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孝面無表情,揶揄笑道:“不要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猜疑上。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很閑,會專門跑到你們這窮山僻壤來送錢,你把我們想象的太無聊,還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呢?”
“你說這些我也不信,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王天孝冷冷地笑出聲,“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嘛,譚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證據。你不想想,你這種身份本來就是不能見光的,你和劉軍本就是露水姻緣,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現在夢該醒了而已。”
“也就是說,你沒有證據嘍!”
譚雲覺得自己發現了新的事實,一時間有些勝利的滋味。
“蠢貨!”
王天孝突然提高聲音,“你是不是還以為,如今的劉軍還是以前的劉軍呢,他能做到場長的位置,豈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話到這裡,我也不妨告訴你,他也不是一定因為原配,而是有了必須要得到的人。”
“你是說,場長的女兒?”
“你怎麽知道的?”王天孝很意外地問。
“無意間聽說的,他個爛蛤蟆還想吃人家天鵝肉,也不怕磕掉牙。這王八羔子,我就說嘛,他怎麽可能對那個黃臉婆重新負起責任,怎麽可能突然有了當場長的資格,原來是要攀上高枝了。”
“嗯,現在場長還不知道劉軍家裡有老婆,更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所以你最好不要節外生枝,他畢竟是你孩子的父親,和你有過感情,將他搞的身敗名裂,對你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是不是?”
“讓我閉嘴,他休想!”
譚雲突然覺得很絕望,若是和家鄉的黃臉婆她還能仗著自己年輕,身材好去競爭,但聽說那個場站的姑娘不僅人長的好看,而且還是個大學生,以劉軍的德性,遇見這種人可不得像個螞蟥吸上去。
剛才一點點懷疑,也逐漸消退了。
現在心中只有因為被拋棄的絕望而演化的憤怒。
王天孝覺得事情說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想了想,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元放到桌上,“這一百元是我私人加給你的,看你也不容易,劉軍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地道,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要能理解他不得已的決定。”
說完,他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又轉頭淡淡地說:“我最後勸告你一遍,你最好不要去找劉軍,要是有那種大鬧場站,讓劉軍也身敗名裂的想法,無疑是非常危險的,也是不識時務,我勸你好自為之。”
轉身走了兩步,一隻腳都邁過門檻了,又背著身子說:“而且我給你保證,你即使到場站,也見不到他的人影,他會有一萬種辦法躲著你,除非你闖到老場站哪裡,但老場長很欣賞劉軍,他也不一定會相信你這個山村寡婦的話。”
說完,王天孝走出了房門。
門口,小汪剛好騎著竹馬繞到王天孝的門口,他低頭摸摸孩子的腦袋,“小劉同學,真是個乖孩子。”
小汪懵懂地站在王天孝面前,奶聲奶氣地說:“我姓汪,不姓劉,我還沒有上學呢,還不是學生。”
“會的,都會的。”
王天孝繞開孩子,轉身離去。
摩托車很快消失在山村唯一的小道上。
就和來的時候一樣,突突突突突。
小汪跟著摩托車跑了一截,這才和小夥伴們停下來,戀戀不舍。
有鄰居喊住他,“娃子,剛才那人在你們家裡幹嘛呢?”
“和我媽說話呢。”
“隻說話?”
“可不嘛,那還能說幹嘛。”
“那都說啥呢?”
小汪剛想說,想起那個人竟然連自己的姓都能弄錯,便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呀,我在院子裡玩呢,他和我媽媽在房間裡。”
“房間裡?”問的人一臉猥瑣,“那關門了沒有?”
“……”
小汪剛要回答,就聽到母親在門口高喊道:“不回家幹嘛呢,告訴你不要聽野狗叫喚,你就是不記病,遲早被野狗咬。”
“我媽喊我了。”
小汪立刻轉身朝家裡跑去,問話的人滿臉尷尬,惱羞成怒地看著譚雲家的方向,眼裡卻帶著幾分貪婪。
“騷娘們,沒有男人,嘴裡還這麽騷。”
他小聲嘟囔幾句,轉身進了自己家門。
誰都知道那個婆娘不好惹,他自然也不敢去招惹,免得被自家老婆擰掉耳朵。
想到那騷娘們一晚上空守著炕,心裡直直歎息。
浪費了啊。
.
王天孝摩托車騎出很遠,汪莊的小村已經看不到了,他才在路邊停下來。
蹲在山邊的石頭上,望著群山莽莽,一股股泛著惡心。
剛才在譚雲家裡的表演幾乎榨幹了他所有的演技和惡意,不到半個小時的表演,他已經近乎崩潰,好幾次都差點支撐不住。
要做個惡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盡管他知道這個譚雲這不是個好貨色,知道劉軍是他的仇人,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劉軍徹底身敗名裂。
鑒於上次的經歷,他知道對付劉軍這種人必須一巴掌徹底拍死,斷絕他所有翻身的後路。
只是讓他凍壞腿並不能高枕無憂,他說不定還會因此獲得新的機遇,反過來成為場站了不得的英雄。後面機遇享受著場站乃至局裡給的福利待遇,機遇過他的幸福日子。
王天孝不允許這樣。
他不但破壞掉劉軍的身體,而且要讓他身敗名裂,被所有人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譚雲,就是他的刀。
可真正去執行計劃時,面對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說是那些只有很刻薄之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他還是受不了。
他。
終究是個心善的人。
哪有那麽容易變得的人啊。
一個好人,並不是因為他只會做好事,而是他的價值觀和壞人不同。
讓好人去做壞事,就是強行扭曲他的價值觀,這種痛苦,和讓壞人做好事沒有區別。
他解開大衣的紐扣,敞開。
讓冰冷的山風灌透全身,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心也變得安靜下來。
“王天孝,不要徘徊,你沒有做錯,這是他們欠你的。”
他默默安慰自己。
“他們已經傷害過你一輩子,如果你不采取行動,這輩子可能還要再次受到傷害,婦人之仁,並不能真正幫助到自己,佛也有金剛杵,那你面對這些魑魅魍魎,也應該毫不留情使出雷霆手段,將他們徹底擊碎。”
他揉揉有些發麻的臉龐,站起身,慢吞吞系好大衣口袋,再次看了眼大山的遠景。
笑笑。
跨上摩托車轉身離去。
回到場站,他直接去找崔萬山了。
因為想探探這裡的後續。
按照他的推測,劉軍這時候應該已經送到縣醫院了。
以他親身經驗,劉軍腿傷成那個樣子,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即使回來,要變得和以前那樣生龍活虎,應該是不可能了。
上輩子,劉軍讓自己左腿被凍得肌肉萎縮,成了三級殘疾。
這輩子,讓劉軍兩條腿凍壞,他也不是很過火。
他本來是有幾步棋的。
讓劉軍下去撈玉墜,只是最簡單,最蠢的一種計劃,但沒想到,劉軍竟然真就鑽進去了。
也不知是腦子確實笨呢,還是貪婪心作祟。
不管怎麽樣,他的計劃反正成功了。
下一步,他就是去找譚雲。
從前世的信息,譚雲這個女人有點小心思,但是很潑辣,而且是無所畏懼,能打能鬧的那種人。
如果將譚雲這個導火線點燃,然後將線引到場站。
以她的習性,不把場站鬧翻天她肯定不會罷休。
這就是驅虎吞狼,借力打力,借刀殺人。
即使某一日老場長發現是他在其中做前線引路,最多就覺得他有點不老實,但其實還應該感激自己。
老場長在場站做場長十幾年,其他都還好,唯獨讓劉軍做接班人這件事做得相當糊塗,也是間接導致場站改製後,在其他同級場站裡排名一直靠後,最後直接下降了等級,合並到其他場站,原來場站直接管理的僅僅只剩下幾個苗圃了。
從這個角度,王天孝可是幫了場長大忙了。
王天孝到崔萬山家裡的時候,發現他罕見地正在喝酒。
崔萬山很少喝酒的,據王天孝所知,自己這個朋友兼好哥們,一輩子不抽煙不喝酒,不找女人,所有賺的錢好像都給了弟弟。
也是個燃燒自己,照亮身邊人的好人。
但今日,為什麽他就喝起了小酒呢。
而且小石桌上,還放著一盤鹵的什麽肉,一盤花生米,一盤臊子炒鹹菜。
“喲,吃著呢。”
王天孝將手套脫下來丟在旁邊炕上。
崔萬山抿了一口酒,招招手,示意王天孝過來坐。
等王天孝坐下,崔萬山隨手將旁邊空著的一隻碗放到王天孝面前,拿起酒瓶就給倒了辦完酒,示意王天孝喝了再說。
王天孝端起碗,抿口酒,很辣,應該是山裡人釀造的燒刀子,度數非常高。
他本來就不喝白酒,一小口就衝到腦子裡,很上頭。
“哈哈。”
崔萬山一臉興奮,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王天孝盡管已經猜到他為何這麽開心,但還是被他感染了,也不由嘴角露出笑意。
兩個好朋友,彼此都出對方眼裡的心照不宣,又是相視而笑。
“老王,我給你說,這是我幾年來聽到最好的消息了,”崔萬山喝得有些偏多,說話開始搖搖晃晃,嘴裡含糊不清,
“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差點都不相信那句善惡有報的話了,我在想啊,這世上哪有什麽善惡有報,我看壞人就他媽的越過越好,好人呢,對,就是你我這種人,一天不如一天,你說這公平嘛?”
王天孝看著崔萬山又將小酒盅的酒一飲而盡,輕笑道:“老崔,你少喝點,你能喝這麽多嘛,一會難受有你的受的。”
“這不公平!”崔萬山卻是打開王天孝攔截的手,自己給自己又倒滿一盅酒,“如果人人都想佔別人便宜,都想做聰明的壞人,那誰做好人呢,你說說看?如果壞人太多,那好人還怎麽活,這合理嘛?”
“不合理。”王天孝搖搖頭。
“對是,不合理,一點都不合理。要我說啊,如果給我一把槍,我能把這些王八蛋全給突突了,讓他們還怎怎呼呼到處害人。”
王天孝心裡暗笑,你又不是沒有槍,也沒見你平時爆發過。
果然老實人的膽量都是酒給的。
說不定過了今天,等到明天崔萬山酒醒後,他或許就忘記了今天說的一切話,依然還是那個老實巴交,心裡不開心,卻都埋藏在心底裡不敢說出的忠厚男人。
“你看看,這不遭報應了吧。他凍傷了,住院了,我聽回來的人說了,醫生說這他腿嚴重,說不定保不住了,截肢!”崔萬山打個酒嗝,笑嘻嘻地說:“你知道什麽是截肢吧,就是將腿給截掉,他從此就沒腿了,看他還怎麽到處跑的害人。”
王天孝微微有點意外。
原來這麽嚴重,他還以為就是凍傷呢。
竟然要截肢!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