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壘後,便是秦軍大營,秦軍已經列好了戰陣?”
項渠眼中閃著寒光。
作為一軍主將,他雖性格暴躁,但同樣有足夠的軍事素養,知道查探敵情的重要性。
在派人衝擊秦軍的第七道壁壘時,他還讓人在壁壘前用木頭搭建高樓,命人攀上去,眺望壁壘後的情況。
秦軍最後一道壁壘修築在這條隘路的末端,後方是一片空闊的地域,約兩裡左右便是大片的秦軍營寨。
據斥候觀察,在軍營和壁壘間,秦軍已經擺好了戰陣,就等著楚軍衝破壁壘後,來一場血戰。
項渠又喜又憂。
喜的是,趙佗沒有往彭城跑,楚軍追了那麽久,如今終於在此處追上趙佗的秦軍主力。
他終於逮住了趙佗,兩人可以在這裡面對面的大戰一場了。
但相比於喜,更大的還是憂慮。
對面的秦軍以逸待勞,精力充沛,又佔盡了地利。
反觀楚軍則是在此處連續攻壘數日,鈍兵挫銳,士氣衰竭,形勢對他十分不利。
“將軍,這是陷阱。我軍數日來連破秦軍六處壁壘,士卒傷亡數千人,相比於秦軍,兵力已無優勢,且敵人列陣而待,正處銳氣之時。我軍若攻下壁壘,恐怕會被秦軍反衝啊!”景同開口勸說。
這局面已經徹底挑明了,秦軍就是要用連續七道壁壘耗盡楚人的精力和士氣,增大楚軍的傷亡,最後從正面用以逸待勞的精兵進行擊破。
“是呀將軍,那秦將太過陰險,咱們不能過去啊。”
蔡武也開口叫起來,在攻打前面的壁壘時,他麾下五千人就被派上去攻打過一處牆壘,傷亡不輕,如今蔡武眼見形勢不對,他可不想將自己的兵力全送在此處。
項渠一張臉緊繃在一起。
他低語道:“那你們覺得,我軍該如何處之?退回睢水嗎?”
景同和蔡武沉默了。
就像在追擊秦軍之前,項渠向景同問的那句話。
“我們還有選擇嗎?”
沒有選擇了。
就算不考慮項越那五千人被秦軍殲滅的事情。
隻說如今的楚國,已到了最後的關頭,別說是陳郢處的項燕四十萬大軍,就連他這三萬人在最近也感受到了糧食吃緊。
從後方運來的糧食一日比一日少,軍營中下發給士卒的糧食也一天比一天少。
如今尚還有最後的糧草可讓楚軍士卒吃飽飯,與秦人拚死一搏。
但如果退去呢?
恐怕楚軍退到睢水附近,就會被告知缺糧,屆時秦軍追擊而來,楚軍缺糧少食下又該如何對敵?
飯都吃不飽,士卒們哪還有精力和士氣來打仗,到時候楚軍的下場恐怕比現在還要慘。
所以楚軍沒有選擇。
後退就是敗北!
他們只有去賭,去賭一擊衝破秦軍的可能。
這是他們最後與秦軍決一死戰的機會!
哪怕秦軍佔據地利優勢,至少他們還有一搏的機會。
“今日攻下此處壁壘,但不鏟平土牆,我軍暫以處壁壘防禦秦軍,防止秦人再來奪取。讓我軍士卒回營休憩恢復好精力,飽餐一頓後,再推牆前進。”
“屆時,我軍便與秦人決一死戰!”
項渠沉聲下令,聲音充滿寒意。
景同和蔡武對視一眼,知道主將心意,不再多說,皆拱手道:“遵將軍之令。”
項渠勒馬,轉回軍營。
在離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道尚處在兩軍爭奪中的牆壘。
“趙佗,你很好。”
……
“楚軍已奪下壁壘,但並未推平牆垣,反倒派人據牆防守,似乎沒有過牆布陣之意。”
傳令兵將前方的軍情傳報回主將趙佗處。
站在高台上,看著從遠處壁壘處退回來的秦軍士卒,趙佗面色淡然。
反倒是一旁的盧綰沉不住氣,問道:“將軍,楚軍沒有趁勢推牆進攻,而是結成守勢,莫非是那項渠看破我軍計劃後心生懼意,不敢來攻了?”
趙佗笑而不語。
旁側的鍾離眛明白,便接口道:“非也,將軍據此而守,項渠只要還有救楚國之心,就必須來攻,此乃將軍所設陽謀也。故而楚軍此舉,恐怕是想等待士卒休憩完畢後,以最好的狀態來與我方交戰,以獲取勝機。”
“原來如此,那我軍不如趁此機會,再派人重奪此道壁壘,又和楚人據守鏖戰,耗其銳氣?”盧綰眼珠子一轉,想出一個妙法。
趙佗卻哈哈笑起來,說道:“阿綰啊,你這方法倒是不錯,但卻沒有必要。耗了這麽多天,我軍勝算已經足夠,更何況我已有破敵之策。”
“你可還記得我讓你從附近鄉邑和彭城運來的牛?”
盧綰一愣。
牛?
在數日前,趙將軍在此處修築營壘的時候,就讓他傳令從附近鄉邑和彭城處搜刮來了近百頭壯牛。當時他還以為將軍是要以牛饗士,但這幾天,軍營裡卻沒有宰牛之舉,他都快忘了這回事情。
莫非將軍要以牛破敵?
就在盧綰發愣的時候,鍾離眛卻眼中一亮。
他出身鍾離氏,可比盧綰這鄉下人的見識高得多,趙佗搜牛之舉,讓鍾離眛想到了一個人。
莫非將軍是要效其所為?
……
“二三子,我今日也不瞞爾等!如今我軍已經到了缺糧之際,此番飽餐後,已再無糧食可供爾等饗宴,若要吃食,只有往前一條路!”
項渠站在楚營中,高聲大吼。
“秦軍七壘已被我軍盡數攻破,那一道土牆之後,便是秦人軍陣!只要眾軍效命,奮勇死戰,吾等便可擊破秦軍,食秦人軍中之糧,饗秦人軍中之肉!”
“反之,若是二三子不願死戰。此戰敗還,則不僅軍無所食,秦人更會趁勝追來,斬爾等之頭換取軍功,虜爾等親人以為奴仆臣妾,佔我楚國之地,奴我楚地之民,滅我楚國八百年社稷!”
“此等下場,爾等可願?”
隨著項渠話音落下,早已在暗中安排好的人便立刻叫起來。
“吾等不願!秦人要斬吾等頭顱,奴役吾等親人,滅我楚國社稷,此等深仇大恨,安能情願。毋寧死,也要擊破秦軍!”
眾士卒面面相覷,但在項渠的高昂的聲音,以及那些“熱血之士”的帶動下,身體裡的熱血也一個個的被激發出來。
我們沒有糧食吃了,只有打敗秦人才有吃的。
且那些凶惡的秦人要砍我頭,奴役我的親人,佔領我的土地,滅亡我的國家。
若不拚死,安能稱作大丈夫!
這般情況下,楚軍營中尚剩的兩萬余士卒一個個熱血高漲起來,連日來頹廢的士氣大漲一截,戰意十分高昂。
“將軍勵軍之舉十分高明,此番士卒深陷絕境,個個用命,效死奮戰,乃為哀軍也。”
“自古皆言哀兵必勝,我軍此番定能大勝秦軍!”
景同眼見楚軍戰意盎然,眼中也多了一絲希望。
項渠頷首,目光轉向北方的秦軍營壘方向。
“趙佗,我來了。”
……
這一夜,相較於數日來的攻壘廝殺。秦楚兩軍並無動作,顯得十分安靜。
雙方都在休憩士卒,等待那最終的一戰到來。
清晨,露水凝結成霜,大地上充滿了刺骨的寒意。
但在這片戰場上,卻有如火般的熱血在激蕩。
赤旗飄揚,兩萬身穿赤甲的楚軍,已經在這條近十裡寬的隘路通道上列好了戰陣,人人臉色發紅,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刃。
“秦軍在牆壘後約六百步列陣。”
收到傳回來的情報,項渠微微頷首。
秦軍在牆壘後已經列好了陣勢,這是不給他楚軍走出隘路,在寬闊地帶列陣的機會啊。
但無所謂,秦軍不給楚軍列陣的機會,那他就以這近十米寬的長蛇陣衝過去。
蛇頭處,是他精心挑選的一千敢戰死士。
一個個身強力壯,戰意高昂,胸中有熱血,願為楚國存亡而戰。
狹路相逢勇者勝!
項渠要用這一千死士打頭陣,就像是一柄尖刀般插入秦軍陣中,擊破所有阻擋的秦人。
蛇頭之後,兩萬士卒組成蛇身蛇尾,緊隨那些死士,直衝秦軍戰陣,一舉破敵!
“推開牆壘,死士出擊!”
項渠坐在馬上,位置處於一千死士和兩千銳卒的後方。
看著前方數百米處,楚軍開始鏟平土壘,推平牆垣,露出這道壁壘後廣闊的戰場,以及壁壘後六百米左右的黑壓壓一片秦軍戰陣。
秦軍靜靜等待,並未趁此機會突襲。
秦楚命運,將要在此刻決定!
項渠勝,楚國尚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趙佗勝,楚國之亡,再無翻轉余地。
“出擊!”
項渠舉劍高呼。
“出擊!”
眾楚人一齊高吼。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嘹亮的楚歌開始在此地唱響,因地勢狹窄,楚軍無法以戎車開道,但他們的前鋒死士,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向著前方衝鋒,那氣勢和衝陣的戰車相比,亦毫不遜色。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上千死士開始奔跑,兩萬戰卒在其後踐踏前行。
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殺氣衝霄,一往無前。
這是一場注定載入史冊的戰爭。
兩軍相遇,數萬人廝殺,定將殺得天昏地暗,神靈震怒。
但為了國家命運,為了親友的命運,哪怕楚人全軍將士捐軀茫茫原野,他們也絕不後悔。
帶著這般氣勢,一千死士呐喊著,咆哮著,向前方的秦軍發動衝擊!
……
趙佗站在他的指揮高台上。
看著遠方的楚軍已將土壘鏟平,露出其後赤紅一片的楚軍陣列。
赤旗飄揚,赤甲如火。
那激昂高亢的楚歌聲在原野上響徹。
“好一群荊楚之士。”
趙佗被其戰歌感染,亦不由讚了一聲。但他緊接著,就下達了命令:“牛!”
“牛!”
隨著秦軍傳令,戰陣前方,正對楚軍的士卒立刻往兩邊讓開。
後方士卒驅趕著數十頭壯牛上前。
這些牛,雄壯威武。
它們的角上捆著兩把尖刀,尾巴上則系著一捆浸透了油的葦束。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當楚軍嘹亮的戰歌傳來,當那一千死士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當頭衝來之時。
秦將趙佗亦揮手下令。
“放牛!”
“放牛!”
秦軍士卒舉著燃燒的火把,向最前排,那浸滿了油水的牛尾點去。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楚人激昂悲壯的戰歌中,有憤怒的牛聲響徹。
“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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