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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宋》第646章 整編
  第646章 整編
  臨洮。

  軍營佔地三百余畝,一頂頂大帳篷連綿開來。

  校場上,名叫“李澤怡”的將領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列列宋軍執矛而立。

  汪家降宋了。

  這是前幾日便知道的事,四萬大軍被殲滅,宋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鞏昌。

  降就降吧,李澤怡相信汪家對形勢的判斷。

  他的祖父諱名“李節”,早在金國還在時,李節就已是汪世顯麾下將領。之後,任鞏昌總帥府知事。

  祖輩如此,父輩亦如此。汪德臣任總帥時,李節之長子李庭玉,也任總帥府知事。

  到了孫輩,李澤怡依舊是以汪家馬首是瞻。

  蒙也好,宋也罷,無非汪家頭上換個人納貢輸稅,汪家繼續保著他們這些人在地方上過日子……

  下一刻,汪忠臣抬手一指,指向了千戶趙炳。

  “趙炳,曾奉命隨闊端屠蜀……”

  “噗。”

  李澤怡一愣,看著前方趙炳的屍體倒在血泊中,才想掙扎,已有宋軍士卒衝上前摁住他。

  “幹什麽?!”

  “說好歸降的!”

  “……”

  呼喝聲中,李澤怡明白了,這次歸附與以往不同。

  宋軍要追咎屠蜀的往事,汪忠臣為一己之利,拋棄了追隨汪家三代的從屬。

  如今已不是汪世顯在世之時了。

  這是出賣、是背叛!

  他抬起頭,看向了站在點將台上的汪忠臣,只見對方還在一個個指著同袍將領。

  “李庭桐……”

  李澤怡聞言一驚,目光中,只見他三伯徑直倒地。

  “三伯!”

  一股怒氣貫上腦門,李澤怡目眥盡裂、握緊了拳便想衝上前殺汪忠臣,卻被宋軍緊緊摁住。

  “汪忠臣!你做什麽?!”

  李澤怡恨不能生啖汪忠臣之肉,破口大罵。

  “汪忠臣!我祖父追隨你父一世,我大伯、二伯為你汪家殉葬,你敢殺我三伯!你敢!”

  汪忠臣仿佛沒聽到一般,但一會兒之後,竟是抬手指向了李澤怡。

  李澤怡又怒又驚又怕,吼道:“汪忠臣!我沒去過川蜀……”

  “李澤怡。”汪忠臣道:“李庭桐之侄,當株連。”

  李澤怡驚懼交加,眼看著宋軍士卒就要持矛捅來,自知要死,心神大亂。

  然而,有一個瞬間,他看到那矛停下來,那持矛的士卒回頭看了一眼。

  李澤怡心念一動,余光中,只見有許多將領已跪下來。

  再望向將台,他終於注意到那位宋軍大帥正在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審視之意。

  只要對方一點頭,命就沒了。

  “李大帥饒命!”李澤怡大喊道:“我願為大帥效犬馬之勞!”

  他掙扎著,卻是掙扎著跪下來。

  “大帥饒命……饒命……”

  額頭上已沁出汗水,好一會,李澤怡發現那持矛的士卒沒有捅他,反倒是拿起繩索將他捆起來。

  校場上遍地都是血,他卻被提起來,丟進一間帳篷。

  遠遠地,有呼喝聲傳來,顯然是宋軍帶著汪忠臣在接收士卒了。

  直到入了夜,才有士卒來,提著他往外走。

  目光看去,只見中軍大帳正有人摁著一名將領,然後……斬下頭顱。

  ~~
  “李澤怡,李節之孫,李庭岫之子……”

  李瑕拿著一本冊子喃喃著,問道:“李庭玉、李庭望是你何人?”

  “是我大伯、二伯……”

  李瑕道:“他們死在我手上,還有你三伯。看來,你我不死不休了。”

  李澤怡一驚,想到帳外的屍體,連忙拜倒。

  “不。請大帥明鑒,大伯、二伯於沙場馬革裹屍,戰敗而亡,我豈敢有怨尤?至於三伯,乃遭汪忠臣背叛……乃……蒙軍屠蜀千萬人,大帥殺三伯,我絕不敢有怨尤。”

  “真的嗎?”

  “真的!求大帥給我機會,願為大帥效死!”

  “你想活?”

  “我不怕死,但……但不想這樣死……”

  李瑕又問道:“這樣是哪樣?”

  “遭人出賣……死也死得窩囊……”

  “這次,汪忠臣讓你們歸附,結果成了如此局面,你服氣嗎?”

  李澤怡遲疑了半刻。

  李瑕道:“是啊,你不服氣,沒真刀真槍打上一場,你終究不服氣。”

  “服氣。”李澤怡低頭道:“大帥已取鞏昌,我……不敢應戰。”

  “嗯,你父親身體一直不好,並未從軍,是個讀書人。另外,你兒子三歲了?”

  李澤怡身子一顫,臉色巨變。

  李瑕道:“不必害怕,我沒動你妻兒父母。他們還很好。我到鞏昌,直接攻的汪家大宅,並未波及到你家。問你,只是想看看他們在你心中的份量。”

  “大帥,求你別……”

  “說了,不用怕,哪怕我要殺你,也不會動你家小,這點,我答允你了。”

  “謝大帥重恩!請大帥信我真心歸附!”

  李瑕再次審視了李澤怡許久,最後道:“不急,過兩個月再說吧,你安心待著……帶下去。”

  於李瑕而言,俘虜的將領中,不服便殺,真心投效的還是願意收服。

  但李澤怡比較特殊,是結了仇卻表示了投效之意……

  想了想,沒必要冒險,其麾下僅兩百人。

  而之所以不殺,因為仇恨不宜再擴大了,殺的人越多,仇恨只會越來越多。

  在摧毀了汪家的威信之後,李瑕必須開始建立自己的威信。

  ……

  接下來十余日,李瑕忙的便是布防、整編兩件事。

  他將八千精銳分開,命鮑三率兩千人守天水,命熊山率兩千人守街亭。一千精銳則留在身邊隨時支援。

  之後,李瑕撤換了各州縣的將領,派一千精銳統領各地駐軍。這些駐兵戰力一般,又被打散到宋軍之中,倒不必擔心生變,無非是起個穩定秩序的作用。

  最麻煩的是鞏昌的三千人,臨洮的四千人,這些才是隴西原有的主力。但既已投降,費點力氣總能整編。

  李瑕殺了不少將領,將這些將領們的心腹親軍或殺或關押或驅為勞力,最後剩下五千余士卒打散,與兩千精兵重新整編。

  如此一來,雖還不算如臂指使,但也能多了五千兵力。

  這過程中,他最擔心的便是有人嘩變並釋放五萬蒙古俘虜。

  汪良臣本是打算等忽必烈遣人來招降他們的,隻將人捆著,供應著糧草任其吃得半飽。

  李瑕思來想去,又調三千人把這些蒙古俘虜押往成都,由張玨驅為勞力。

  這五萬俘虜終究是猛獸,李瑕暫時也不敢收編他們,倒不是“非我族類”,而是阿裡不哥、忽必烈的實力還是太強。相比而言,李瑕實力太弱,很難讓他們歸心。

  忙完這些,才算是初步在隴西立足。

  六月初十,李瑕回鎮鞏昌,布置了防務之後,讓人將汪忠臣帶上來。

  “你該做的已做完了,今日我會派人護送汪家往臨安。”

  李瑕批複著文書,頭也不抬,又道:“汪家三代鎮守隴西的聲望,因你而毀。但也正是如此,我再利用或者殺你的家人已毫無意義,你可以放心。”

  “是。”汪忠臣明白這一點。

  “你送他們到東城門,之後受刑吧,自會有人送你首級到成都祭祀亡靈。”

  汪忠臣眼中有些悲意,臉上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隻關心李瑕的樣子。

  “說到祭祀……恩主尚未到李家龍宮祭祀。”

  “我會去,不用你管。”

  汪忠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罪人想最後勸恩主一句,既有謀求天下之意,當先正名份……”

  “汪忠臣,你想活是吧?”

  李瑕打斷了一聲,抬起頭,道:“我知道你有用。但不妨告訴你,我是如何想的。”

  汪忠臣行禮,作側耳傾聽狀。

  他知道,只有辯駁了李瑕的想法,才能再有活路,活著追隨李瑕,也許能再為汪家找到起勢之路。

  “拿你的頭顱慰藉川蜀人心,此其一。千萬人……家家戶戶都有親朋故舊喪生於你們的屠刀之下。告訴我,你一條命,比得了百萬人之心嗎?”

  李瑕不等汪忠臣答,又道:“至於隴西,我已與士民、兵卒明言,我取隴西不願大開殺戒,兵馬過境秋毫無犯,唯追罪當年屠蜀之人。近來斬首了那麽多將領,卻不殺你,你是要我食言嗎?”

  “罪人不敢,罪人只是見恩主事無巨細皆一人……”

  “你不死,我的名義不正。”

  李瑕說了最後一句,揮了諢手,道:“押下去。”

  汪忠臣愣了愣。

  他本以為,近來這些時日,與李瑕相處得不錯,沒想到對方竟真就如此無情。

  ~~
  兩個時辰後,一顆頭顱被掛在了威遠樓上。

  “今我王師入隴西,隻誅當年屠蜀罪人!”

  隨著鍾聲一響,有人大聲呼喊起來。

  “罪人已死,仇怨既消,天下一家,安居樂業!”

  長街上,告示被張貼出來。

  “安居樂業!”

  “……”

  李澤怡站在街頭看了許久,長歎了一聲……

  他受俘之後,李瑕既未任他為將,也未再追罪於他。

  隻讓人押他回鞏昌,之後便放他歸家。

  李澤怡歸家之後,見父母妻兒無恙,一時也是茫然。

  他隱約知道,李瑕這是在試探他,看他是否會攜家逃亡。

  逃到哪去呢?兵都被打散了,不知被調到了何處;
  父親病弱,兒子才三歲,母親妻子女流之輩,又能走多遠?
  而不走,留在這鞏昌城,往後如何養家糊口?
  等蒙軍收復鞏昌嗎?

  等得到嗎?

  不知道……

  恨李瑕嗎?

  李瑕挾千萬人之仇怨而來,破鞏昌直取汪家,安撫百姓、招降士卒,隻懲處了當年入蜀之將,以及軍中不馴之人。

  不論實力如何,這些做法,稱得上堂堂正正。

  “安居樂業。”

  李澤怡跟著人群喃喃了一句,想到終究是要謀生計便打算去投奔李瑕,偏想到萬一蒙軍來收復了鞏昌,再次猶豫起來。

  “不管了,大丈夫豈可優柔寡斷!”

  他自語了一聲,大步又向總帥府走去。

  “罪將李澤怡,請為大帥軍前效勞,甘作士卒……”

  ~~
  “陸小酉。”

  “末將在。”

  “這個士卒先歸你麾下。”

  “是!”

  李瑕轉身正要走,想了想,回過頭,向李澤怡又道:“別急著要你原來兵權,讓我看過你的忠誠與能力再談,去吧。”

  那邊劉金鎖正過來匯報軍務,見此情景,嘿嘿一笑。

  “傻笑什麽,堂上說吧。”

  “是!”劉金鎖大步跟上,道:“想到了楊奔唄,等那個降將跟著大帥再勝幾場,才能放心用唄。”

  “嗯。”

  “大帥,外面喊什麽仇怨已消,也太便宜汪家了吧。川蜀可是死了千萬……”

  李瑕停下腳步,向威遠樓看了一眼,喃喃道:“你可知,最讓我感到恥辱的是什麽?”

  劉金鎖一愣,喃喃道:“什麽?”

  “本可以避免的,本不難避免。闊端入蜀之際,蒙軍不僅有這一路兵馬,京湖面對的才是蒙軍主力。為何京湖不像川蜀遭此慘禍?因為有孟珙在力挽狂瀾。

  北地世侯就想屠城嗎?當年京湖一戰,姚樞救活了多少人?汪世顯能厚葬曹友聞,護送書籍,就只是個屠夫嗎?但僅靠這些北人的憐憫之心不夠了,人得自己要爭氣。

  爭氣很難嗎?蒙軍很強嗎?或者攻蜀的蒙軍就比攻京湖的強很多?孟珙一任主帥,重挫蒙軍,轉進川蜀,一戰便可驅敵!
  但你看看當年川蜀那些戰是怎麽打的?汪世顯想歸附而不得,曹友聞被迫野戰,孤立無援,蒙軍殺來,趙彥呐領著成都守軍一矢未發,落荒而逃。

  到底是誰把川蜀千萬人的性命放到蒙軍屠刀之下的?最可恥的是,把汪世顯換成另一個人,只怕還是要幫助蒙軍入蜀屠戮。因為川蜀百姓納糧繳稅,供奉了一個根本就沒能保護好他們的朝廷。

  在想仇怨之前,你給我先記住我們披著的這身大宋軍袍上的恥辱。”

  劉金鎖愣了愣,喃喃道:“大帥,我……”

  “聽進去了?那你就在私下裡告訴軍中士卒,你的大帥要洗清這些恥辱。”

  “嗯。”劉金鎖用力點點頭。

  “告訴他們,如今的蜀帥,不是趙彥呐,要做的比孟珙好。”

  “明白!”

  此時兩人已步入大堂,李瑕攤開地圖,道:“說吧。”

  “是!”劉金鎖上前一指,道:“鮑三傳信,劉黑馬把兵力布防在渭河河谷外,但並不進兵。”

  “竟未兵進隴西?是想引我入關中野戰?”李瑕喃喃自語了一句。

  “不知!”

  “沒問你……”

  “還有,關中派使者來了,想要見大帥。”

  “使者?”

  “是,鮑三問大帥,是否讓使者過關卡……”

  ~~
  李瑕獨自又看了地圖許久。

  “竟還不來?使者?”

  之後,李瑕拉開抽屜,拿出廉希憲寫給汪忠臣的信件,一封封看起來。

  從謀劃關中到這一刻之前,在謀略一事上,李瑕提前半年的準備其實是壓住了敵方的將領、謀士。

  如今卻漸漸感受到了廉希憲的不簡單。

  “到何種地步呢?”

  李瑕思忖著。

  如今所遇之人,若論謀略,賈似道可稱一最。

  而賈似道更擅權謀而非軍略……且有個致命的缺點,總喜歡施恩控制別人,一遇不順便妒忌、排擠,樹敵過多。

  聰明人常犯的錯。

  卻不知廉希憲比賈似道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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