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快就打算上傳自己了嗎，我還以為你會堅持得更久一些。”

  眼見那個小鬼呼出了聯系“酒神局”的界面，點開了被自己視作“投降”按鍵的選項。重新躺回到靠椅上的克裡斯蒂，稍稍抬手遮擋了一下那虛假的陽光。

  她語氣裡多少帶著點嘲諷的意思。

  接著，她還半開玩笑地繼續道：

  “假如你是想要借這個機會，給壓力讓我換一副環境的話，那我必須得說，在我厭倦這片沙灘的氛圍之前，我都不會……”

  “卡戎帶來的那個破解程序，能夠為您解放多少的力量？”

  對此，江舟沒有理睬對方話語中的諷刺，而是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如此問道。

  “理論上來說……三成左右，不過實際上，可能連千分之一都不行。”

  雖然不明白對方突然問這個是想要幹什麽，但克裡斯蒂還是下意識地回答。

  不僅如此，她還繼續解釋：
  “酒神局一直都在監視著我的動向，哪怕我顯示出了一丁點可能會擺脫控制的跡象，它都能夠瞬間察覺到。像我現在這樣，躲在他眼皮底下構擬出加勒比海岸的場景曬曬太陽，都已經是我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也就是說，雖然她能動用三成的算力。但一旦用了超過千分之一，便會被察覺到。

  “我明白了……”

  江舟點頭，接著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投影界面上。

  克裡斯蒂見此，一把摘下了墨鏡：

  “為了以防萬一，我得先問一下……你不會真覺得我會陪著你去發瘋，冒險從這裡闖出去吧？”

  雖然她非常感謝對方為自己帶來了卡戎的破解程序，令自己從如無休無止夢境一般的失神狀態裡解放了出來。但很顯然，過去曾經與自己簽訂了契約的卡戎，還是大大地低估了自己眼下的困境。

  僅僅只是幫自己解放了三成的力量，遠遠不夠令自己脫困——哪怕是火力全開，甚至是稍強於自己全盛時的狀態都不夠讓她脫困。

  “不……我大概清楚您現在的狀態。”

  對於這個問題，江舟搖頭回答。

  現如今克裡斯蒂的狀態，大概能夠用所謂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來形容了——完全被“酒神局”的特殊所壓製，基於性能上的差異，靠自己怎麽都不可能掙脫束縛。

  因而，她眼下的這幅狀態相當於是直接開擺，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深吸一口氣穩定自己的語調，讓自己在說話的時候不是那麽像個騙子，江舟一本正經地開口道：

  “我的意思是，一會兒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就連我都不大清楚。但無論如何，假如發生了什麽特殊情況的話，還希望您能夠不要猶豫、毫無保留地保護好自己……”

  “哈？”

  正在用吸管喝著飲料的克裡斯蒂，聽到這番話差點一下子沒給嗆住。

  直接放下了杯子，她用好似看狗熊騎獨輪車般的眼神打量著這個伊卡洛斯路徑的調整者，好半天才開口道：

  “抱歉……你的意思是想說，卡戎那個老東西，已經找到了能夠讓自己進入到防火牆內部的方法了嗎？”

  一時之間，克裡斯蒂只能夠想到這個可能。但隨即，她馬上又意識到了其中的荒謬。

  倘若卡戎能夠直接進出防火牆內部，那他還要自己這匹“駿馬”幹什麽——直接在基底現實裡製造一副能夠承載自己的軀體不好嗎？
  如她所料，眼前這個被卡戎委托而來的信使搖了搖頭。

  “卡戎自然是無法到這裡來的，我也只是說有這麽一種可能……當然，到時候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也說不定，對此我不作任何的保證……”

  江舟含胡地說道。

  這倒不是他故意想當謎語人，但不這樣的話他還能夠怎麽說？
  當然，話雖這麽說，但他的言語中還是帶著不少的自信。畢竟，赫卡忒與卡戎這兩個高級AI，不可能真就給自己安排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江舟看來，他們大概率是知道克裡斯蒂這邊的真實情況，然後才安排自己來作為解決方案的。

  而自己使用著深度2的替身程序，想要參和到兩個深度7調整者的矛盾中來，思來想去，好像也就一個方法了——既然忒修斯路徑的深度7能夠吸收數字人格縫合進自己的思維，那麽自己便使用最初的那個秘鑰，去引導“酒神局”去嘗試吸收“雅努斯”作為自己的“傀儡”。

  那個秘鑰江舟自己嘗試激活過，但除了第一次激活了“雅努斯程序”，獲得了可控要素之外，在他這裡並沒有出現過什麽特殊反應。

  但對方主動去嘗試吸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雖然江舟自己很有信心，但對於她的話，克裡斯蒂還是翻了個白眼。

  “說話不說全是吧？”

  她說著，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向了江舟。

  一股數據流從她的指尖流出，匯聚成了一枚古樸銅錢的模樣緩緩從半空中掉落。

  江舟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它。

  “這個是？”

  他好奇地問。

  克裡斯蒂回答道：
  “類似於護身符一樣的東西？先說好，只靠這個東西是不可能在‘酒神局’那裡保護住你的心智模型的。但假如你的人格數據遭受到了不可修複的損毀，那麽這枚渡錢將會指引你的殘響返回基底現實裡，跟自己的親朋好友做最後的道別。

  “當然，你要是不走的話，說不定自己就用不上這玩意了。要我說，酒神局那家夥這麽搞，遲早有天會玩脫。繼續留在這裡，在未來還有機會獲得自由的。”

  但對此，江舟只是道了聲謝，並將那枚古銅錢收了起來。

  除此之外他什麽都沒有說。

  看得出對方去意已絕的克裡斯蒂，隻得無奈地聳了聳肩說：
  “這樣啊……少了個能夠陪著打發時間的家夥實在是有些遺憾。但無論如何，我得感謝你帶來的陽光、沙灘還有雞尾酒……假如你能夠活著出去的話，那也請幫忙給那個老東西道個謝。順便告訴他，就憑當年他在我被那幾個小兔崽子圍攻的時候跑路這件事情，哪怕再過二十年我也不會原諒他。”

  說著，她頓了一下，然後道：
  “對了，一直都沒有問，你叫什麽名字來著？賢者之城的那些狗屎規矩，我們沒必要遵守。”

  對於這個問題，江舟在最後點擊“確認”之前，視線透過了投影界面看向了克裡斯蒂。

  考慮到“江舟”的替身程序此刻還是“粉末”的狀態，他費力擠出了個微笑著回答道：
  “廖漆。

  “來自諾德安置區地下的廖漆。”

  …………

  在點擊“確認”以後，隨著刺眼的光線一閃，江舟再一次來到了那座鬥獸場的中央平台上。

  此刻，整個會場依舊熱鬧非凡，就好像先前他先前離去那麽久，對於現場的氣氛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一般。

  不過，江舟只是稍微仔細觀察便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他看到了許多相同的臉。

  作為服務生、作為陪伴的情人、作為氣氛組的罐頭觀眾、作為鬥獸場裡的娛樂設施。

  就好似複製粘貼一般，無數張相同的臉環繞在了四周。

  數以千計的人在觀眾席，在鬥獸場中央。但或許真正待在這裡，有著賢者之城公民身份的人，只有寥寥數人。

  “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想通了。”

  一個聲音回響在了江舟的身後，他回過頭去，“瑪德琳”一席正裝地出現在了那裡。

  “沒想到還是你，這裡不是標榜著公民之間不能建立深入關系的嗎？我原本以為會再換一個人過來。”

  江舟如此道。

  接著他歪了歪頭：
  “還是說……你其實只是一副皮囊？真正在與我對話的，其實是‘酒神局’本身？”

  “瑪德琳”笑了一聲道：

  “在通常情況下，我都會任由這座城市的千數心智模型自由發散，以各自的思維模式進行思考。在積累了足夠多的素材以後，再由我來收斂。交由‘日神局’計算處理，為整座城市劃定好正確的發展方向。”

  “也就是說，你現在‘收斂’到‘瑪德琳’的身上了？那這樣的話，我很好奇此刻她本人的意識究竟在哪裡。”

  江舟問道。

  對方皺了皺眉頭：
  “還在取名字糾結身份，這個習慣可不好，未來一定要改正。”

  然後，“她”繼續道：

  “為了防止你有什麽誤會，在你先前在狂歡日上讓她難堪以後，她本人已經回家進行自己的常溫超導課題排遣心情了。而眼下你能看到的我，只是借用了一個複製體在同你對話而已。

  “這座城市的規矩，即便是我都不會忤逆。所有的公民都能夠保有自己的自我意識，保證作為人類的尊嚴……我只會利用他們的複製體而已，就像他們本人所做的一樣。”

  只要不把複製體當人，那你怎麽說都是對的。

  江舟心想。

  不由地，他回想起了之前，自己看到“瑪德琳”替身殘響那帶有著濃鬱生活氣息的言語與行為，以及在發現真相以後的激烈反應。

  那些複製體在被揭示真相的瞬間，他們的心情究竟是怎麽樣的呢？
  隨即，江舟點頭：
  “也就是說，作為酒神局的交流界面，你會選擇合適的心智模型示人？”

  而對方回答道：

  “這便是我得以存在的優勢了——面對不同的情況，我可以選擇出最為適合的面貌提升效率。需要解釋的時候充滿耐心，需要強硬的時候暴躁異常，面對孩子充滿童趣，與老人交談時維持沉著……而經過計算，這個模型與你的契合度比較高。”

  而對於對方的這番話，江舟忍住沒有歎氣——酒神局的格局，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低上不少。

  這算什麽？假如會根據不同的場景更換最合適的模型，那這個選擇的策略本身，便代表了一種心智模型——並且還是最為功利與無趣的那種。

  只有在依靠需要勇敢才能夠解決問題的時候，才會選擇勇敢，那這從一開始便偏離了勇敢的本意。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出自己此刻的情緒，但總之，那人在說完以後，單刀直入地道：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了，倘若你願意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話，那麽現在就請把你的曼陀羅密碼輸入進去，上傳你的數字人格。”

  說著，他將契約與印泥放到了江舟的面前。

  江舟深吸了一口氣，將其接了過來。

  對方見此，欣慰地笑著點頭。

  除了自身作為基石，以及“日神局”自己暫時“消化”不了之外。這座城市，將要迎來第1031號心智模型了。

  但另一邊，江舟卻是直接拉開了契約的下拉菜單，將認證方式從三代密碼的“曼陀羅”，調成了一代密碼的十六位認證秘鑰。

  “酒神局”見到江舟的這番行為，直接愣了那麽一秒鍾的時間——基本上，只有極少數圖像認知障礙，或者患有記憶障礙疾病的患者，才會選擇這種原始的認證秘鑰。

  他看起來這兩者都不像啊……

  而江舟則是趁著對方愣神地這個機會，飛快地將那串早已印入了自己靈魂，或者自己的靈魂已經印入了進去的密碼，輸入完畢。

  “你……”

  一直到江舟這麽完工，酒神局都沒搞明白他剛剛究竟做了什麽。

  但是，雖然他那運行著“瑪德琳”心智模型的意識沒有搞清楚，但酒神局的系統卻是瞬間通過了認證。

  爬蟲軟件解析密碼，依托著那個網絡地址，開始抓取某個特殊的坐標了。

  空寂得就好像將魚鉤甩進了海溝。

  【該心智模型已完成上傳】

  而這是酒神局接收回來的第一條信息，仿佛來自深淵的回音。

  已上傳？
  他愣住了。

  哪有這麽快上傳好的？
  還是說，眼前這個家夥早就已經上傳了自己的數字人格？

  但是這不對啊，自己這邊的掃描顯示，對方明明有著深潛子倉進行支持啊。

  正當困惑著，他又收到了第二條回復信息。

  接收信息無聲，但信息的內容就好似驚雷般令他感覺震耳欲聾。

  【上傳時間，公元2069年12月25日20時42分42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