萊克一樣,過往的驕傲早已化作了廢墟,隻余下一個名字。
野狗們還在爭奪那半根雞腿,在爭奪過程中,雞腿已經滾滿了灰塵,但野狗們不介意,在一聲聲狂吠與嗚咽後,雞腿最終落在了一條渾身漆黑的狗嘴裡——它連眼睛都是黑的,黑到沒有眼白。
其他的幾條野狗紛紛低下了頭顱,被咬傷的傷口處彌漫著一絲絲黑色的霧氣,它們的眼睛也是黑的。
有腳步聲靠近,幾根木棍忽然敲在了野狗們的頭顱上。
“今晚有狗肉吃了。”隱隱之間,響起了人們晚上加餐的喜悅之聲。
……
“他們今晚吃的都和我一樣嗎?”前往天鬥城的車隊中,王冬兒躺在床上仰望著車頂。
這是一條很長的車隊,它們有著部分史萊克城曾經的魂師家族,有著那廢墟邊緣翻找出來的些許物資……
“大小姐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關心別人?”松子撇了撇嘴,將手中的稀粥遞到了王冬兒嘴邊,“來,張嘴!”
王冬兒卻還是緊緊的抿著嘴唇,呆呆的看著車廂頂層上的花紋。
“怎麽了,還是想不開嗎?”松子放下了木碗,摸了摸王冬兒的額頭,歎了口氣。
沒有回話,只剩下馬車嘎吱嘎吱的行進之聲。
“死了多少人?”沉默了很久了之後,王冬兒才重新開口乾澀的問道。
“你指的是老師,還是學生?”
“都說說吧。”
“很多很多,咱懶得記,只能告訴你那些熟人們消失了一大半——武魂系和魂導系的院長副院長都消失了,內院那些我們熟悉的前輩們也沒了一半還多。”松子常常帶著歡脫的臉上也肅穆了起來,“至於同學……”
“說吧,那麽大的災難我都扛過來了,不至於一個消息又昏過去。”
“小桃師姐失蹤了,子墨師兄他們本就有傷在身,沒能逃出來,至於其他外院的學生……
“你明白的,獸潮之下,他們沒什麽反抗力量的。”
“大師姐呢,我記得你說過是大師姐將我們在戰場中心拉了出來。”王冬兒似乎又想到了什麽。
“還在史萊克附近,她說她不知道去哪兒。”松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如實相告。
“哦……”王冬兒的聲音拖得很長,“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去天鬥城,天魂皇室會出資重建史萊克學院。”這次想起的聲音卻不是松子那清脆的聲音,而是有些冷漠的中年男人之聲。
王冬兒側過頭,他臉上帶著濃濃的疲憊之色,右手卻是空蕩蕩的袖管。
“海西叔。”
“小姐,我在。”進入車廂後的陳海西依舊低垂著頭顱,這很奇怪,但松子已經見怪不怪了。
“宗門內的幾位長輩呢?”她問的是那三位到了史萊克的昊天宗門人。
“兩位歸了神國,一位身受重傷。”沉默了一下,陳海西用一種比較複雜的語氣講述了出來——提到神國時,他沒了以前的那種狂熱。
一場動亂,自然不可能是上面的人打完了就各回各家,後續又廝殺了大半夜,在戰場中心的金光彌漫後,又才分散開來。
“那引發一切的肇事者呢?”王冬兒忽然問道。
晚安
過渡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