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求見
寒雨裹挾著冷風,將殿門外小太監尖利的語聲,拂得四散。
仁壽宮東暖閣中,便此有了一陣詭異的寂靜,四下裡鴉默雀靜,便連那瑞獸香爐上升騰的青煙,仿佛亦於這一刻凝成了煙柱。
一息之後,太后娘娘面上的笑容,便已盡數斂去。
她面無表情地坐了片刻,方抬了抬手,啟唇吐出一個字:“宣。”
侍立於側的掌事宮女見狀,立時躬下腰,低低應了個“是”,便自退了出去,想是去傳話去了。
紅藥的眉心蹙了起來,順手將畫簿擱在小幾上,複提起帕子,向唇角拭了拭。
帕子上余了些清冷殘香,淺淺淡淡、似有若無。
她恍惚記起,這是徐玠昨兒晚上才幫她熏的一種新香,名字叫作“飛霜”,據說是梅氏百貨最搶手的好物兒,一兩金子十滴。
霜華重、秋露濃,這滿庭風雨,到底還是侵襲而至了。
紅藥想著,心下生出了些許不安。
誠王妃求見,想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聽人說,誠王殿下如今正在內皇城小住,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回王府了。卻不知,王妃娘娘來此,是否為著此事?
此念一生,紅藥便有些坐不住,捏在手裡的帕子好似有千斤重。
誠王這一家子,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非是紅藥膽小,實是“天皇貴胄”四字,分量太沉、乾系太大,倘或竟涉及秘辛、醜聞之屬,紅藥覺著,自個這小身板兒,可不大扛得住。
就算加上徐玠那壯實身板兒,也一樣不夠瞧。
忖及此,紅藥越發心神不寧,下意識便掃了靖北侯老夫人一眼,卻見對方正半低著腦袋,似在出神,又似在打量手指甲。
您老倒是吱個聲兒啊。
紅藥簡直恨不能推她一把。
此時不走,再遲走也來不及了。
只可惜,滿屋裡就屬她品級最低,請辭這等事,是斷斷由不得她來做的。
然此間情形,卻又是非走不可,紅藥倒也想給靖北侯老夫人遞個暗號,可人家根本瞧都不瞧她一眼,她這媚眼又拋給誰去?
正自一腦門兒的汗,紅藥忽覺衣袖輕動,忙轉過頭,便見三公主衝她呶了呶嘴兒,以口型比出了“放心”二字。
紅藥一怔,旋即知曉其意,不由得大是感動,眼圈兒也跟著紅了。
三公主彎了彎眼睛,便直起身來,一小步、一小步地行至李太后座旁,捧起案上的一隻果碟兒,奶聲奶氣地道:“皇祖母,吃點心。”
李太后冷淡的面容,瞬間變得柔和起來,探手便將她攬進懷裡,憐愛地道:“真是個好孩子,都知道心疼祖母了。”
三公主彎著月牙眼,將果碟子往前遞了遞,笑容甜甜地,直引得李太后也跟著笑了起來,拿手點她的鼻尖兒,故意嗔道:“你呀,真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三公主也不言聲,乖乖巧巧地,頂聽話的模樣。
李太后心都快化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緩聲道:“罷了,你這便回去吧,我讓你紅藥姑姑送你。”
紅藥直是如蒙大赦,心裡暗念了句佛,起身屈膝,老老實實地道:“妾遵命。”
李太后衝她擺了擺手,又轉向旁坐的靖北侯老夫人,和聲道:“你也與她兩個同去罷。這也不是我不留客,實是如今年紀大了,見不得人太多,你多擔待。”
相較於紅藥,李太后對靖北侯老夫人的態度更為客氣,算是給足了面子。
靖北侯老夫人聞音知雅,知道太后娘娘這是要把人都清出去,好單獨與誠王妃說話,不由得有些失望。
如今的靖北侯府,也就只剩下個爵位了,兒孫盡皆平平。
老太太原想著,趁今日進宮,開口向太后娘娘討句話,給她那不成器的小兒子要個閑差,也算有口飯轍,如今看來,卻是不成的了。
無法之下,她也只能堆出滿臉的笑,起身道:“娘娘折煞妾身了。”
她那點兒小心思,李太后豈會不知?便笑道:“過幾日天氣好了,哀家叫人請你來吃酒聽戲,那班小戲兒正有新曲目呢。”
言外之意,這事兒有得說。
靖北侯老夫人當即大喜過望,忙笑道:“妾身在此謝過娘娘厚愛,到時候娘娘有召,妾身一定來的。”
李太后點了點頭,再溫言安慰了她幾句,方命她們去了。
因要送三公主回噦鸞宮,一行人在暖閣外便分作了兩路,喜孜孜的靖北侯老夫人徑往宮門而去,紅藥則陪著三公主,由垂花門轉北直入噦鸞宮,卻也省了與誠王妃碰面,正是一舉兩得。
且不說靖北侯老夫人,卻說紅藥。
她將三公主送回宮,兩個人略敘了些別情,三公主到底不敢多留她,隻得紅著一雙免兒眼,依依不舍地送她離開了。
離宮時,紅藥卻是留了個心眼兒,沒敢從正門走,而是從角門悄悄踅了出來。
此乃她謹慎之處。
設若自正門而出,萬一正好撞見請安回轉的誠王妃,或是某位去給太后娘娘問好的貴主兒,多為難不是?
從角門走,便沒這些麻煩了。
見此情形,魯媽媽大是讚賞,在心裡又把紅藥拉高了兩分,深覺跟對了主子。
不消多時,主仆二人便出了內皇城。
霍媽媽並兩個婆子皆候在外頭,見紅藥出來,忙圍隨上前。
因馬車停在了稍遠處,紅藥便命其中一個婆子去前頭找車,余者則伴著她立在牆根兒下相候。
也就在這個當兒,遠處牆角忽地現出一道人影,卻是個穿青衣的婢女打扮的女子,一路低頭含胸,快步往這個方向而來,須臾便至眼前。
魯媽媽眼力極好,一眼便認出,來者不是旁人,正是靖北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紅線。
便在大半個時辰前,紅線被荀貴妃叫去景仁宮說話,過後又獨自回來,魯媽媽對她印象頗深,故爾認了出來。
紅藥此時亦瞧見了紅線,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這好端端地,紅線跑來作甚?
難不成是來敘舊的?
再過得一息,紅藥才發覺,紅線居然沒打傘。
這位靖北侯府的大丫鬟,隻披了件豆青色的鬥篷,就這樣頂風冒雨,匆匆而來。
紅藥由是越發狐疑。
而就在她思忖之際,紅線亦正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
自離了景仁宮,紅線的一顆心便七上八下地,總也落不到實處,自然便也沒了那一等閑情去管旁的。
而如今,她已然拿定了主意,遂巧言哄住了靖北侯老夫人,終於得著了單獨面見故人之機,亦有了余裕,將眼前之人看個仔細。
透過稀疏的雨簾,紅線瞧見,那著金釵、環玉帶的絕色麗姝,好似正被一重雲霧籠罩著,周身皆有光華氤氳。
一眼望去、遙不可及。
謝謝雪粒sherri100小可愛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