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等人在入夜前進入淮陽城,淮陽城外已經看不到燕胡遊哨的蹤影。
燕胡遊哨沒有越過防線給淮陽軍派騎兵迂回包抄的機會,在淮陽城北稍接觸就往後退去。倒是有少量流民往南湧來。
入夜前,雪倒是停了,凜冽的寒風還在呼呼的刮著,吹面如刀割,看著劉妙貞帶著青銅面具,林縛心裡暗想:難怪臉上沒有風霜之色、白嫩如嬰。
“北面怕是有大股的騎兵藏著!”周普蹙著眉頭,對燕胡遊哨稍接觸即退,頗為不解,猜測北面某處藏著較大股的燕胡前哨騎隊,堅固整飭、防備森嚴的淮陽城令他們不敢輕易往縱深滲透。
黃河從潼關出來,幾乎是以直線東流,在過大梁之後,才大折向、往西北而行。
長淮軍撤回到黃河南岸,即使在北岸還佔著幾座城池,但由於兵力有限,實際從整個太行山南麓到黃河北岸之間,就都變成燕胡在晉南兵馬的控制區。
從太行東南麓越過黃河到淮陽城北,直線距離才四五百裡,一路過來河流冰封,一馬平川,幾乎沒有什麽遮擋。
原先這一區域,人口密集,大量的村寨、屯堡以及地方上的鄉兵武裝會成為阻攔燕胡探馬往縱深滲透的阻力。持續數年的戰事,這一區域幾乎給打殘,丁口十存一二,村塞給摧毀、鄉兵勢力也給摧殘殆盡,燕胡探馬只要越過黃河沿岸薄弱的防線,進到河淮腹地,幾乎就進了無人之地。
陶春率部退到黃河南岸,兵馬擴充到四萬人左右,左右展開的防線約三百余裡。相比較當年大同鎮六七萬兵卒守六百裡防線,在兵力上倒不太弱。只是當年以大同城及邊牆為核心,依險峻地勢建有四百多座堡寨,才構成完整的大同防線,能有效防止小股敵騎的滲透。
陶春撤到黃河南岸,黃河到冬季一冰封,僅有幾座殘城能集中駐守,防滲透的能力自然薄弱。就江寧給陶春所擬定的戰略,也是冬季堅守城池,防備燕胡越河奪城,待黃河解封之後,滲透進來的燕胡騎兵沒有落腳之地,自然也只能退到北岸去。
在過去半年時間裡,在河淮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驛站、塘鋪以及滯留鄉野的民眾,由於沒有堅固的堡寨可以依來防守,都成為滲透進來的燕胡探馬襲掠的目的。
河淮地區剛剛才稍有些起色的耕作,便又都給摧殘了一遍。
就燕胡騎兵的作戰方式,很可能三五百騎一隊越過黃河防線往河淮縱深滲透,再分散襲掠、偵察,遇到阻力再退回集中,伺機而動。
燕胡探兵滲透進來,河淮之間薄弱的傳驛塘鋪就靠中斷,沒有北面的消息傳來。但要驗證周普的判斷也很難,今日就有數百名流民越過防線南下,派人去詳加盤問即可。
派人去盤問進城的流民,果然問得在前天入前有大股胡騎圍攻鄢陵的消息,只是鄢陵城池完備,城裡有千余守軍,胡騎未得,即行散去。
綜合盤問來的信息,確認在淮陽北面的胡騎約有四五百人規模。
“這股騎兵離淮陽不會太遠,是不是將騎營派出,趁夜往北搜索,狠狠的打他們一下?”馬蘭頭詢問劉妙貞。淮東大量的資源投過來,現在就有大股的虜騎潛伏在淮陽城北,要是無動於衷,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好……”劉妙貞點點頭,不主動出擊,過來纏擾的虜騎會越來越多,反而麻煩,又懲詢的看了看林縛。
林縛跟孫壯說道:“你參與往北搜索敵騎,”又與劉妙貞、馬蘭頭說道,“往北搜索的范圍不要太深,以百裡為限,分兩股或三股包抄搜索,途中匯合及聯絡地點方式,出發前好好商量一下,制定一個詳細的方案……”
淮陽鎮軍有兩營騎兵,一營較為精銳,從左翼搜索,一營馬匹質量較差,以稍緩的速度走中路,孫壯率淮東騎營一部從右翼往北搜索,途中約定兩個匯合點,即帶著騎兵牽著馬出城北上。
騎營出城去,林縛也未下城牆去休息,而是視察城池建造情況。
相比較一年前的殘破土牆,淮陽內外兩側都包覆了城磚,牆基也進行加固,更加重要的是對舊式城郭的改造。
舊式城郭防禦小股敵軍以及短時間的強攻,有稍好的適應式,但隨著大股敵軍長時間的攻城圍城,其攻城方式也將越來越多樣化並且重型化,舊式城郭就會暴露出一些致命的弱點來。
新改造的淮陽城,在大城與外壕之間,建一道高厚的羊馬護牆,在主城牆內側又挖內壕,或稱裡壕,在裡壕內側又稱一道厚牆,形成兩壕三牆的複式結構。廢除城樓、甕城,外建護門牆,城門洞建三層圓木鑿眼堅門;裡外壕廢吊橋,改建固定實橋;城牆四角改角為弧,改城上垛口牆為平頭牆,廢除馬面牆上的敵樓,改建護牆。
為了加強淮陽城以及汴水西岸、與淮陽城犄角相依的汴河城,工輜營從淮泗募健勇為輜兵近三萬人,取土造窯,前後共燒製兩百余萬塊城磚;耗用木料,幾乎將淮陽城周圍二三十裡的樹木砍伐一空,還對淮陽城南的南湖與汴水溝通的水道進行挖深清淤。
淮陽、汴河、睢寧、宿豫四城,構成淮安與徐州之間長達兩百四五十裡的一條堅固防線,淮陽城露在外圍,自然承擔的壓力最大。
當然這條防線僅有這四座城池還是薄弱的,畢竟沒有太多的野戰騎兵去堵城池間的空隙。當敵軍大股騎兵逼來,精銳步卒出城的活動范圍也很有限,這四城之間還要修築大量的防寨填堵漏洞。
當然防線最終是否穩定,城池、防寨倒是相對次要的因素,關鍵還要看守禦防線的兵馬是否精銳,是否有堅定的作戰意志跟決心。
為加強淮陽鎮軍,普通軍械不算,淮東在過去半年時間裡,僅鎧甲就撥給淮陽鎮軍三千套。
淮陽鎮軍前身就是縮編後的流民軍精銳,三萬兵馬,鎧甲也有五六千套,披甲率甚至不差過新組建的普通鎮軍。
淮東陸續補足三千套優質鎧甲,使淮陽鎮軍披甲率提高到三成以上。像董原控制的浙北軍、鄧愈控制徽南軍以及陶春控制的長淮軍,就以披甲率來說,甚至都達不到三成。
此外,淮東還給淮陽鎮軍提供步弓、臂張弩、蹶張弩等兩千余張,飛矛盾車五百余輛、床弩百架、含蠍子弩在內的輕重型拋石弩百余架。
長達一年的米糧充足供應以及到後期淮東每月還給淮陽鎮供應以醃肉、醃魚為主的肉食十五萬斤,使得淮陽鎮軍將卒的體能得到充分的恢復跟加強。又有劉妙貞、馬蘭頭、李良等一批經歷殘酷戰事淘汰出來的將領——到這一步,淮陽鎮軍已經能夠精銳戎卒了。
高宗庭心裡暗想,大概也是淮陽鎮軍這一年多來、有如洗心革面的變化,才讓淮東真正得到劉妙貞、馬蘭頭、李良等招安將領的信任?很顯然,江寧僅憑借封官加爵的簡陋攏絡手段,是無法跟淮東爭對淮陽鎮軍的控制權的。
是夜,一邊等候出城搜尋的騎兵有捷報傳回,一邊與淮陽鎮軍諸將交流城池攻防的心得。
說到城池的攻防,陽信及津海守城戰都有典型的意義,而在津海守城戰上,最能看到燕胡在攻城戰術上的進步與發展,投石弩及其他大型攻城器械的利用,使得津海軍在近半年時間裡,付出過半數的傷亡。
高宗庭長期在津海協防,他本人對戰術、軍略又有研究,自然是由他來向淮陽鎮軍諸將介紹津海守城戰的得失。
淮陽鎮軍諸將在近半年來,由於兵甲、軍械及物資都得到充足的供應,自視邁入強軍之列,難免會有邀戰奪功的輕率心思。故而林縛更需要將燕胡諸軍的關系跟淮陽鎮軍諸將講透徹。
軍將沒有士氣不用,但是士氣太盛,又難免會輕率用兵,徒增不必要的傷亡。
想當初江東左軍北上勤王,能取得那麽大的戰績,主要也是利用東胡人輕率輕敵的致命弱點,狠狠的咬了他們幾口,才徹底的將江東左軍的士氣打出來。
林縛可不想同樣的教訓發生在淮東軍或淮陽鎮軍身上。
淮陽防線雖然在過去半年時間裡得到加強,但一旦燕胡主力突破第一道防線,有十萬以上的兵馬集結到淮陽的正面,淮陽承擔的壓力不會比津海軍在守津海裡承擔的壓力輕多少。
雖說強攻津海,燕胡也付出多一倍的傷亡,但燕胡主要驅使新附軍攻城,激烈而殘酷的攻城戰事,反而有利於燕胡整合錯綜複雜、戰力參差不一的新附軍勢力,使新附軍將卒丟掉遲疑反覆的心思,從此死心踏地的替燕胡賣命。
林縛一直強調肉食對將卒戰力的重要性,胡人多食肉,相比較漢人,在體能上有著較為明顯的優勢。
也許燕胡在佔領北地後,能直接掠奪的米糧有限,但是在佔領燕京後僅從王室宗族那裡就能搜刮來的大量金銀財寶以及大量的皇莊田產,就可以從地方豪戶裡購買米糧,還可以從燕西購進大量牲口補充肉食,新附軍的補給相對是充足的
而燕胡攻伐,多縱容殺戮劫掠奸淫,又能將人性裡凶殘嗜殺的一面釋放出來——新附軍往往能表現出比以往更強的戰鬥力,實在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當然,在燕胡大肆攻伐北地之時,守河淮一線的梁家及長淮軍都選擇旁觀。在河淮一線有著十數萬較為完備、休養較為充足的兵馬,而江寧又最快的速度建立相對穩定的政權,這兩點也是燕胡在攻陷北地之後沒有倉促南下的主要原因。
也許在這個冬季,燕胡都不會有大的動作。
至少在對梁家、長淮軍的戰力及抵抗意力有較為準確的判斷之前,燕胡不會在北地根基未穩的情況下就倉促用兵,但是青州的薄弱太過明顯。
即使燕胡這個冬季在南線的主要任務是試探整個河淮防線的堅固程度,破壞河淮內線的生產,也許會將重心主要放在東線……
林縛實在不曉得青州諸人如何應對當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