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跨海來覲見林縛的,除了海陽郡都督甄封之外,還有築紫國執政佐賀賴源、日向國輔政家宰近鄉津野、東州都督遲胄、儋羅國王世子李繼等人。
他們都是崇觀十一年林縛親率淮東水步軍精銳跨海東征、西歸浦戰事之後,由淮東扶持起來的海東諸雄。
此時新任才三個月的濟州都督府陳恩澤及黑水洋船社執事周廣東,也陪同甄封、左賀等人一起到海州候駕。
海州原隸沂州、改隸淮安,又歸為淮北鹽監司冶地。
海州地處魯南丘山與淮泗平原之交,沿海岸線有近三百裡、縱深百裡,鹽田幾近千萬畝。鹽政改製以來,林縛正式設立海州府,除舊縣外,另外分拆出贛榆、新浦、灌雲三片軍屯農場。
青州戰敗之後,楚錚等青州諸人一面堅持在沂蒙山區抵抗、牽製胡虜及新附漢軍往南擴張,一面組織青沂民眾往南撤退。
徐沂之間,之前就容納了上百萬流民,民戶盈實,也沒有多余的土地用來安置人青沂等地往南遷移的民戶。
淮北沿海地區,雖有大片的荒灘廢地,多達數百萬畝之多,但多貧瘠的鹽磧地、灘塗地,易受海潮相侵,早年主要作為鹽區的草場使用,鹽戶居其間困苦不堪。
南遷民戶分散開來,以個人能力根本就無法成片的去開墾這些貧瘠的鹽磧灘地。
為了不使南遷民戶淪為赤貧、流民,除了允許富裕的青沂農戶遷往壽、濠、揚、淮等府自行購地安置外,林縛另將近十二萬戶從青沂南遷的民戶編入工輜營,在海州府之下設三大屯區安置。
海州府屯田以六百戶設一屯營,共設屯營一千一百余座,分歸八十九個鄉司轄管。
設鄉司、屯營集體開墾荒灘、修堤開河、改良土壤的效率,絕對不是民戶所能比的。
除了軍司五年以來累計達一百萬銀元的撥款外,三大屯區還向淮東錢莊支借近兩百元銀元的墾殖款,用於購入大量的鐵製農具、騾馬耕牛、大小船舶、造窯燒磚、燒石灰,種植耐鹽磧、耐潮湧的樹草。
從正式設屯區以來,四年時間裡,硬是修成長一百四十裡的捍海堤,將灌河截曲取直,使通沭水、泗水,又在灌河兩邊挖掘六塘河、新沂河等灌運接合的運河數條,用泛淤法改良土壤逾兩百萬畝,目前已經能使海州府百萬口戶產糧幾乎做到自給自足,修建的棚屋瓦舍更是數以萬計。
當然,樞密院在海州府直接投資最大的,還是海州軍港的建設。
海州處於魯中南丘山與淮北平原的交野處,境內的雲台山系是泰沂諸山的余脈,雲台山系在海州境內又由南雲台、中雲台、後雲台、東西連島等五座山脈組成。
東西連島位於海中,與後雲台山相去五六裡,但就是五六裡的海域,成立淮北地勢最為優良的大型海港資源。
後雲台山勢直侵海中,使得沿海多陡岸、少淤灘,甚至能叫林政君級超大型海船直接靠泊,而南北縱深十數裡的東西連島屏護在外,使得海州港不受大風、大潮的侵襲。
此外最關鍵的一個因素,就是從高麗半島南端所形成東海環流裡有一股常年都存的分支洋流,能直接直接抵達海州東西連島,也就是說,從濟州島西歸浦海港出發的海船利用這股洋流,甚至不用測星術,就能直接跨海摸到海州外的近海域……
此外,海州西依沂州,北臨魯南莒縣,是徐泗防線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海州駐水步軍,走陸路可以進襲莒縣、諸城、即墨等魯南諸縣;走海路可直接打擊魯東南及魯東沿海——這樣就迫使燕胡不敢主動打開膠萊河道的封鎖,使其在魯東南、魯東沿海只能采取禁海遷界、消極對抗的焦土策略,從而使其根本沒有辦法利用魯東南、魯東沿海地區。
從永興三年以來,淮東靖海第二水營即現在的靖海水師,就逐步的將海州港作為主駐港,而新設立的登海鎮師駐地也設於海州,加上之前徐泗防線在海州駐軍,海州聚集的水步軍已經達到五萬之眾。
甄封、佐賀賴原、長崎秀鄉、近鄉津野、遲胄、李繼等海東諸雄趕到海州時,林縛尚在壽州巡政。
他們則在靖海水師都指揮使葛存信、參謀軍事楊釋、海州知府羅藝成、登海鎮師指揮使陳漬及隨行跨海過來的濟州府都督陳恩澤及黑水洋社掌事周廣東等人的陪同下,先考察海州府的軍政。
站在雲台山的主峰之上,往西北眺望,在海州舊城之外,後台山與中台山之間的軍壘營房鱗次櫛比,仿佛巨大的營城。
後台山外港口裡駐泊著數以十計的大型海戰船,東西連島的北端,聳立於防寨之中的巨大燈塔,仿佛立於崖頭的小峰,在黃昏的暮色裡仿佛漸次明亮的大星。
而在後雲台山的南麓,則是一條新開辟的運河直直的通往西面的沭陽、宿豫等地而去,使海港與徐泗腹地相接。
即使東海寇鼎盛時期,海東與中原的聯系實際上都沒有徹底的斷過。
而在淮東稱霸東海以後,濟州島到海州、鶴城的航程更是最短縮短到三天、使福江島、松浦港到海州、鶴城的航程縮短到五天之間,海東與淮東的聯絡更是密切。
甄氏、佐賀氏、近鄉氏以及李氏、遲氏,為了表示對淮東沒有異心,同時也要學習淮東的新匠術,常年有數百子弟在淮東或事商貿或入學,更有甚者,李氏、遲氏更有數十子弟加入淮東軍出任將校,領兵作戰——這些都極大的促進了海東與內地的聯系。
故而甄封、佐賀賴源、近鄉津野、遲胄等人說是首次來中原,但在此之前對中原一點都陌生。
想到淮東能在短短三四年間,將海州這座濱海臨戰的鹽業小城,改造如此規模的軍港大城,駐以五萬精銳雄師,直接威懾燕胡控制的魯東地區,甄封等人猶能感受淮東的強大之處,實非高麗、扶桑等寡民小國所能對抗。
甄封等人這次跨海西渡來覲見林縛,一是面賀國公府開府治政的盛事,二是應林縛之邀,來海州商議擴大高麗戰事,三來是議將來海東地區的權力分屬……
扶桑及高麗以及儋羅等國歷來都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國。
只是燕胡在遼東崛起後,清水司一戰全殲高麗在北方邊疆屯駐的十萬精銳,高麗遂在國相左靖等人的控制下,徹底的淪為燕胡的附庸。而東海寇勢力盛時,扶桑、儋羅與中原的聯系也告中斷。
元越對地方控制力尚助處於崩潰的地方,又怎麽去管轄高麗、扶桑等藩屬國?
崇觀十一年,林縛率水步軍精銳萬余人跨海東征,在松浦、西歸浦諸戰裡,重挫佐賀氏及高麗水步軍,使佐賀氏、近鄉氏及高麗甄氏等家降服,徹底打通海東的商道。
林縛除了在海東地區設立濟州、福島兩處受淮東軍司直接轄製的自由貿易港外,還又將松浦、平戶等地從九州島割出來,設立名義上受儋羅國轄管的東州都督府,並在海東地區以馬一功為首,維持兵額多達一萬五千眾的海東行營軍武備,以維持淮東在海東地區的強勢存在。
不過,一方面,出乎隱藏實力的目的,一方面林縛當時還沒有掌握中樞,故而也沒有辦法以元越的名義直接給扶桑及高麗國下國詔,對海東勢力進行正式的權力劃分。
公府治政以來,林縛正式掌握元越的軍政大權,樞密院之下設外藩司,直接管理藩屬事務。高麗國王以及扶桑最高執政太宰的任命,至少在名義上,都需要得到元越朝廷的國書授詔,才算名正言順。
當然,以往元越對海東沒有節製力,只是名義上擁有宗主國的地位,對高麗及扶桑的權力更替沒有什麽約束力。高麗及扶桑承認元越的國書授詔,只是給元越臉面,即使不承認,元越也無可奈何……
但到這時,特別是國公府在海東地區以濟州都督府及海東行營軍強勢存在著,國書受詔的意義就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使得國公府直接干涉高麗及扶桑的權力更替,除了有正當名份外,還有強大的威懾性跟操作性。
這一次,林縛將直接以樞密院的名義立國書傳詔,封甄氏為高麗忠烈王,廢除李氏的王爵,授權高麗忠烈王甄氏召集高麗民眾推翻受國相左靖把持的李氏偽朝;也將強令扶桑太宰府遷往九州島,由佐賀氏及近鄉氏輪流執掌太宰府,以治扶桑國政。
當然,把持高麗、扶桑的舊有勢力不會輕易就范,那等待他們的就是戰事將進一步的擴大。
從林縛率淮東軍跨海東征以來,佐賀氏、近鄉氏在淮東的支持下,征滅平氏,平分了大隅國土;隨後,近鄉氏又征滅長宗我部氏,佐賀氏征滅了毛利氏,轄土相比以往都擴大了兩倍有余,成為扶桑諸國新崛起的兩大霸主……
佐賀氏所控制的武士,也由松浦戰之前的一千五百人擴大到五千余人,近鄉氏所控制的武士也達到四千余人,聯合軍高達五萬余人,兩家控制的人口高達三百萬,已經有與當前控制太宰府的北條氏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的能力。
要說有什麽不滿,就是林縛在佐賀氏與近鄉氏之間采取平衡策略,使他們兩家聯合之余相互製衡,一家都不要想壓過另一家,無法一家獨佔九州島以達到真正製霸扶桑的最終目的。
不過,佐賀氏與近鄉氏兩家,任何一家想到獨力對抗北條氏都顯得實力偏弱,實際上有聯合作戰的必要。也正式有淮東平衡策略的背書,使得他們的聯合有著更實際、可靠的基礎,不用擔心會給盟友在背後捅刀子。
也由於淮東直轄的福江自由貿易港就緊挨著九州島,使得佐賀氏、近鄉氏受益最大。
以濟州、福江為主體的自由貿易港,承接著對扶桑、高麗的主要海貿重任。海貿以生絲、綢布、瓷器、煤鐵、兵甲、棉布、染料、蔗糖、海鹽、糧食、馬匹、皮料、金銀銅貴金屬等物為主,每年的交易量多達六七百萬石,津海級、林政君級的大型商船有近百艘活躍於海東近海,每年的交易額高達兩千余萬兩銀。
雖說淮東軍控制的濟州都督府要從這麽龐大的貿易額裡直接征走約計四百萬兩銀的稅金,聚集於黑水洋船社的商紳勢力也要分走數以百萬兩銀計的利潤,但扶桑、高麗背後受世家控制的商賈勢力依舊能從分享極厚的利潤。
要是不能從中分潤,佐賀氏、近鄉氏也沒有辦法在短短五六年間,組成武士多近萬人、普通兵卒多達四萬余人的強大軍隊來。
林縛之所以支持佐賀氏、近鄉氏爭奪扶桑的最高執政、支持將扶桑太宰府遷往九州島,主要也是此時主持太宰府的北條氏意識著開放的海東貿易對其統治力的侵害。
雖說扶桑在吹灰煉銀法傳入後,扶桑銀產量大增,但每年五六百萬兩白銀、數萬斤黃金以及差不多七八倍量的銅流出,依舊是此時的扶桑所難承受……
淮東日益旺盛的貿易,對金銀銅等貴金屬的需求十分旺盛;淮東錢莊每年一千余萬新銀元、差不多三倍價值銅元的籌幣量,甚至不能滿足當前江淮等地的所需。
林縛雖然下令在浙西重開銀礦,但浙西的銀礦產量每年僅有五六萬斤、湘南及廣南的銀礦產量也多不出太多,根本不能滿足江淮當前新鑄金屬貨幣的需求。
雖說林縛極力推行大宗商貿使用銀票結算,但此時銀票從本質來說,相當於後世的匯票,銀票的背書極為詳細,以防止偽造冒貿巨款;此時還沒有到推廣錢鈔的水平,只能不斷的從海外吸納金銀銅貴金屬……
以往扶桑鑄錢以鐵為主,故而對金銀及銅的流出不是十分的敏感;掌握太宰府的北條氏,沒有實力強行關閉福江自由貿易港,想出一個狠絕的主意,就是有意在扶桑改鑄幣法,想要將以往的鐵錢改成銀銅錢。
一旦扶桑國改用銀銅鑄錢,將直接刺激扶桑國內對銀銅的需求,刺激銀銅價格在扶桑國內大漲,杜絕淮東從扶桑廉價吸納銀銅的可能,這自然不是林縛及樞密院以及此時聚集在海東貿易上吸取厚利的各方勢力所能夠忍受的。
所以林縛這次會支持佐賀氏、近鄉氏征討北條氏,最低的限度就是要扶桑國在今後三五十年裡放棄改用銀銅鑄錢的念頭;此外將太宰府遷往九州島,也有利用增加新的自由貿易地,促進對扶桑的貿易進一步擴張跟滲透下去。
西歸浦戰事後,甄封及約三千海陽子弟曾為淮東的戰俘。林縛於戰後放甄封及海陽俘兵返回高麗。在平靜兩年後,甄封與高麗國相左靖之間的矛盾爆發,正式揭開高麗內戰的序幕。
林縛使趙虎、馬一功先後率海東行營軍參與高麗內戰,打壓高麗水軍,助甄氏先後拿下山南郡、關西郡,一度威脅關內郡漢陽。
燕胡意識著一旦高麗失去控制,淮東將能在甄氏的協助直接從西翼威脅遼東,故而於永興三年之後,將此前助燕胡南征的兩萬高麗戰卒還給國相左靖控制,將高麗的內戰戰線維持在關內郡以南。
高麗在籍口戶不足三百萬,實際人口約在五百萬到六百萬之內。
雖說甄氏掌握高麗九郡裡人口最多的三郡,但實際掌握人口也不足兩百萬。特別是兩萬高麗悍卒重歸國相左靖控制之下,甄氏所掌握的海陽軍在陸戰就極為吃力,接連吃了幾次敗仗,使得其北進的勢力給遏製住。
甄氏這次需要淮東擴大對高麗內戰的干涉程度,擴大海東行營軍的規模。
助甄氏打高麗內戰,一方面是淮東出於從側翼牽製燕胡的需要,另一方面對是高麗的貿易擴張需求。
甄氏能拿來跟淮東交換的物資不多,但山南、海陽的煤礦資源尤其的優質。
高麗山南煤火力強、燃燒溫度高,其性能遠遠高過溧陽、宣州等地所產煤炭。
從永興二年,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就直接借款給甄氏等海陽大族,以利他們山南郡設礦挖煤,以山南煤、海陽煤輸出來彌補淮東、扶桑往海陽輸入物資的差額。
此時經山南、海陽兩郡運往海州、崇州、江寧的高麗煤每年多達兩百萬筐;至於甄氏等海陽大族如何奴役俘兵及敵對勢力的罪族子弟以牟煤利,就不是淮東所考慮的范圍。
林縛這次除了進一步擴編海東行營軍之外,還將通過淮東錢莊、殖商銀莊向甄氏提供高達兩百萬銀元的戰爭借款,以助其將兵備由當前的六萬人擴編到十萬人。
這樣淮東從荊襄會戰裡繳獲的大量剩余兵甲也有一個傾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