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並不為沈獻的反問所動，只見他神色平靜的撫好沈獻放在矮機上的茶杯，給她填滿了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才緩緩開口。

  “這不是在跟你商量，沈獻。”

  他的語氣強硬，強硬到容不得別人反駁，質疑，還擊。

  面對沈意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換做是別人，或許不得不低頭答應。

  可沈獻不會，她垂眸掃了一眼剛被倒滿的茶杯，重新抬眸時黑白分明的眸子已平靜如數，她倔強的看著他。

  “如果我非要和顧琛在一起呢？如果我就是不肯跟他分開呢？”

  她看著眼前的小叔叔，要是換做以前，她執意要做的事情，想要的東西，那個疼愛她的小叔叔，無論如何都會答應她，滿足她的。

  而眼前，這個冰冷，陌生的小叔叔，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害怕，她不確定，她要是堅持己見，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畢竟，這些日子，那個“遲萊”的不擇手段，她也見識了不少。

  沈意依舊神色冷漠，眼神中透著堅定，他道：“除非，你永遠不想讓你奶奶知道，她的小兒子，還苟活於世。”

  沈獻大驚，她萬萬沒想到小叔叔會以這個來威脅自己。

  在她的理解裡，等奶奶身體情況穩定，無論如何也會有母子相認，一家團圓的時刻，她沒想到，小叔叔竟然這般狠心，拿這種事情要挾自己。

  “你威脅我？你竟然拿這種事威脅我？我不信你會真的那麽做，我現在就去告訴奶奶，告訴你的哥哥嫂嫂，他們想念多年的你，我的小叔叔沈意，他還活著！”

  說著，沈獻就迅速起身，抬腳就往外面走。

  “啪！”

  一個茶杯撕裂空氣，呼嘯著擦肩而過，穩穩砸在她即將碰到的木門上，隨即跌落，碎了一地。厚實的紅楠木門，被砸出了一個裂紋。

  沈意沒有抬頭，盯著沈獻剛坐過的位置。

  他看上去很憤怒，這讓他原本布有傷疤的臉，看上去更加猙獰恐怖。

  “沈獻！”

  他低吼一聲，緩緩轉過頭來，那隻完好的眼睛變的猩紅可怕，怒目瞪著沈獻。

  沈獻抬起的手不自覺落下，剛才那一下，屬實嚇到她了，只差一寸，那厚重的茶杯就會砸在她的身上。她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周身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男人。

  疑惑，不解，心驚，交織著難以言說的痛心，在她胸腔裡翻騰而起。

  “小叔叔？”

  她聲音乾澀的叫了一聲，這個稱呼，配上眼前這個陌生陰冷的男人，好像十分的不合時宜。

  “你既然這麽想知道原因，那我就告訴你，為什麽！”

  沈意的耐心彷佛耗盡，他幾乎低吼著，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

  沈獻挪動腳步，緩緩回到自己原有的位子上，疊腿，落座。全程她都以一種審視陌生人的眼光看著沈意，這個人，真的是她那個笑起來如和煦春風，行事磊落果敢，如同陽光一般燦爛的小叔叔麽？

  人真是奇怪，僅憑一個身影，就能確定他是自己多年不見的親人。

  而當他卸下一切在外的偽裝，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坦誠相見的時候，又開始懷疑，眼前人是否是憶中人。

  待沈獻坐定，冷沉著一張臉的沈意，緩緩開始了他的講述。

  那些如噩夢般困擾著自己的黑暗歲月，他躲都來不及的可怕記憶，在他的講述中，帶著血腥味道撲面而來……

  沈獻默默聽著，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又緊，她咬牙看著眼前的人，像從地獄裡爬出來一般，那些盔甲一樣的偽裝，在他的講述中逐漸碎裂成沫，而他也終於把自己最柔軟脆弱的一面拿刀剖開，一寸寸的切給沈獻看……

  沈意淒冷的聲音，夾雜著低沉悠遠的古琴，緩緩回蕩在整個包間，沉香隨風而起，嫋嫋白煙迷了人眼。

  這場對話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沈獻是含著淚聽完的。

  這期間，沈獻才真正知道了，沈意到底都經歷了什麽，才致使他不過三十五歲的年紀，沒有了這個年紀的風華正茂，活成了四十多歲的滄桑模樣。

  也看到了，他自膝蓋以下沒有了的那條腿，金屬假肢磨得他的斷腿血肉模糊，後又生了厚厚的繭子；看到了他皮手套下斷掉的兩根手指；看到了他黑發之下斑駁的頭皮；看到了他後背上無數的疤痕；眼睜睜看著他將“一顆眼珠子”從自己眼眶裡拿出來，又放回去……

  而這一切一切的慘烈，都和顧家息息相關。

  “沈獻，這麽多年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你們並不是全部，而是我那枉死的十一個隊友！為他們的慘死討回一個公道，這，才是我沈意活著的意義！”

  講完這些的沈意，像是被抽去許多生氣，他重新帶上皮手套，遮住自己的斷指，一手撐在矮機上，冷靜說道。

  沈獻抬手擦去眼淚。

  沈意經歷的這些，沒有真正感受過，親眼目睹過的人，是不能體會的。而沈獻，和他曾有相似歷程，她知道，活在這樣的夢魘中，有多麽的痛苦。

  她體諒他，理解他，心疼他，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和立場。

  沈獻滿含熱淚，心痛的看著對面的沈意，道：“可是小叔叔，這一切，和顧琛沒有關系。我們已經在做了，他二叔已經被捕，案件很快就會水落石出，您不能牽扯無辜。”

  沈意聽到她這話後，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用南極千萬年凝固的冰刀，刮了沈獻心口一刀。

  “沈獻，你太讓我失望了。”

  戴好手套後的沈意，又喝了一口茶，隨手拿起放在一側的禮貌，緩緩扣在頭上，“我原本可以不用管你，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倘若說剛才他們還是想要相認的親叔叔和侄女，那麽現在沈意這句話，一下子就拉開了兩個人只見的距離。

  “小叔叔，你要做什麽？”

  沈獻有些怕了，手不自覺攥緊，緊張的看著他。

  或許終究還是有些不忍，沈意停下戴墨鏡的動作，定定的看著沈獻道：“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處理好和顧家那小子的關系。”

  “那……三天后呢？”

  “若是三天后，你們還在一起，就不要怪我心狠。”說罷，沈意戴上墨鏡，手撐起拐杖，腳步遲緩地走向門口。

  行至門口，他停住了腳步，只是沒有回身，聲音冰冷平靜的說道：“如果，你不想讓你奶奶再失去一次兒子的話，大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愛一個根本就不值得的人。”

  門被從外面關上。

  沈獻無力的跌坐在地，一顆心左右拉扯，疼的她呼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