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新世界

  阿爾弗雷德是一位堅定的歷史真相記錄者，他確保自己筆下的都是真實的，當然，些許遺漏在所難免。

  有些時候，他也會故意製造些模糊或者歧義，好讓後世觀摩這段歷史的讀者有事可做，讓一代又一代的學者按照他留下的規則去逐步引據考證。

  這一行為能撓到他內心的癢處，畢竟這是和千年萬年乃至幾個紀元後的人們進行互動。

  可問題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記錄滑落向某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低級趣味。

  比如這場會面注定會成為本紀元的重要節點，按照歷史標簽習慣，往往會將其標注為：“紅葉街會議”或者“紅葉密談”。

  然後，不知道多少代學者窮其一生，都在探尋“紅葉街”到底是哪一處神秘莫測的秘境，其地位，甚至可能超過上個紀元中最著名的安拉冥德山。

  因此，為了避免這種可笑的情況發生，阿爾弗雷德決定隱沒掉具體的會議地點。

  “今日，永恆之神自無盡虛空中現身，光明之神自曜陽上降臨，秩序之神自人間走來。

  三位紀元霸主，為改造這個世界，開啟了第一輪正式會晤。”

  寫完後，阿爾弗雷德放下了《新秩序之光》與鵝毛筆，拿出一個普通本子和一支鋼筆。

  記錄正史容易讓人疲憊，好在，阿爾弗雷德最近開發出了新的放松方式，可以幫自己在煩勞之余換換腦子。

  那就是——

  給提拉努斯他們寫愛情故事。

  ……

  理查被永恆之神附身後，處於“不可察”狀態，也就沒辦法通過精神力探索來確定具體位置。

  不過，倒也並不難找。

  卡倫和尼奧徑直走向一家點心鋪，門口站著的是菲洛米娜，她站得筆直，像是一位盡職的哨兵。

  以往在紅葉街，男人進來鬼混、家裡夫人過來捉人哭喊的事情時有發生，菲洛米娜這裡則是反著的，男的在裡面放松，她在外面站崗，完事後再一起離開。

  雖然理查在裡面從不真的瞎搞，而是在治病，但能接受這種治療方案的女方也不多。

  “部長。”

  卡倫對菲洛米娜點了點頭。

  以前，在她和理查初有苗頭時，他其實很抗拒以上司的身份去撮合關系，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對菲洛米娜不公平。

  後來，卡倫也逐漸釋然了，因為反過來想一想，費爾舍家的姑娘這輩子大概只會對理查有好感，理查的選擇余地有很多，而她如果想體驗正常人的人生歷程，只有一個理查。

  委屈人家姑娘卡倫不願意做，但委屈一下自己的表弟，卡倫倒沒什麽心理負擔。

  卡倫問道：“進去多久了？”

  “挺久的了，從中午到現在。”

  “嗯。”

  卡倫剛準備掀開店門口用來保溫的棉布簾子，裡面就傳來了聲音：
  “抱歉，今天艾森少爺包場了，客人您請去別家吧。”

  旁邊另一道聲音對她進行提醒，她馬上又說道：

  “啊，今天整條街都被艾森少爺包了，客人，您得去另一條街了。”

  理查在這條街一向出手大方，他個人的津貼，隨便拿些去黑市上換雷爾，就足以在這裡盡情消費，當然，也是因為這兒的物價比較親民。

  尼奧開口道：“我們是艾森少爺的朋友，他請我們來一起玩的。”

  “啊，是這樣啊，那請進。”

  簾子被從裡面重新掀開，露出了一張厚妝的臉，很難第一眼看出具體年紀，不僅是因為妝厚，還有就是這一行容易早衰。

  這家鋪子內部是倒T形，長長的中間過道右側是一間間粉紅色的小門，每個小門裡面空間都極為狹窄，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不過卻並不影響兩個人用。

  走到最裡面，是店鋪裡的生活區，與隔壁兩家鋪子的後面打通，有廚房有盥洗室，還有一個較大的天井，上面蓋著一大塊玻璃，下方則有八個塑料桶，用來接漏水。

  原本入冬後雨天很少，可架不住那場神戰的余波，讓維恩一連好多天刮風下雨，屋頂也就漏了。

  除此之外，神戰的影響還導致外海近期的貨輪航運受阻，使得約克城內的物價上漲了很多。

  而此時，偉大的永恆之神，就斜靠在一張破了洞的暗紅色的老舊沙發上。

  他脫了鞋，一隻腿豎直一隻腿彎曲，手掌輕輕拍打著膝蓋，配合著一位四十多歲正在唱歌女人的節拍。

  先前就聽到了歌聲，感覺很悅耳，絲毫不遜專業的知名歌手，可近了後，才發現了不對勁。

  原來，是理查的節拍，無形中幫對方修了音定了拍，本來的跑調嚴重一下子變成了天籟。

  理查從身側的一疊雷爾裡抽出幾張，丟了過去。

  “多謝艾森少爺，多謝艾森少爺。”

  唱歌的女人拿了錢，馬上退了出去。

  理查從沙發前的缺口小茶幾上，抽出一張紅色的衛生紙。

  紙張質量很差，使用時容易破損殘留粘粘，得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慢慢夾和刮。

  高檔的場所會用更好的紙巾或者是熱毛巾，但在這條街上，這種紙就是標配，反正會來這兒買點心的客人，也不會是什麽講究售後體驗的人。

  理查用紙擤了一下鼻子，然後將紙揉成團，丟向前方的紙簍。

  “吧嗒”一聲，沒丟中，砸牆後落在了地上。

  尼奧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煙，抽出一根遞給理查。

  理查接過了煙，放在鼻前聞了聞，微微皺眉，說道：“呵，一股子屍臭味。”

  畢竟，印在煙盒正反面的主神與神獸，都已經隕落。

  尼奧給自己點了後，很自來熟地在沙發扶手上坐下，順勢伸手摟住了理查的肩膀，還特意晃一晃他。

  “嘿，我說，早知道你喜歡這個地方，那你早點下來，我帶你玩個遍啊。”

  “所以，你不是光明。”

  尼奧目光微凝：“什麽意思？”

  “你從未把自己當作光明，你只是把自己當作一件可供臨時使用的容器。”理查伸手指了指站在對面的卡倫，“他身上，倒是有一種主觀上的自覺。”

  尼奧不滿道：“那你怎麽不看看你自己，你現在不也是在用著容器麽？”

  “沒錯。”理查點了點頭，“我和光明，都只能找到傳承者，卻不可能找到下一代的我和光明。”

  “找不找得到也沒什麽意義，反正大家都是消耗品，用完銷毀的東西，一次性的和質量好的，有什麽區別？”

  “輸了的話，確實沒什麽區別，可如果贏了，那區別可就大了。”

  “我才不管那麽久遠的事情呢，來來來，我們說說眼前的，怎麽樣，這裡好玩麽？”

  “還不錯，一位小神祇的淡淡信仰之力，居然能壓製我的血脈濃度。”

  顯然，永恆來這裡，是為了探尋米爾斯女神的秘密。

  每一尊神祇都有祂特殊的地方，只不過這種特殊並不體現在戰場上。

  卡倫走到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口道：

  “感謝您的幫助。”

  理查瞥了一眼卡倫，笑道：“我有種預感，頭頂上的那位平時性格，應該也和你一樣。”

  卡倫搖了搖頭：“應該是不一樣的。”

  那位的霸氣和格局，卡倫自認為遠遠達不到。

  “從地上往天上看，任何東西都會失真。”理查套上鞋，走到盥洗室門口，伸手抓住壞了的門把手，把門往外一拉。

  門裡面不是公用盥洗室，而是一座山頂。

  濃鬱的霧氣自門內湧入，蘊含著特殊的芬芳。

  理查走了進去，卡倫站起身，與尼奧對視一眼後，也跟著走入門內。

  山頂有一座恢宏的廣場，最上端是一個單獨的平台，上面的桌椅無比巨大，普通人和其對比起來，如同螞蟻。

  尼奧好奇地問道：“這裡是哪裡？”

  “安拉冥德山。”頓了頓，卡倫又補充道，“你上輩子死的地方。”

  兩個紀元前，永恆之神成就紀元霸主，結束了蒙昧時代，在安拉冥德山上點燃了聖火；
  一個紀元前，光明陣營戰勝永恆陣營，光明之神在山頂召開諸神晚宴；

  上個紀元中葉，光明之神隕落，秩序之神手持混亂之劍，劍鋒上插著光明的頭顱，一步一步下山。

  可以說，這座山，見證了近三個紀元的最核心的風雲變幻。

  但在本紀元裡，這座山卻成了禁區，因為永恆之神曾將滅殺的魔神妖獸封印在了每一層登山的台階上，諸神不出後，沒有神來鎮壓與修繕，這座山自半山腰往下，就成了動亂地帶。

  本質原因還是，這座山只有禮儀作用，沒有具體的利益可圖，所以各大正統神教也沒興趣來清理這裡。

  “我見過光明。”理查開口道，“在他還沒成神時。”

  尼奧問道：“世事難料啊。”

  “不難料。”理查雙手負於身後，“我參悟時間的禁忌比較早，所以在我見到他時，我就看到了一些未來畫面，他顛覆了我締造的基業。”

  “為什麽不提前掐死他？舍不得？還是，互相欣賞？”

  “時間本身並不存在禁忌，就像是那些掌握預言法則的神祇，祂們也能做出很精準的預言，窺覷到未來的某些畫面。

  之所以會有‘禁忌’的說法，就是因為掌握了它之後，你不僅可以看見，你還能出手去進行改變。

  只是，會視情況付出極大的代價。

  要是沒絲毫代價，我就真捏死他了，不會猶豫，呵呵。”

  “你可真坦誠。”

  “你走路時會在意鞋底是否會踩死某隻螞蟻麽？”理查抬起頭，看向上方的主座，“不過，那個時候的光明，也看出了我的身份，他沒有對我跪伏下來膜拜，而是直言我的過失和天真，他還說，如果我不改，他以後會幫我糾正。”

  理查轉過身，走到卡倫面前，看著卡倫：

  “同樣的，秩序也幫光明做了糾正。”

  卡倫回應道：“事物是動態發展的，只要找準了大方向，那態勢也會是螺旋上升的。”

  “方向是誰找的？”理查問道。

  卡倫回答：“是你。”

  “其實，我沒想那麽多，不過我能感受到，從我那天第一次降臨開始，你就故意把我往你的體系上去硬套，一定要把我擺在奠基者的位置上去。”

  “這本就是你的歷史定位。”

  “所以啊……”理查指了指的腦袋，“我閱讀了這具身體裡的秩序教義記憶，它很簡單，並不複雜，卻又很清晰。很奇妙，一個不講來世，不說死後天國的教會，卻能把過去和未來的規劃，從上到下，梳理清楚的同時，還讓大部分信徒都自覺做好。”

  “因為，只有認真地專注於今生，過去和未來，才有意義。”

  “真是霸道啊。”理查攤開雙手，“那天我的出手，已經被歸列到了這邊的陣營，也沒辦法再站回去了，可即使如此，你還不覺得滿足，依舊想要在內心上，對我進行進一步地說服。”

  卡倫微笑道：“抱歉，習慣了。”

  “好了，既然你們兩個都來了，那我們就談談正事吧。”

  理查席地而坐。

  卡倫和尼奧見狀，也都坐了下來。

  和四周高聳無比的桌椅比起來，眼下坐在地磚上的三個人，像極了湊一起聊天的三隻小蟲。

  “我的力量所余不多，不過，這麽多神隕落了，祂們在收集隕落後的養分，我到時候也可以去強行分潤到一些，畢竟，我多吃一口，祂們的總量，就會少一口。

  你們呢，光明是虛弱的，秩序是腐朽的，想到辦法了麽，別到時候真的要動手時，力量匱乏得太厲害，那就沒意思。”

  卡倫回答道：“我有秩序神教。”

  尼奧挑了挑眉毛：“光明神教馬上要宣布重建了，有興趣來參加開幕式麽？”

  理查的手指在地磚上摩挲著，地磚下面顯露出了一尊巨大的鬼影，鬼影原本想要嘶吼咆哮，但在看清楚上面的這三個人後，當即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嚇得立刻藏匿了回去。

  或許，在這尊鬼影眼裡，外面這三位，才是真正的可怕魔鬼。

  “我和你……”理查指著尼奧，“我們的力量，完全降臨下來後，只能大戰一次。”

  緊接著，理查又指向卡倫：“你不同，你就是新的秩序，可不到最後時刻，祂又不能隕落，無法將神格給你，在這之前，你永遠都無法成神。

  所以啊，在最後的那場大戰來臨之前，我們三個，都不能真的出手。

  這張網，主神已經先漏過來被秩序的分支神給帶著一起強行殉葬了，可接下來，會有一大批的小魚小蝦篩下來。”

  卡倫回答道：“秩序神教以及現在正在建立的教會圈聯盟，將會聯手抗擊第二階段歸來的神祇。”

  理查問道：“主神沒了，但不是還有分支神麽，怎麽，它們也照樣抗擊？”

  卡倫回答道：“對於正統神教而言，往往主脈都是主神系的，而分支神雖然有傳承，卻是旁系，主神如果不能歸來，只是分支神歸來的話，往往會帶來神教內部傾軋清洗的結果。

  所以，正統神教出於自身發展和現階段既得利益考慮，是不希望只有分支神單獨回歸的。”

  這一點，從秩序神教如何看待“神子”的態度上，就能清晰看出。

  理查點了點頭：“看來，神教已經習慣把神當作壁畫上的圖騰了，雖然天天膜拜讚美，卻並不希望神真的從壁畫中走出來。

  那我們，只需要等待到最終時刻了。”

  尼奧好奇地問道：“那些過去的紀元霸主，到底有多厲害？”

  理查：“不知道，沒打過，甚至都沒見過。”

  尼奧：“那祂們，為什麽會隕落？不會都像你一樣是覺得無聊後的自我放逐吧？”

  “神的壽命相對於人來說，不，是相對於萬物來說，幾乎是無盡的，但神，也是會衰敗的。要麽戰死更替，新紀元開啟，要麽提前沉寂，過渡紀元地位。

  但每一位紀元霸主，都在這個世上留下了足夠深刻的烙印，這才能支撐祂們，在不知多少個紀元後依舊可以重新回歸。

  祂們，是神的歷史，秩序想將它們都擦乾淨，把這個世界打掃乾淨，那就得承受來自歷史的反攻倒算。”

  尼奧忽然問道：“那個，你能看見我們的結局麽？你有那個能力的，對吧？你在上上個紀元裡，就曾和下個紀元裡的秩序之神說過話，不是麽？”

  雖然知道提前看答案不對，但誰能忍得住呢？
  理查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笑了。

  “其實，我忍不住想下場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個。”

  尼奧：“我們贏了，你急著下來選邊參與？”

  理查搖了搖頭。

  尼奧皺了皺眉，反問道：“所以，你是故意下來體驗失敗的？”

  理查又搖了搖頭。

  尼奧疑惑道：“那是什麽意思，結局到底是什麽？”

  理查站起身，看著山外瑰麗奇特的風景，鬱鬱蔥蔥一片生機和荒無人煙的死寂，在這兒形成了清晰的分界線互不打擾，這是他，曾經的手筆。

  “新的紀元，我完全看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