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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船低矮,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坐哨船從北邊過來,視野給海堤擋住,只看到海堤上列陣的士卒,而看不到海堤過去的情形。
東陽號高達十丈的主桅頂更設了觀哨台,晴好天氣,能望哨近十數、二十裡外的敵情。只是觀哨台過於簡陋,身手敏捷的斥候爬上去,也要拿繩索將自己固定在桅杆上,才能觀察敵情、揮旗傳訊,林縛也不便帶林續文、楊枝山、劉直爬上觀哨台觀戰,不過尾艙頂甲板高兩丈余,登上去,便能看到海堤那邊的戰局。
楊枝山是滿心懷疑林縛虛報戰功,待他登上艙頂甲板,便給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站到尾艙頂甲板上,在渦口寨西南方向上,那赫雄祁正率六百騎往王登台山馳去,楊一航、馬一功率步卒以行軍陣列追擊,隻以少量騎兵掩護兩翼……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初來乍到,並不知道晉中兵殘部之事,都以為追擊的步騎都是江東左軍序列。在野外以步騎追擊敵騎兵,雖然仗著多一倍的兵力,也使林續文、楊枝、劉直相信滄南兩次大捷並非都是虛誇,畢竟龜縮在京畿諸縣的勤王師及守軍是東虜北線騎兵的三倍多兵力,也沒有出戰的勇氣。
林續文、劉直不識兵事,不管過來時各自懷著怎樣的心思,但是看到己方士卒攆著敵騎在打,便熱血沸騰,心情亢奮,恨不得自己是統兵作戰的將領馳騁沙場,林續文指著追擊陣形一騎當先、給眾騎相擁的兩名將領,問道:“那兩位是誰?是江東左軍的周普、趙青山、寧則臣、曹子昂四員驍將中的兩位嗎?”
“他們都不是……”林縛笑道,劉直是內侍省的內臣,應該是郝宗成的人,他一時琢磨不透劉直對晉中兵殘部的態度,便賣了一個關子,沒有直言,至少等這一戰打完,若能積下軍功,晉中兵殘部也便有了依仗。
楊枝山在兵部任職多年,雖然沒有直接領兵的經驗,但是對兵事的見解,要比林續文、劉直深多了,他看了一會兒,眉頭微蹙,跟林縛:“敵騎雖撤,但陣形不散,怕是在誘我軍深入啊。虜賊最善玩這種花樣,仗著馬快,慣以小股騎兵相誘,至深處,四處伏敵突現,我軍撤避不及,屢吃大虧。江東左軍驍勇,我等已有目識,是不是小心謹慎為上?”
林續文、劉直給楊枝山一語點透,頓時覺得眼前的局面不容樂觀,都望向林縛,怕他兩次大捷就驕兵輕敵了,林縛笑道:“今日交戰,不只這一路。艙頂海風大,大哥與二位大人隨我到艙室去,我詳細說給你們聽……
林縛以東陽號為指揮艦,以尾艙為指揮所。
兩層尾艙,底層藏甲兵,第二層艙室的外圍造有環廊,站在環廊上可以觀望四周情況,十余名持刀親衛站在走廊上戒備,進去艙室便是一座兩丈見方的花廳,正當中是張固定在艙底板上的大木台,鋪攤開津海縣南部的地形圖,孫尚望正負責將觀哨台偵察到的各路兵馬運動方向在地形圖上標識出來。
孫尚望看見林縛帶人過來,便停下手裡的事情,林縛將他介紹給林續文、楊枝山、劉直三人,說道:“孫秀才乃倉南秀才,倉南屢獲大捷,孫秀才居功甚望,此時助我參讚軍務……”
孫尚望知道自己在京師來人面前沒有說話的資格,行了禮,便守規矩的站在一旁。
林縛邀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到木台前看地形圖,楊一航、曹子昂、敖滄海三路兵馬的行進路線以及時間點都在圖上清清楚楚的標識出來,指著地形圖將當前的戰局勢態介紹給他們聽:“與我江東左軍在津海周旋之敵為東虜王帳都統那赫雄祁所部,我江東左軍取得滄南大捷後,那赫雄祁率五千余虜騎反撲滄南,在小泊頭寨被我江東左軍削弱後,只剩不到四千騎。這是我等所處的地置,這是渦口寨,紅色箭頭是我軍運動方向,藍色箭頭是虜騎運動方向。這一根紅色短箭頭是我們剛才在艙頂所看到的追擊步騎,在西南、正西方,我軍各有一部與虜騎交戰,在三路運動方向的中間點上,這是王登台山,也就是那赫雄祁部在津海的駐營……東虜入寇以來以戰養戰對後勤、輜重沒有多少倚重,也就沒有營寨之重。河間府兩個多月來給虜騎洗掠了數遍,野外糧草所剩無幾,那赫雄祁再來津海與我部作戰,則需要攜帶糧食,盡藏於這王登台山下,我部三路分進合擊,便是要迫那赫雄祁在王登台山下會戰……”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這才知道他們剛才看到的不是尋常的追擊戰,而是林縛精心組織起來的會戰,不管三路敵騎如何應對,他們這邊三路都往王登台山轉進,便是虜騎悉數突圍逃走,這邊也能將虜騎在王登台下的營寨攻下,斬獲虜敵之糧草、傷病、馬匹,使那赫雄祁部失去在津海與江東左軍纏戰的根本,也算是大捷。
不需要多余的解釋跟證明,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及隨行書辦、扈從等人便都信了兩次滄南大捷確是實情。
“虜敵兵力近四千,江東左軍兵力會不會有所不足?”楊枝山問道。
林縛心想這位兵部主事倒是知道些兵事的,解釋道:“津海、青縣雖給虜騎掃蕩,但渦口、長蘆、青齊等寨仍堅守不倒,我部到津海後,聯絡各寨,各寨出寨兵約兩千余參加此戰。虜敵兵力雖近四千,但是算其傷病以及分守營寨兵馬,分三路阻我部進擊後,約三千余,實際上在每一路我部有寨兵配合,都是以多打少的局面……津海若能再斬獲大捷,各寨當居功……”說完這話,林縛眼睛看著內侍劉直,見他眼珠子盯著地形圖轉動,眉頭微挑起來,心想他以及內侍省一系應該是知道晉中兵殘部在這邊堅守的,笑道,“劉大人,可有什麽指點的?”
劉直笑了笑,說道:“林都監當真是一等一的用兵奇才,暨陽一戰時,某家便聽過你的威名,不瞞你說,那時某家還覺得戰報有所虛誇,今天一見,才知道林都監盛名不虛……”從懷裡取出公函來,說道,“此乃內侍監總監諸路勤王師郝宗成郝大人與兵部周宗憲周大人合署的公函,使某家來觀江東左軍盛況……”
此乃兵部與內侍省公函,林縛無需跪接,行了一禮,將信劄接過來拆讀。
林縛本來就是以監軍的名義統領江東左軍,所以劉直過來就不能再用監軍的名義,公函寫明委托劉直為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過來代表郝宗成與兵部以“觀軍容”,實際上就是監軍,不過公函裡只寫明江東左軍諸事要與劉直知悉,而不需諸事與劉直商議後定,劉直並無法直接干涉林縛指揮江東左軍的權力,這也算是給楚黨面子。
林縛心裡琢磨著“觀軍容副使”這一稱謂,雖然是臨時的編制,但是從稱謂設置以及兵部及內侍省合署的程序上來看,心想也許是崇觀皇帝下定決心用內臣了……
林縛笑道:“我說怎麽能預感今天會戰能取得大勝?這時才明白原來是劉大人過來督戰,今日若是大勝,劉大人應居功……”
林縛雖是客套話,劉直聽了也很高興,林縛用津海寨兵給他造成的一絲不快,也就煙消雲散,說道:“林大人真是會說話,某家能有什麽功勞?還不是林大人運籌帷幄、諸將卒奮勇殺敵之功?”
“劉大人無需客氣,”林縛笑道,指著林夢得說道,“林公夢得乃我與續文大哥的族叔,隨我北進以來,都是他替我打理軍務,江東左軍之詳情,我讓夢得叔跟劉大人一一介紹!”劉直這種人,讓林夢得出面應付最好。
“不妨緊,且看這一戰打完再說他事。”劉直說道。
“戰事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我要在這裡盯著,所以不便相陪,”林縛說道,“劉大人、楊大人遠道而來,辛苦得很,我備一艘座船給劉大人、楊大人使用,先休息一二,有什麽情況,我隨時派人通知二位……”
楊枝山也拿出兵部的公函來,他是純粹來核驗前兩次大捷的軍功的,楊枝山不會在這裡多停留,林縛便讓孫尚望負責將數戰來所積的戰功軍績點檢給楊枝山及他帶來的兩名兵部吏員核驗。
劉直是累得骨頭架子都快要散了,林縛要安排他要去休息後再議事,也沒有推辭;總之要留些時間給林續文、林縛這兩個族兄、族弟說話。
將劉直、楊枝山應付走,林縛問林續文:“大哥怎麽過來了?”
“還是托老十七你的功勞,我請旨撈了個差事,以右都僉禦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林續文說道,要從懷裡將公文拿給林縛看。
顧悟塵初至江東時,也只是右都僉禦史兼按察副使,之後再升任左都僉禦吏兼按察使。林續文監察河間府兵備事只是臨時的差遣,再說河間府已經給完全打殘,地方上也沒有什麽兵備事務可言,但左都僉禦史卻是實實在在的正四品官職。這也是林顧兩家和解,他投靠楚黨以來在官場上獲得的一次大進步;他之前是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職,幹了好些年都沒有出頭之日。
林續文說托林縛的功勞,這話也半點不假。
要沒有林縛在河間府兩次獲捷,又一直在河間府境內活動,使河間府的局面稍有改觀,朝廷就沒有必要往完全給打殘的河間府派使臣來收拾殘局。
要不是林縛立下功勞,就算派使臣,這差事也沒有未必能落到林續文的頭上。
“自家兄弟,我還能要查驗大哥你的公函?我應該恭喜大哥了,我以後在河間府就能依仗大哥了。”林縛笑道,阻止林續文掏公函、印信出來。
“什麽依仗不依仗的,說到底,我還是配合你江東左軍在河間府行事的……”林續文說道。
林縛心想林續文過來,總要比其他陌生的沒有什麽交情的官員過來好辦事多了;相比劉直來當這個觀軍容副使,林續文以右都僉禦史銜監察河間府兵備事簡直要算是一個大好消息了。
林縛率江東左軍北進,勤王作戰,實際上對河間府地方上是沒有管轄權的。河間府雖然給打殘,但是其境內堅守的塢寨勢力也算是一支不弱的力量。
林續文以右都僉禦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是以使臣的身份總督河間府地方兵備事務,對地方塢寨勢力有管轄權。
林縛稍用腦子想一想,便知道這是張協、湯浩信在朝中為他在河間府用兵提供更便利的條件;當然了,江東左軍在河間府取得的戰績,也要實實在在的分給楚黨一份。
林縛對這個倒沒有什麽舍不得的,軍功獨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未必見得能封多大的官,得多大的好處,他今後一段時間,始終是要依仗楚黨的。再說張協、湯浩信讓林續文來分江東左軍的功勞,也是給足林縛的面子,林縛又怎麽一點都不識抬舉?
對林續文以右都僉禦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來津海,林縛是十分歡迎的。
朝廷的風向,終於是徹底的轉變了。
林縛隻恨這風向轉變得太晚了一些。要是在虜敵組織對濟南的攻勢之前,朝廷就堅定守戰的決心,東虜酋葉濟爾汗就未必會組織兵力攻打濟南了。如今勢必要等濟南一戰分出勝負之後,才能知道下一步的局勢變化。
“……這麽說,朝中風向是變了?”林縛假裝無知的問道。
“我們出來時,皇上已經下旨使兵部尚書周宗憲總督天下勤王師,並派使臣從山西借道前往中州督戰,務必將虜賊從燕冀驅趕出來,”林續文說道,“張相、湯侍郎都對你讚賞有加,希望你率江東左軍能在河間打出更漂亮的仗來,沒想到我們剛來河間府,就有喜訊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