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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逆》116.第116章 非不願
  不請自來的人,是牽招的次子牽弘。

  他是督領一千新募烏桓突騎的將率,田豫表請的。

  “弘有勇力,頗有父風。”

  昔日田豫被召回洛陽計議並州之事時,天子曹叡意募烏桓突騎增他兵,田豫便如此作言,推舉牽弘為將率。

  對此,曹叡不假思索便允了。

  因為他知道田豫推舉牽弘的用意,不止是想報答昔日馬城之戰時牽招及時馳援之情,更因為許多西部鮮卑部落對牽招很是敬佩。

  故而讓牽弘隨在田豫身側,對經營並州之策是有裨益的。

  而牽弘前來拜訪夏侯惠,則是感激他向曹叡諫言推行牽招遺策的使然了。

  從為人子的角度出發,他當然想看到先父未竟之事迎來一個完美的結局,且若是一切順遂,他日青史記錄河套平原再次歸入中原王朝之功時,必然會不吝加一筆“複河套,皆招本謀也”的話語,令家門聲譽愈隆。

  若是從他個人層次思慮,則是夏侯惠給他添了一個積累功勳的契機。

  以他父輩的功勳,他日後踏上仕途成為將率其實並不難,難在於需要熬很長的時間才能嶄露頭角。

  就如昔日魏武曹操時期的功勳武將,如今有多少人的子侄顯明於世呢?

  哪怕被曹丕恩寵甚隆、功勳堪稱魏國外姓第一將的張遼,其子張虎萌蔭入仕了好多年,但如今也不過是個牙門將,在中堅營裡當個八百騎卒的騎督而已。

  他如今被天子曹叡親自授與官職並參與經營並州之事,就是比張虎等人的仕途走得更順利了——待河套平原重歸魏國疆域之日,便是他轉遷之時!

  理由是他父牽招在西部鮮卑部落中恩信太隆了,廟堂為了防止第二個遼東公孫氏的誕生,便會將他調任其他地方。

  當然了,類似這種調任,廟堂出於安撫他的思慮,自然會是以升遷的方式。

  是故,在田豫遣扈從告知他說夏侯惠也來到陰館之後,他便心領神會的連忙趕來拜會作謝。

  人情世故嘛~
  不攀交不會得罪人,但不知感恩則會被人詆毀詬病。

  夏侯惠對於他的到來頗為欣喜。

  雖然耽擱了想私下去請教田豫的時間,但也不急於今夜,且他可以通過牽弘知曉雁門關以北的事情啊。

  一是帶著感激來拜訪,一是放低姿態虛心請問,讓才是初次謀面的二人也相談甚歡。

  就是當漫天星辰閃耀夜空、四野寂靜之時,是時候該作別歸去自己營寨的牽弘卻是如此來了句,“素聞夏侯將軍勇猛過人,昔日曾以兩百騎誅賊子孫布於數千兵馬之中,今被陛下遣來隨征並州,應是希望將軍於萬軍之中取賊酋軻比能的首級吧?”

  這種交淺言深的問題,讓夏侯惠略微揚了揚眉。

  也許久都沒有作答,而是將手放在了下巴摩擦著短須,帶著饒有興趣的笑容靜候下文。

  無他。

  蓋因以牽弘如今的身份與職責,皆沒有資格向他打聽這種事情。

  而他竟是不忌諱的問了。

  如此便可以推斷出此乃田豫授意的。

  應是今日軍中計議時,田豫聽出我言外之意的緣由罷。

  但為何他沒有直接問秦朗呢?

  果不其然。

  當牽弘看到他笑而不語時,便也心照不宣露出了笑容來,當即起身行禮道,“將軍,此時夜已深,驍騎將軍應已然歸去歇夜了,若將軍尚未困乏,不若隨我同去田太守軍帳中一晤可好?”

  “走吧。”

  夏侯惠也隨之起身。

  少頃,至田豫的軍帳。

  軍帳前的值守士卒應是被提前囑咐過了,牽弘都不需要讓他們通傳,便直接挑開帳簾,伸手虛引請夏侯惠先入內。

  帳內的燈火通明。

  此時負手背對著帳門的田豫,正執著一盞油脂燈站在一張以繩索繃起來的輿圖前細細端詳,不知在思慮著什麽。

  “夜深冒昧來擾,還望田太守不罪。”

  不等牽弘提醒,夏侯惠便先拱手做聲客套了句。

  也打斷了田豫的思緒。

  只是他沒有轉身,而是回首看了一眼,便含笑抬手對夏侯惠招了招,“此間無外人,稚權莫縟禮,且近前來看輿圖。”

  此間無外人?
  以你與牽招有同袍之誼,牽弘不算是外人,但我也不算嗎?
  亦或者說,你口中的外人是特指秦朗?

  而且,今日午後時你已講過作戰的部署與思慮了,為何還要尋我來看輿圖呢?
  須臾之間,夏侯惠心念百碾。

  “唯。”

  依言應了聲,夏侯惠也順手從案幾上拿起一盞油脂燈走上去與之並肩,臉上笑容猶如三月春風,“不知太守讓我看輿圖何處?”

  “這裡。”

  田豫伸手一指,“定襄郡,殺胡口。”

  定襄郡乃是前漢高帝分雲中郡設置的,是文景二帝期間漢朝與匈奴通關市之處;而後來漢武帝擊匈奴時,大將軍衛青也曾多次從此地兵進河套。

  而殺胡口(走西口的西口),其實是一個關隘。

  呂梁山脈向北延伸出來的管涔山,是分割河套與雁門郡的界線,但注入大河(黃河)的渾河橫穿管涔山而過,形成了一條無需翻越山脊的天然通道,連通著雁門郡與雲中郡。

  如此重要的通道,自然也是修築防禦關隘的必選之地。

  早在戰國期間趙國就擊敗了匈奴人設置雲中郡,也順勢在這裡修築了防禦工事。

  隨征之前被做足了功課的夏侯惠,當然也知道殺胡口。

  更知道這個關口有奇兵之效。

  當年的牽招帶著步度根等部落走殺胡口進入雲中郡擊敗軻比能,有很大的因數,就是大軍在沒有走出殺胡口之前,軻比能是無法察覺動靜的。

  如今,田豫是想故技重施嗎?
  只不過,軻比能已然吃過一次虧了,應該也會有所防備才對啊~
  夏侯惠的目光,定定落在殺胡口位置的東側:強陰縣的鹽澤(岱海),軻比能大軍所食用的牛羊放牧之處,沉聲發問道,“殺胡口的地勢我知曉,但不知太守將欲何為?”

  “藏兵,設伏。”

  田豫言簡意賅而答,“若賊子軻比能兵敗,必不敢在雁北逗留,而將逃往雲中郡。若我軍先在此地藏兵,則可趁機取其首級。”

  呃~
  明白了。

  你果然是汲汲於誅殺軻比能的。

  聞言,夏侯惠的笑容頓時變得很燦爛了起來。

  其實想想也對。

  對於田豫而言,若是軻比能不死,則是邊患不止,想將河套平原納入魏國疆域的經營並州之策,自然也就無從談起。畢竟就算在朔方、五原等郡的西部鮮卑各部落,都願意名譽上臣服於魏國,也要擔憂招來軻比能的報復。

  “不瞞稚權,我以陛下許我的便宜行事之權,已提前安排附庸我魏國的鮮卑部落出兵在此地了。”

  解釋罷的田豫,不等夏侯惠做聲,便繼續說道,“然而,僅是此些胡虜之輩,絕無成事之可能;受我節製的南匈奴遊騎無有死不旋踵之心、烏桓突騎應募成軍時日尚短難以死戰,亦難建功。故而,希望稚權能助我一臂之力。前番陛下召我歸洛陽授職之時,曾多番稱讚於你,言你勇猛過人、足智多謀,且為國裨益不以死生為念,實乃督兵設伏之不二選也!”

  我倒是想應下。

  但不敢啊~
  看著田豫飽含期待的眼神,夏侯惠報以苦笑。

  因為他不可能去的。

  不是他不想去誅殺賊子軻比能、建立足以青史留名的功績。

  而是他先前在洛陽的時候提及過此事,但天子曹叡以不可置否的方式回絕了。

  且蔣濟都善意提醒、也是隱晦告誡讓他不要違背曹叡的心意。

  如此情況下,也就意味著他一旦去了,哪怕真的拿到軻比能的首級了,他在曹叡心中將落下一個“驕橫狂悖”的印象,然後變成“不足以倚為腹心”的臣子。

  沒辦法。

  比起裨益社稷的臣子,曹叡更喜歡和合自己心意的人。

  且夏侯惠所有的權力都來源曹叡的心意,他不能為了一個軻比能而失去君王之心。

  或是說,曹叡不取他之策但仍允他來並州,其實就是想考驗他的思量。

  看他是否“仕君如聖”,是否能遏製住貪功弄險以及膽大妄為的心性,來決定日後是否重用他。

  所以在來並州之途,他才對秦朗奪兵權的舉動毫無芥蒂。

  是的,他根本沒有在此戰中尋功績的心思。

  之所以一直想來請教田豫,不過是猜到田豫很希望誅殺軻比能,故而才想尋機會將自己對戰事的思慮見策說出來,看能否幫上田豫一二罷了。

  哪料到,非但田豫早有更成熟的見策,且還是想讓他親自督兵設伏呢!

  “稚權可是有難言之隱乎?”

  見夏侯惠苦笑不答,田豫略微頓了頓,便催聲說道,“我知道軍中無令不可擅行。若是稚權受困於此,大可放心。只要稚權願意前去設伏,我自去尋驍騎將軍討要將令,想必驍騎將軍定不會回絕於我。”

  想仰仗你打贏此戰的秦朗,當然不會也不敢拒絕了
  但問題是,我自己不想也不敢去啊!
  “唉”

  沉默了好久,夏侯惠一記長聲歎息,後退一步給田豫躬身行禮,“太守不以我才疏學淺而予大任授之,我本不能推辭。然而此事非我不願,乃實不能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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