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曲,聽著說書先生的故事,吃著各自蜜餞,浮塵盡力給自己找樂子。
奈何身體太差。
平日裡,虛虛弱弱,沒有生氣一般。總是無精打采,也實在是打不起精神。
睡覺睡不好,總是這兒疼那兒疼。時不時發暈。
眼睛長期綁著絲絛,又容易發炎,癢得厲害。紅疹子一堆一堆地漲,甚是嚇人。
被劉慎石頭砸中的手修養中,勉強提個筷子吃飯,抬手挽發都疼得要死。
一到季節變換的時候,浮塵還得大疼一番。
只因氣候變換,常人能很快適應環境,浮塵卻因身體虛弱,抵抗力差,必定要大病一場才行。
冬夏發燒,高燒不止。春天過敏,全身上下癢得不行。只有秋天好受一點。
一年365天,浮塵至少100天在床上度過,不能外出。
也是這一年,劉慎關注到浮塵才知道:她真的很弱。
浮塵“7”歲(實際上8歲)這年的夏天,東部地區發生大旱。百姓顆粒無收。國家稅比不減反增,街上多了很多流民乞丐。
“小姐,要不要去吃五和軒聽戲?”小蝶問。
剛過立秋,浮塵難得身體爽利,倒想出去看看。思索一會兒,“多帶些人,外面不太平。”
“誒。”小蝶說,而後很高興地去準備了。
五和軒,浮塵去過。街中心的店鋪,劉府走過去也就二十分鍾左右。
上午招呼一聲,下午吃過飯,小蝶興致勃勃地給浮塵收拾一番,才抱著帶出去。
她真的很瘦。
所以小蝶也輕易抱得起,不太費力。
出了門,浮塵聽見外面的吵鬧聲。
“給點吃的吧。”
“大爺給點吃的吧。”
很多的流民乞丐。
“小姐,小姐,”有人追上來,“賞點吃的吧。”
浮塵剛要開口。小蝶喝令,“去,去,哪來的乞丐?”而後聽到“哎喲”一聲,小蝶拉著浮塵走遠了。
走著走著,浮塵察覺不對。
聲音少了。
遠處還有家仆叫喊的聲音。
浮塵察覺到,剛想喊,小蝶一把捂住浮塵嘴,跑起來。
她要賣了自己!浮塵猛然意識到,劇烈掙扎。被小碟對著肚子砸了一拳。
浮塵弓著身子,疼得難受。
小碟拖著浮塵往裡走,急切喊著人。
“來了來了。”有男子低喊。
“快!五十兩銀子,五十兩銀子!”小蝶急切喊著。
浮塵倒在小蝶手上有氣無力,實在痛恨這趟無妄之災。
“她怎麽了?”男子反問小蝶。
“沒事。興許是我剛才掐得緊,沒透過氣,緩緩就好了。”小蝶說著,抱著人要錢。
浮塵嘶啞著喊一聲,“疼。”那一拳真是砸到了實處。浮塵感覺自己五髒六腑被砸出來了。
“五十兩?”男子笑了,“五兩都嫌多了。病怏怏的,還是個瞎子,沒準帶回去就死了。三兩,不然就不要!”
“說好五十兩的!五兩?這可是個大小姐!美人胚子!你見過這麽美的人嗎?放妓院養養就是花魁!五十兩!不然不乾!”小蝶力爭。
浮塵聽得真切。呵,妓院呐。
另一邊。
山上,劉慎忽然有所察覺。心神不寧。
劉慎琢磨著,不會是浮塵那邊出了什麽問題吧。
他與師傅說一聲,請假離開。
東籬山人皺眉,“山下流民爆漲,人口販賣頻繁,別是遇上人販子了。”
劉慎大驚,騎馬趕往山下。
東籬山人同樣摸了劍,縱馬奔馳,“駕!”
城外,五輛馬車趕行。
小蝶與人販子扯皮了好一陣子,最終與二十兩的白銀成交了浮塵這隻肉雞。附加條件是小蝶必須跟著出城,以免劉府追殺。
第一輛馬車內,浮塵與小蝶以及七個孩子擠在一塊。
浮塵沉默地蹲在裡面,小蝶則坐在旁邊,對浮塵絮絮叨叨:“你不要怪我,我也是無奈。”
“我不賣你,我爹要把我妹都賣光。”
“小姐,我以往對你好不好?”
“這一次啊,我也給你找了個好去處。這家伢行人不錯,他們答應我會將你往富裕人家賣,或者去那東南妓院賣,絕對餓不死你。”
“你看,我為你著想吧。”
“所以,你不能怪我。”
“要怪,隻怪命。”
“……”
浮塵始終沉默。
城外三十裡地。
東籬山人與劉慎攔住馬車。
車上立馬下來十個壯漢,手裡拿著大刀。
劉慎“啊”的一聲拎著劍衝入陣營,後面東籬山人慢悠悠跟著。
車內,有小孩聽到動靜逃跑。但是腳上帶著腳鏈跑不遠。
小蝶聽到劉慎的聲音,下意識要遭,抱緊浮塵,說一聲,“大小姐,求你一定救我。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說著,給浮塵解腳鏈,解不開就砸,砸不開乾脆抱出去,看伢行的人快要被製服了才喊,“少爺,少爺我們在這!”
劉慎交代了手裡的人,跑過來,一劍劈了過去。
腳鏈應聲而斷。
鮮血凌厲。
小蝶倒地,肚子被劃了一個口子,“少爺……”
劉慎接過浮塵,反手要刺死人。胸膛上放上一隻手——要刺脖子的手平移一下,劃了一個口子。
“啊——”小蝶慘叫,疼得在地上打滾,“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劉慎單手抱人,單手踩著最後一個沒死的人,“知道錯哪兒了嗎?”
“知道,知道。”
“知道不磕頭?”劉慎將劍扎進對方手背。
那人吃痛,卻頭也不抬,氣也不多喘,磕在地上說,“小姐,對不起;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劉慎踢了一腳,拿腳撥動腦袋,“她打算怎麽賣我妹啊?”
“二,二十兩銀子。”
“賣哪兒?”
“東南妓院。”
“東南?呵,還能想?以為賣去南方就找不著了?”劉慎瞥一眼已經不敢多叫聲的小蝶,“把她賣去東南最低等的妓院。”
小蝶嚇一跳,叫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劉慎呵了一聲,忽轉身去小蝶身邊,對著胸口踢了一腳,果見一個包裹,顛顛,是二十兩。
對那伢行小頭目說,“她是我家買的奴才,賣給你,這就是賣的銀子。”
伢行小頭目不敢吱聲。
“這次她膽敢賣主,以後也敢逃跑。你們可一定看緊點。”說著,劉慎將銀子塞到浮塵手裡,抱著人離開。
回劉府後,劉慎隻說帶著人出去玩了,隻字不提販賣一事。卻在晚飯後跑到浮塵房裡,遣退下人,笑道,“小丫頭心挺狠的。”
浮塵充耳不聞,摸著被子要睡覺。
劉慎壓著不讓,耳語道,“可是你製止得,我才刺瞎她的。原來我們還可以心靈感應。你是不是說了讓她和你一樣?”
浮塵依舊沉默不語。
她沒說。也沒心語。但她確實是這個意思。
劉慎卻要追究到底,“你原來也是心黑的。”
“一個瞎子,你讓她怎麽活?嗯?怎麽活?”劉慎湊近了逼問。
浮塵閉眼睡覺,不管他。
劉慎躺旁邊,那手指順著浮塵額頭鼻子滑下去,筆直滑到下巴處,“她不讓你好活,你讓她用心體驗她給你安排的未來,嘖嘖,算計得夠狠呐。”他隨意評價道。
“女人心,海底針呐。”
“……”浮塵煩躁,吼一嗓子,“你要怎樣!”這一嗓子差點沒給自己帶走。
“呵。”
“呵。”
浮塵啞著嗓子艱難地從破爛的肺管子吸氣。
劉慎被吼了,情緒也不好,毫不客氣大力地拍著浮塵的後背。
“咳咳咳咳咳。”浮塵咳嗽,喘氣。
“瞧你,敢做還不敢當了。都瞎了,還想給自己立牌坊嗎?可憐善良的瞎子美人?”劉慎繼續嘴損。
浮塵深呼吸。打不過,說不過,鑽到被子裡不聽。
第二天起來,感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
吃了一段時間的藥,已是秋分。外面的乞丐有增無減,大批活不下去的流民湧入蓉城。
劉府內,卻是如往常一樣。除了下人閑言外面怎麽怎麽慘,便沒有多的了。
劉慎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發脾氣。
浮塵時常被打,也懶得理劉慎。只要這貨不讓外人欺負她,她總能活得。
這一鬧,便鬧到了過年。
過年三十守歲。
外面的乞丐已經少了很多了。
白雪覆蓋,生命流逝。
劉府裡,一對兄妹又在鬧脾氣。大人看著很有活力。
三十晚上,浮塵照舊早早睡下。她撐不住整晚不睡。
劉慎卻拉過不讓。浮塵要睡,他就敢扯過被子捂鼻子!
浮塵真的是憋好久了,吼了一句,“你到底鬧哪樣?”
“……”劉慎生氣又想打人,猛然站起又僵硬著坐下,小聲問,“為什麽我喊救命,你聽不見?”
??浮塵一百二十個問號,“你什麽時候喊?”
“每天都喊啊。”
浮塵面無表情,猜到了,問最後一句,“怎麽喊?”
“心喊啊。”
“……”傻病無藥醫。
劉慎見浮塵表情就猜到原因了,一巴掌甩了過去,離開了。
真的是特清脆的巴掌。
浮塵摸著自己的臉,今晚誰都別想過好年!浮塵跑出去吹風,立即給自己惹來了一身病。
那晚府裡伺候躁狂的大少爺,誰也沒睡下。
轉眼間十歲,對外,浮塵十一歲,劉慎十三歲。
劉慎早已下山,拜了伯翰夫子為師學文,也結交了一堆朋友。時不時的,也會來劉府玩。
一來二去,也看見了浮塵。
一群人圍著問身份,要看人。
劉慎不忌“男女七歲不同席”,他的朋友更加不忌了。
浮塵被當做了猴子。時不時被圍觀著看。
“她可真美啊。”張於歸歎道。
“美嗎?一般吧。”劉慎說道。
“嘖。怎麽你妹長這麽好看,你就這幅樣子?”王貴奇。
“我哪有?我不帥嗎?”劉慎自宇非凡。
觀看的眾人見此紛紛轉頭看向劉慎,皆是噗呲笑了。
“哈哈哈哈,你?帥?你跟帥就不搭邊。”王仁懷笑道。
“你不把人醜哭就不錯了。”
劉慎眨眨眼睛。他長得與常人不同,他清楚。但大家都是“驚歎抬頭”“震驚失色”,父親師傅都說他是天生奇相,威赫八方。
他以為他是帥的。
今日……劉慎看向不遠處曬太陽的浮塵。
好像世人更傾向於她是美的,而他是醜的。
“你也覺得我醜?”劉慎問浮塵。
“我瞎子看不見。”浮塵淡定地回。
劉慎噎住,轉瞬朗笑,“我醜卻能看盡世間繁華,你美,卻是睜眼瞎。這樣看,還是我更好些。哈哈。”
浮塵:“……”還好我瞎好多年了,不然就想打人了。
劉慎不甚在意自己的顏容,叫喚上自己的朋友去後院玩,不打擾浮塵。
但是沒多久,浮塵被提親了。
提親的人是劉慎剛拜的兄弟張於歸。想要浮塵一及笄就結婚。
劉慎很高興,自己這個瞎妹妹終於有著落了,還是自己的兄弟,不怕兄弟對她不好。
與浮塵說。
得到的是一張死氣沉沉的臉和旁邊推到的桌子,點心摔在地上,成了渣渣。
“你又鬧哪樣?”劉慎壓著滿腔怒火。
被否決,除了不悅,還有對自家兄弟被如此對待的憤怒。
她有啥資格說不?
一個瞎子。
“你真知道你兄弟是什麽樣的人?”浮塵問。
“我當然知道!”劉慎滿口應下。
“你知道你兄弟是怎樣的兄弟,你知道你兄弟會是怎樣的丈夫麽?”浮塵反問。不等劉慎回,她直接說,“我問你,你有妻當如何對之?會哄嗎?”
劉慎聽此直接就呵了一聲。
“做錯事了會直接甩她巴掌還是會先憋著調查緣由?”浮塵說。
“你當是天仙呐,還憋著?”劉慎直接就刺了回去。
“所以啊。”浮塵說,“你覺得我嫁人會好過嗎?我是你姐妹,都是如此。若為人妻,當如何?屆時高牆大院一封,我有天大冤屈也只能自個疼。”
“那個時候,”浮塵陰森森道,“老子慘死,你也別想活!”
劉慎當時就怒了。拍桌而起,怒視浮塵。咬牙切齒半分鍾,轉身離開。
他明白了浮塵什麽意思。正是明白,才壓製出去。
在外面吹風冷靜下來,劉慎想法子推了婚事。
張於歸怒氣衝衝跑來問緣由。
劉慎拉扯著到一邊,小聲說道,“我妹,我妹她天生不能生育。”
男人嘛,娶妻生子,生不了子,你還要娶不?
左右他妹都不嫁了,能不能生不是問題。
“所以啊,我不能害你啊。”劉慎推心置腹地說。
張於歸先是大驚,而後猶豫,抬頭又笑嘻嘻要開口。
劉慎見此就知道他想什麽,怒了,一拳頭打過去,“你還想讓我妹當妾?”
“做夢!”說著又是一拳頭。
張於歸吼叫,“你妹都不能生,怎麽當妻?她隻配當妾!再說我縣令之子,你們不過商賈之家,當妾也是看得起你們,有何不可?”
劉慎怒目圓睜,輪開袖子了打。要不是張於歸帶了家丁阻攔一二,劉慎好懸沒失去理智將人打死。
自此兩人割袍斷義,兩家對立。
縣令要開堂受審打死劉慎。
劉家自然不肯。
兩家爭執三月,以張縣令調離崗位結束。只是去往管轄地的半路上,遭馬賊所殺。
而因為兩家之前的爭鬥,整個蓉城都知道:劉家二小姐是個不能生的。
是個瞎的。
是個短命的。
是個克夫的。
張於歸散步的流言毀了浮塵未來的婚姻。
浮塵對此:你丫乾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