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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第262章 荷葉(二合一)
  第262章 荷葉(二合一)

  國公府二夫人薑氏是個心細之人,見婆母突然便走了神,微一凝思,便知她在擔心什麽,一時卻也無由深勸,隻得柔聲提醒:“母親,三殿下已經到了。”

  劉氏回過神來,見儀仗果然已在不遠處,便輕輕拍了拍薑氏的手,面上重又揚起笑容,迎上前去。

  接下來,不過是諸般見禮問候之事,自不必細說,待好容易寒暄已畢,劉氏便帶同世子夫人程氏、二夫人薑氏並三夫人阮氏,一行人浩浩蕩蕩,陪三公主去到了府邸東院的大花廳。

  那裡已被設作燕息之處,三公主會在此處稍事停留,與前來國公府賀壽的勳貴並官員眷屬會面。

  到得此時,紅藥便不能親隨在公主身側了,轉而由幾位教養嬤嬤侍立在旁。

  身為噦鸞宮八品典事,她當先要做的,便是提前一步去得花廳,將一應陳設等物仔細查驗一遍,以免有不合規製之處,被人詬病。

  其次,花廳外的布幔圍幛等遮擋之物,亦疏忽不得;

  最後,眾宮人於何處奉茶、何處通傳、何處引路等等,亦需由紅藥逐一安置。

  前兩樁事物,國公府見慣場面,倒也無需紅藥太過費神,不過略動動嘴的事兒。最讓人頭痛的,還是宮人的安置。

  她帶來的人手委實是多,其中大部分是用來鎮場面的,並不能真正當差。紅藥思來想去,索性將他們都打發去了花廳外,按高矮胖瘦排了幾排,站著聽用。

  還別說,這烏泱泱一堆宮人往那兒一站,原本便極為軒闊的花廳,便越顯得肅穆森嚴,成功地嚇住了不少年歲尚幼的小貴人,並在他們心中埋下了“三殿下好可怕”,以及“等長大了我才不要娶這麽凶的媳婦兒呢”諸如此類的種子。

  若乾年後,這個隱患終於顯示出它的威力,三公主擇婿之艱難,堪稱大齊之最,直教她的老父親建昭帝龍須撚斷、白頭搔短,愁得不行。

  此皆是後話不提。

  卻說眾眷屬依次覲見罷,時辰便也不早了,眾人又離開花廳,前往宴客的敞軒。

  許是幼時曾見過劉氏之故,三公主對劉氏竟是格外親近,赴宴途中,她自然而然地便伸出小手,拉住了劉氏的手。

  劉氏當下便“哎喲”了一聲,心都快化了去。

  那又小又軟的手,簡直正正戳中她的心窩,她這一路笑容就沒斷過。

  說起來,劉氏平生最大的遺憾,便是這國公府加上國公爺在內,老老小小十位純爺們兒,見天喊打喊殺地,唯獨缺了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給她當貼心小棉襖。

  外人皆道她命好,不但連生四子,且頭三房兒媳所出亦皆是男丁,國公府可謂人丁旺。

  而更要緊的是,國公爺的心裡眼裡,竟也隻得劉氏一個,連個通房都沒有,滿京城就再沒有比她更舒心的貴婦了,直是羨煞旁人。

  也唯有劉氏自個兒明白,這四個兒子,實是她無數次吼破了嗓子、打斷了藤條,才堪堪教成了才。

  不是她說風涼話,養兒子真的……太難了。

  劉氏甚至覺著,她那一身的殺氣,就是養兒子養出來的。

  如今,牽著三公主的小手兒,劉氏心底那偌大的缺憾,總算補上了那麽一絲絲,她自是歡喜得緊。

  西院敞軒外,便是一帶清溪,溪畔叢竹修雅、奇石清俊,風景十分秀麗。

  原本劉氏為三公主專設了一席,居於眾席之首,與劉氏的席面緊挨著,三公主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就座,隻說“長幼在先、尊卑在後”。

  劉氏並非矯情之人,見三公主十分堅持,便也從善如流,請她與自己同席,如此,長幼尊卑便也皆兼顧到了,皆大歡喜。

  定國公乃本就為京中勳貴之首,劉氏的壽誕從來都很熱鬧,更兼今日當朝公主駕臨,這壽宴的規模亦空前地大。

  京中差不多的勳貴官員悉數到場,其菜肴之精美、裝飾之奢華,種種喧闐熱鬧,直是罕逢。縱是以紅藥的見識,亦是大開了一番眼界。

  國公府安排得十分周到,宴罷之後,不僅設了小戲、遊湖、賞花、博戲等玩樂,更拾掇出了好些小巧精舍,供年紀大的夫人太太們歇午。

  三公主亦有歇午的習慣,便由劉氏親自陪同著,仍舊回燕息處安置,四位教養嬤嬤親身相伴,宮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守著,又有國公府會武的下人在外護持,直將花廳守得如鐵桶一般,莫說人了,蒼蠅也飛不進來一隻。

  見三公主歇得安妥,那時辰已然不早,紅藥匆匆用了飯,便尋了個去散心的由頭,找人問明路徑,領著三、四十粗壯婢仆,直奔國公府大花園。

  那裡,便是今日戲眼所在。

  大花園離得不遠,穿過兩重庭院便是。

  這所花園極大,不僅橫跨四、五兩進院子,且還饒進去西面一所跨院,整所花園引活水注作湖泊,寬處可泛舟水上,觀兩岸風物;細微處則繞廊穿柱,賞橋榭亭台。

  而包括這湖景在內,國公府花園的風物,簡單說來只有一個字——大。

  一應樹石樓閣,皆是大開大闔、大起大落,花草也有,卻隻集中在第四進的東南角,以竹籬圍著,遠遠看去,繁花如海,到底脫不出一個“大”字。

  快到了。

  行至花圃左近,紅藥抬眼望向不遠處的那道月洞門,擼起衣袖,朝手心狠狠吐了口唾沫,雙掌一擊:“小的們,抄家夥!”

  眾婢仆:“……”

  啥?啥家夥?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齊齊去看紅藥。

  顧典事您是不是糊塗了?咱出宮可不興帶家夥啊,城門侍衛那一關就過不了。

  紅藥亦反應了過來。

  呃……她的錯。

  這一激動,她便忘了此處乃是國公府,而非嶺南石榴街,身後跟著的亦非那群潑婦,而是皇城裡的宮人。

  方才有那麽一瞬,她真以為又回到了率眾去隔街打架的逍遙日子。

  好懷念啊。

  紅藥暗歎了一聲,旋即仰天打了個哈哈,開始強行解釋:
  “那什麽……我是說,你們多少找點兒趁手的東西先拿著,這花園裡頭貴人多,別碰見哪個不長眼的,墮了咱們三殿下的威名。”

  這話漏洞極多,紅藥卻也不在意。

  先胡亂找了個理由安上,說得過去也就成了,若真有事,再臨時現編個由頭,若是無事,自然無須再說。

  這些宮人就沒一個笨的,很快便有人聰明地從地上抄起了塊石頭,眾人也有樣學樣,不一時,人人皆手執“兵器”,石頭、木棍,還有抓兩把沙子準備放陰招兒的,總之,拿什麽的都有。

  紅藥也折了硬根樹杈兒,別在了後腰。

  這一刻,她不再是噦鸞宮顧典事,而是打遍石榴街無敵手的——

  顧、老、太!

  顧老太橫著膀子,帶領眾人氣勢洶洶衝進了月門。

  月門之後,是一片稀疏的柳林,濃蔭匝地,鵝卵石小徑蜿蜒曲折,雖已是午後時分,林間卻一點不熱,微帶潮意的風拂來,涼陰陰地,遠處水聲隱隱,越添爽然之意。

  就是這兒了。

  紅藥緊緊握住後腰樹杈,當先走了過去。

  “嘩啦啦——”,穿過柳林,視野登時一寬,放眼放去,但見天高水闊、波光如洗,田田蓮葉自水岸直漫向湖心,翠浪翻卷中,幾朵遲開的碧荷亭亭而立,風裡傳來清淺的蓮香。

  沒有人。

  紅藥環顧左右,心下竟有幾分失落。

  她想象中聚眾鬥毆、扎堆兒罵架的情形,並不存在。

  怎麽和想的不一樣呢?

  紅藥將樹杈扛在肩上,擰眉沉思。

  徐玠此前切切叮囑,讓她務必於今日此時來到此處,阻止一件事。

  雖他不曾明言會發生何事,紅藥卻本能地覺著,這將是一出全武行。

  以她多年深宮求活的經驗,從來宴無好宴,而這宴上出的事兒,要麽有關男女風化,要麽,便是謀算人命。

  可如今,什麽都沒有。

  這地方四面皆空,那林子也疏疏落落地,根本藏不下一對偷食的男女。

  這面湖倒是能淹死人,可方才這一路行來,她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更沒聽見有人呼救,湖上亦是風平浪靜,不見舟舫。

  光禿禿啥都沒有。

  徐玠鄭重其事命她來此處,是要做甚?

  正疑惑間,身後忽地炸起一聲驚呼:“啊!那……那荷葉在動!”

  紅藥嚇了一跳,方要回身相詢,旁邊一個小太監忽然也“啊”尖叫了一聲,顫手指著某處荷葉道:“姑姑您瞧,那……那下頭……莫不是個……是個人?”

  真有人落水?
  紅藥心頭一凜,立時凝神望去,看了片刻,終是發現,那小太監所指的荷葉下方,確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似是正在水底掙扎。

  因湖風甚大,荷葉翻卷時亦不停地動著,這人掙扎的動靜竟完全被掩去了。

  刹那間,紅藥心底已是一片清明,知曉這應該便是徐玠所言之事,一時卻也顧不得細思,隻急急道:“有會水的麽?快下去把人救上來!”

  話聲落地,幾個會水的宮人立時扔下“兵器”,開始解衣,余者亦將東西都給扔了。

  久在宮中之人都知道,此等閑事,沾上就是麻煩,若紅藥這個領頭的不開口,他們絕不會往前湊,眼睜睜瞧著人死在面前這種事,在宮裡實是尋常不過。

  紅藥自知此事乾系不小,很快便又想起,那荷花之下必定滿是淤泥。

  她有些擔心,怕人沒救上來,反搭上無辜者的性命,便讓所有太監解下衣帶,歸攏一處系作長繩,縛在會水的宮人腰間。

  眾人齊心合力,倒也很快將事情辦妥,在這片刻間,那荷下的人影已然漸漸淡去,眼見得便要沉入湖底。

  紅藥焦灼萬分,忙讓那幾個會水的下水。

  天幸那人落水之處離岸甚近,且腰帶所系的長繩卻也夠用,不消多時,一名水性好的宮女便將人救了上來。

  街上岸之後,紅藥方才看清,那是個女子,瞧來約有二十出頭,生得白白淨淨地,衣著亦很精致,隻樣式十分古怪,上衣幾乎及膝,攔腰挽一根松綠絛子,下頭穿著條從沒見過的窄腳褲,褲角繡著卷草紋,繡工極為精美。

  紅藥立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只看這女子的穿著打扮,便可知其身份不凡,再一想此女便關乎今後的話本子與美食,紅藥的一顆心已是火熱,揮舞著樹杈,大聲指揮眾人施救。

  幸得她今日帶來了足夠的人手,其中頗有幾個能人,她們不但熟練掌握各地罵人的方言,也熟知如何對落水之人施救。

  那女子被人背朝上安放在一塊青石上,一名宮人拍著她的後背控水,另一人拿來乾布巾絞著她的濕發,更有甚者,捧來了成套的妝匣。

  看著忙碌的人群,紅藥再次感到慶幸。

  為防萬一,她不僅帶足了人手,亦帶足了東西,這些用物,便是專門為她預想中的偷(情男女準備的。

  約莫五、六息之後,那女子忽地“咳咳”嗆出幾口水,紅藥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是落回肚中。

  人救回來就好。

  兩名宮人小心將那女子放平,那女子眼皮輕輕顫動著,猛地睜開。

  一雙乾淨得如同孩子的眼睛,就這般,撞進紅藥的眼眸。

  那女子見身邊圍著人,先是張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忽又似想起什麽,猛地翻身坐起,伸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掏摸著,喃喃地道:“娘的帕子……娘的帕子……”

  反反覆複,只有這四字。

  掏摸片刻後,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推開欲上前攙扶的宮人,在眾人驚異的視線中,徑向湖中走去。

  眾皆大驚,紅藥也自駭然,忙大聲道:“快攔著她。”

  她以為那女子是要投湖。

  可是,那女子接下來的舉動,卻出乎她的意料。

  她居然在兩名宮人的拉扯之下,放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將身子來回扭著,胳膊也甩來甩去,口中發出孩子氣的哭喊:“娘的帕子……娘的帕子掉了……我要娘的帕子……”

  隨後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下,兩足在不停地亂蹬,大哭不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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