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劉季娶妻
沛縣。
上古時稱沛澤,因其地水脈縱橫,湖泊遍野而得名。不過在如今的楚國,此城亦被稱作沛邑,由楚王任命的沛公管理。
只是現在這位沛公神色十分驚慌,他站在沛邑的城牆上,驚恐的看著城外那支軍隊。
數千人的黑甲大軍在城外站的整整齊齊,排成幾個方陣,矛戟林立,充滿肅殺之意,一眼看去十分的駭人。
“沛公,秦軍說若是一刻鍾內不開城門投降。城破之時,沛公的……沛公的人頭將懸於城牆之上。”
聽著麾下將領的傳話,沛公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脖子。
他知道有一支秦軍正自南向北而來,但他還知道這支秦軍的身後有他楚國左司馬的上萬大軍正在追趕。
按沛公估計,左司馬應該在留邑附近就能將秦軍追上並予以消滅,那裡可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呢,完全影響不到他沛邑來的。
所以沛公並不慌亂,區區一支殘卒罷了,秦國主將率領的大軍都被上柱國滅了,就這幾千殘兵敗將還能弄出多大的事?
他雖然出於保險考慮,派了騎兵在城南數裡外巡視警戒,預防有秦軍潰卒向沛邑逃竄,引起混亂。但平日間沛邑事務一切照舊,婚嫁喪事也不禁止。
特別是今早來自豐邑劉氏的兒子前來邑中迎親呂氏淑女時,因為是當地豪俠王陵伐柯,沛公還很給面子的派人送去了賀禮。
哪料到劉家的兒子才把新婦接走一個時辰,城南警戒的騎兵就發現了大批秦軍的到來,嚇得沛公連忙關上城門,讓城中五百守卒,上牆防備。
只是,看著城外那懾人的秦軍戰陣,沛公腦袋裡還是不由冒出一個問題。
左司馬呢?
說好的上萬大軍呢?
很快,沛邑城門打開。
沛公顫顫巍巍的走出城門,向秦軍請降。
無怪乎其他,只因為秦軍亮出了繳獲的楚國左司馬大旗,以及楚軍的幾面千人率旗,十多面百人卒旗。
那一面面沾著血的楚旗晃得沛公眼睛疼,這種情況不投降還能怎地?
片刻後,趙佗站在營中,看著跪在自己身前,肥頭大耳叩首請降的楚國沛公,臉色不由古怪起來。
沛公?
這可是個好封號啊。
趙佗倒也沒有刻意為難這個識時務的“俊傑”,他在命士卒把守沛邑城門的同時,又讓沛公令人從城裡府庫為秦軍運來糧食衣物,以及一些治療傷病的藥物。
秦軍泗水大戰,傷員頗多,足足有上千人,他們一路走到沛邑,路上又有好幾十人沒扛過去。這讓趙佗頗為心痛,所以他拔取沛邑,除了獲得糧食外,藥物和裹傷的布匹都是必得之物。
除此外,趙佗還從沛邑各豪富家中搜刮了近百匹駕馬和幾十輛車輿,以供傷員休憩和承載輜重,畢竟從沛邑到單父還有兩百多裡的路程,他們得走十天左右。
一切緊要事物弄完後,趙佗想起他此行前來沛邑,還有一個想見的人,忙招來沛公進行詢問,結果一問之下,卻讓趙佗滿臉驚愕。
劉季今天娶妻?
趙佗頓時一頭霧水,滿臉問號。
這是什麽情況?
劉季娶妻不是在秦國統一,他做了泗水亭長之後嗎?
怎麽劉季年紀輕輕,才三十出頭就要娶老婆了?
而且對象還是呂雉。
這就讓趙佗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怎麽時間提前了那麽多年,那兩個人還是走到了一起。
但趙佗馬上又想起他之前在單父時獲知的信息。
劉季哄騙呂氏一家遷離單父搬到沛邑,從那時候開始,關於劉季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這其中緣由,莫非是因為自己?
“好一個劉季,有些意思。”
趙佗嘴角上翹,既然知道了劉季今天娶妻的事情,那他就更要去一趟了。
而且那豐邑位於單父和沛縣之間,這一去剛好順路,倒也不必特意繞遠。
下了決定,趙佗不再遲疑,讓眾軍在沛縣休憩飲食後,便馬上啟程向著豐邑的方向出發。
當然,臨走之前,趙佗還不忘帶走那位開城投降的楚國沛公。
畢竟投降敵國在楚國也算大罪,為了避免沛公被楚王責罰,趙佗就乾脆好人做到底,將他請到秦國,救其一命。
當然,趙佗這樣也能得到俘虜一個楚國縣公的功績,功勞簿上又能記一筆了。
堪稱雙贏。
……
豐邑,日近西斜,正處黃昏。
昏禮,源於上古搶婚必以夜色作為掩護的儀式。
儒家又認為男女婚配乃是陰陽結合的大事,需要配合天地的陰陽交合,選在黃昏時候舉行,方能順受其正,取得圓滿。
故而自上古以來,華夏結婚之禮皆在黃昏時舉行,直到兩千多年後,來自西人的禮俗將其改變,遂變成正午時分。
此時,一場盛大的昏禮,正在豐邑中陽裡的劉氏大宅中進行著。
劉太公很高興。
他劉氏的家底在豐邑其實也算不錯,頗有薄財,否則也供不起老三遊手好閑到三十歲。
相比老大和老二的勤懇持家,老四的讀書好學,劉老三總是讓劉太公十分憂慮,特別是老三的婚事,經常讓他睡不著覺。
但如今,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去魏地遊歷一圈,居然就拐了一個豪富大家來到沛邑,而且還要迎娶對方年輕美貌的淑女,這不由讓劉太公覺得倍有面子。
更別說沛縣大俠王陵,親自率領眾遊俠來此地捧場,更讓這場昏禮顯得熱熱鬧鬧,十分的喜慶。
此刻,沛縣眾遊俠和劉季的親族兄弟,以及盧綰、陳豨等好友皆笑容滿面的站在堂中,看著主位上兩位新人正進行的共牢而食之禮。
劉季穿玄端禮服,緇(zī)衪(yì)纁(xūn)裳,著赤色鞋履。
劉季的衣著有一種士人的儒雅貴氣,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卻又給人一種浪蕩子的感覺。
如今正是昏禮的緊要關頭,他卻不時回頭,對著眾遊俠露出輕浮的笑容。
呂氏淑女則是純衣纁袡(rán),這般衣著讓她多了一種莊嚴華貴的氣質,只是那張稚嫩且清秀的小臉面無表情,緊緊繃著。
兩人之間,是一張漆木俎(zǔ),上面擺了許多食物。
螺肉製成的醬,冬葵菜醃製的菹,風乾的兔所做的臘俎……
他們將要共同食用,行三飯之禮,之後還有合巹而酳等一系列的禮節,代表著夫婦從此同甘共苦,相互親愛,如為一體。
只是如今,當劉季夾了一塊臘俎扔進嘴裡,一邊嘖嘖大嚼著,一邊卻注意到對面的呂氏淑女竟然不動箸,兩隻眼睛無神的愣在那裡。
“淑女,請吧。”
一旁的讚者忙低聲叫了一句。
呂氏淑女才回過神來,忙伸手舉箸去夾一塊菜菹,這一幕讓劉季臉色不好看起來。
乃公吃臘俎,你卻去夾菜菹,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冷著臉吭了一聲,一旁的讚者也忙低聲提醒了一句。
呂氏淑女這才發現弄錯了,連忙又去夾了一塊臘俎,塞進嘴裡小口咀嚼著。
底下那些遊俠看到,有不少人頓時笑起來。
“君子吃肉,新婦吃菜,不合適不合適,這樣早晚要出事。”
“呸,等明天乃公撕了你們的嘴。”
劉季回頭罵了一句。
有人叫道:“乃公娶新婦的時候,伱劉季還不是滿嘴胡說。”
“是呀是呀,還說明天撕了吾等的嘴,你劉季明天怕是下不了榻嘍,是要爬著過來找乃公嗎?”
這下,眾遊俠笑的更大聲了,甚至還有人飆出滿是淫褻的話語。
這般行為,在遊俠之中倒是常見的事,王陵等人並沒有阻止,反而跟著笑。
唯有劉氏親屬頗為不爽,喜好儒學的劉交更是嘴裡嘀咕著:“一群鄙夫,非禮也。”
但懾於那些遊俠的行事,劉家人倒也是敢怒不敢言,怕一個勸阻反把事情弄得更糟,畢竟遊俠之人一旦發起飆來那可是什麽也顧不得,血濺當場也是可能的事。
在那陣陣笑聲中,呂氏淑女舉箸的手微微一顫,新夾的食物落在俎上,眼睛不由模糊,已是含滿了淚水。
劉季見到這一幕,越發不爽,心中暗道:“哭吧哭吧,等晚上讓你哭的更大聲。”
就在這場昏禮進行的十分尷尬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好一陣驚呼聲,而且那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一種驚惶之意。
“發生什麽事了?”
包括劉季在內的所有人全都望向屋外,豎直了耳朵,想要聽出外面叫的是什麽,王陵更是讓幾個手下出去查看。
趁著眾人注意力被屋外聲音吸引的時候,呂氏淑女默默抹了一把眼淚,緊緊抿著嘴唇,神情已恢復了平靜。
她重新抬頭,看著對面正側首望向屋外的大胡子男人,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這就是我要倚靠一生的男人嗎?”
就在這時刻,剛才出去查探的遊俠大叫進屋,驚叫道:“是秦軍!從沛邑來的秦軍,已到邑外兩裡了!”
“什麽!”
“秦軍,咱們這裡怎麽會有秦軍?”
“該不會是那支南邊來的秦軍吧,不是說有我楚國大軍正在將他追擊消滅嗎?怎麽會跑到我豐邑來?”
“秦軍都到了豐邑,難道沛邑也落入他們手中了?”
眾遊俠滿面驚愕,大呼小叫起來。
坐在俎側的劉季聽到他們的呼喊,身體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秦軍?
秦軍!
劉季的腦海裡浮現出外黃城的一幕幕,秦軍士卒悍不畏死,一個衝鋒就將外黃魏人殺得屁滾尿流,當場就將外黃城牆拿下。
他和張耳駕車逃跑,卻被似乎早有所料的秦將率騎兵追擊。
劉季甚至還能想起那個頭戴板冠,格外年輕的秦軍將領的模樣。
恐懼瞬間爬遍了劉季的全身,讓他汗毛倒豎,如芒在背,仿佛那些秦人已經將劍刃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是來自死亡的威脅。
他甚至還想到了被砍掉腦袋的張耳,哪怕他從來沒有見過張耳的屍體,但腦海中還是冒出一個滴著血的無頭屍體的模樣。
秦軍何其殘暴也!
這一刻,劉季的心中甚至不可控制的出現了一個念頭。
“這秦軍來到豐邑,莫不是要抓我的吧?”
他想起小弟劉交常說的那些儒言儒語。
其中有一句他很喜歡,是什麽“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
具體意思劉季不清楚,劉交好像說過,但他忘了。
按劉季自己的理解,就是一個聰明的人是不會讓自己站在危牆之下,是絕不能讓自己處於險境的。
而他劉季,就是這樣一個聰明人。
“諸位稍坐,我劉季去邑前為諸位看看秦人動向,去去就回!”
說著,劉季不待眾人反應,就拋下對面的新婦和滿座客人,徑直大步往外奔出,臨走前,他還不忘拿走一柄劍。
廳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唯有盧綰反應最快,他一個躍起就跟著跑了出去,嘴裡叫道:“阿季等我,同去。”
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
王陵叫道:“秦人逼近豐邑,不知是否禍耶?劉季好男兒,敢去探查秦人,吾等安能在此坐等大禍上門,二三子,跟吾走。”
“走,隨劉季同去!”
轉眼間,眾遊俠紛紛拿劍往屋外奔去,隻留下劉家人和俎邊的呂氏淑女滿臉驚愕。
片刻後,當王陵帶著眾人抵達鄉邑門口,透過昏黃的天光,他們能看到一裡外的大道上,正有數不盡的黑影正在接近,那是密密麻麻的秦人,足有數千之多。
王陵和眾遊俠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有遊俠叫了一聲。
“咦,劉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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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