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二十七年九月末,金秋九月,天高氣爽,再過幾天就將進入秦歷的新年。
秦將趙佗率軍渡過大河,夜襲匈奴右大將,又在北河畔以卻月陣大破匈奴騎兵,赫赫兵鋒直逼陰山腳下的頭曼城,其來勢洶洶,給整個陰山草原蒙上了一片濃重的陰影。
在這樣的情況下,匈奴的撐犁孤塗單於派出使者前往秦軍營中。
“頭曼要向我軍乞降求和?”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趙佗略顯驚訝,心裡充滿疑慮。
秦軍中的幾個年輕將領,對此持樂觀態度。
“邊鄙蠻夷向來是欺軟怕硬。我大秦自征伐天下以來,皆是戰必勝,攻必克,東滅六國,南擊夷越,兵威震於六合。又有上將軍這般蓋世名將,率大軍連戰連捷,兵臨對方腹地,在這樣的情況下匈奴人喪膽而降,也不是不可能!”
王離、郭青,楊熊等人皆認為匈奴乞降並沒有邏輯上的問題,秦軍打仗太猛了,一路高歌猛進,這都打到對方老家了,匈奴人懼怕而投降很合理。
有齊王建舉國歸降當做例子,區區匈奴單於懾於秦軍之威,俯首投降,不是很正常嗎?
相比於年輕人的自信,趙廣、司馬良等老將則抱著謹慎態度,認為此事不可輕信。
趙佗對此表示認同。
據他所知,匈奴是一個十分頑強的種族,在歷史上連續被趙國、秦朝擊破之後,依舊屹立不倒。反而趁著秦末戰亂,中原無暇北顧的時候,不斷發展壯大,最終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與漢朝展開了長達上百年的漢匈戰爭,這才逐漸衰落。
歷史上蒙恬北擊匈奴,將頭曼打的屁股尿流,北逃大漠,頭曼尚且沒有投降。現在秦軍雖然連勝兩場,但對匈奴殺傷不過萬余人,連將其重創都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頭曼怎麽可能投降?
頭曼,不是那樣的人!
“不管匈奴人真降假降,咱們都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讓他假的也變成真的!”
酈食其和陳平兩人,卻是打起了此事的主意。
趙佗瞥了瞥自己這兩個謀士,都不是什麽正派路子,有這兩個陰比在側,不管匈奴人打著什麽主意,他倒也不怕。
“既如此,就讓匈奴使者入營吧。”
……
秦軍大營外,匈奴使團已經下馬,在秦軍守卒的監視下,等待著秦將趙佗的召見或者是驅趕。
“貴女,這一次出使秦營,咱們一定要小心那個酈食其,此人不是好東西,欺哄拐騙,樣樣俱全!我覺得秦軍幾次偷襲,都是這酈食其在背後使壞。趙佗做的事情,說不定都是他出的主意,一定要防著他!他說話的時候,咱們少搭理他,這樣就不容易被酈食其欺騙。”
呼延蔦作為正使,一臉痛恨的對著旁邊的蘇迦莎囑咐,言語中盡是對酈食其的忌憚和憎惡。
蘇迦莎“感同身受”的點頭:“左骨都侯說的是,這酈食其之前出使我們月氏,就是用話欺騙了我父,最後再偷襲我們,十分的可惡。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一刀割了他的舌頭。”
“我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喂狗!”
呼延蔦順勢罵了一句,頓感心情舒暢。
他看著旁邊一臉“憤怒”的蘇迦莎,越發順眼起來。
蘇迦莎的出使,是她向頭曼單於的自薦。
原因是她說兩萬月氏人投靠匈奴的事情,秦人很清楚。
匈奴向秦軍乞降,如果沒有月氏人出面,就顯得有些假。她如果跟著前去乞降,然後當面向趙佗講條件,為月氏騎兵求取投降待遇,可以大大增加這次乞降的真實性,讓秦人更容易上當。
頭曼單於略微思索,就覺得蘇迦莎這話說的太對了,有她出使,能使得自己的這個計謀越發豐滿和真實,讓趙佗跳進陷阱的概率也能大大增加。
而且頭曼單於對蘇迦莎十分信任,在他看來貴霜翕侯被秦人所殺,蘇迦莎和秦軍有不共戴天之仇。有這個前提條件,就算是他手下的烏鹿虛、須卜當等人投降秦軍,蘇迦莎也絕不可能投降秦人,永遠都會和他站在抗秦的第一線。
“待到大破秦軍之後,我將割下秦將的腦袋祭祀貴霜翕侯,然後我要在草原上為你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讓你成為整個草原最美的新娘,成為所有匈奴人的大閼氏!”
蘇迦莎腦海裡浮現離去前,頭曼單於對她做出的承諾,淡淡的微笑浮現在嘴角。
不一會兒,秦軍營門打開,有一個寬袍文士帶著一隊侍從前來相迎。
“左骨都侯,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以及肉麻的台詞,呼延蔦一張臉都青了。
酈食其!
他對著旁邊的蘇迦莎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和此人多費口舌。
蘇迦莎會意的點點頭。
接下來,在進入營帳的過程中,兩人一邊敷衍著酈食其的“親切”交談,一邊悄悄用眼角余光四處打量,觀察秦軍大營的布局。
這是他們此行出使的目的之一,探查秦軍營地情報,為“單於奇計”的實施做準備。
不過一會兒,他們就被酈食其引著走入秦軍帥帳中。
大帳兩側,坐滿了身披甲胄的秦軍將領,一個個威武雄壯,瞪著眼看他們,在帳子前方坐了兩個寬袍文士,想來是趙佗的幕僚。
至於這位秦國的上將軍,則是坐在主位,身穿精致的鎧甲,目光炯炯的看著兩位匈奴使者。
“天所立匈奴大單於,派使者呼延蔦,特來見過秦國上將軍。”
呼延蔦行了一個草原禮節,口吐秦語。
蘇迦莎也跟著行了一禮。
趙佗不動聲色的看了蘇迦莎一眼,嘴角已是勾起一道淺弧,他淡淡道:“大單於要向我大秦投降?”
呼延蔦恭敬詢問道:“正是如此,大單於甘願向上將軍俯首投降,日後我匈奴為大秦之屬邦,世世臣服,歲歲納貢。”
趙佗笑道:“大單於手中尚有大軍十萬,和我大秦有一戰之力,不知為何就突然投降了?”
呼延蔦嘴角一抽,說道:“自然是上將軍率領大軍逼近我草原深處,匈奴各部族人人心惶惶,加上北河一戰,我部兵馬死傷慘重,大家都被上將軍兵威所懾服,故願向上將軍投降,只求與大秦消弭兵戈,日後還能在這片草原上放牧,還請上將軍準許。”
說著,呼延蔦和蘇迦莎對著趙佗一拜,態度十分懇切。
趙佗頷首,接著商談起了具體的投降事宜,頭曼單於手中尚有近十萬大軍,他投降,自然是要提出條件的了。
匈奴人的條件很簡單。
在投降之後,他們將作為大秦的屬邦存在,隻稱臣納貢,歲歲向塞內貢納馬匹牛羊,但不接受秦吏統治,也絕不犯邊入侵。
趙佗眼睛微眯,這個條件如果換成歷史上的某些王朝,自然是樂開了花,但對於有志收復故趙領土,佔領陰山的秦國來說,完全是不夠的。
除了領土需求外,皇帝的欲望更是要將天下所有的子民都納入秦國的郡縣管轄。
編戶齊民設縣,蠻夷設道,所有族群都要接受秦吏的管理,怎麽可能放任匈奴作為屬邦朝貢。
實際上談不攏,但趙佗面上不動聲色,做出一副認真商談的模樣,並進行了一個試探。
“北河以南的草原,都歸我秦國所有,大單於帳下的匈奴人只能在陰山下的草原生存,不得跨過北河。”
聽到趙佗這話,呼延蔦臉色驟變。
要知道北河和大河主道形成的“套中平原”才是這片土地上最為肥沃廣袤的區域,一旦失去這片土地,匈奴人在陰山下的狹長草原上,又如何能繁衍壯大?
如果秦匈真的要議和,匈奴投降肯定是要將那片落在秦人手中的土地拿回來的。
不過想到大單於來之前的囑咐,以及這一次乞降的真正的意義,呼延蔦便壓下心中不滿,象征性的抗議了兩句,就無奈的答應了下來。
至於蘇迦莎,也適時開口,爭取一些條件。
“貴女放心便是,我會將貴霜翕侯的屍體還給你們。”
趙佗呵呵笑著,一口答應下這些小事。
在兩方都有意“議和”下,這場商談進行的很順利。
最終定下在兩日後,頭曼單於將親自率匈奴貴人向秦軍投降,並獻禮稱臣。
事情敲定,趙佗開懷大笑,對呼延蔦和蘇迦莎道:“爾等既知天命,識時務,倒戈卸甲來降,我自當以禮相待,來人,上酒!”
很快酒水、佳肴盡數端了上來,酈食其和諸位秦將熱情勸酒。
呼延蔦雖是匈奴貴族,但草原資源匱乏,何曾見過秦人的那些美食佳肴,特別是秦地特有的酒水,更是十分誘人。
“任務完成,多喝幾杯,倒也無事,要是刻意拒絕,反而容易被秦人看出端倪,而且還容易招來趙佗不滿,導致事情敗露可就不好了,多喝幾杯,才能顯出投降的真誠。”
呼延蔦耐不住腹中饑渴,心裡安慰著自己這是為任務而獻身,頻頻舉杯,與眾人暢飲。
待到酒酣之時,呼延蔦聽到身側,蘇迦莎低語出去方便的事情,他點點頭,沒有在意。
畢竟蘇迦莎和他一樣,喝了許多酒水,上個廁所多正常啊。
“呼延兄,我酈食其自稱高陽酒徒,自從出道以來,還未見過酒中敵手,你是第一個這麽厲害的,來來來,咱們看看誰把誰先喝趴下!”
酈食其適時開口,向著呼延蔦舉杯。
“哈哈哈,來啊,我堂堂左骨都侯還怕你不成!”
呼延蔦此刻也喝開了。
他被酈食其耍了好幾次,早已是恨得牙根癢,此刻見到對方在酒場上邀戰,更是戰意激昂,立刻舉杯,一口乾下。
他要喝死酈食其。
至於蘇迦莎是何時出去,又何時回來的,呼延蔦已是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