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基礎研究總是沒啥用的
可辨識的波動的可觀察窗口不長,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余秒,隨後便因為強度減弱泯然於繁複的雜波中。精神感官記下了這種波動,它的模式像真正的波那樣,從圍繞月骸形成的未成熟精神體,傳導到精神感官上。
在助手的視角裡,樣本只是短暫地抽搐片刻,隨即回到了規律搏動狀態。
但克拉夫特興奮得快抽起來了,上次看到他這樣,還是在慰藉港拿到一整盒沉甸甸、金燦燦報酬的時候。瓶子像一塊燒紅的足金,滾燙的吸引力把視線牢牢吸附在玻璃上。
“奇跡。”克拉夫特注視著那團搏動的東西許久,把瓶子放回底座。
預料之中的不適襲來,他順勢調整身體傾倒方向,摔進椅子裡,把扶手壓得嘎吱作響。無形的窘迫窒息感從空間中擠壓而來,讓人感覺身體的每一寸都被丟進了大型液壓機裡,擀成無限薄的面皮。
脫離精神感官的痛苦不能平抑繼續進行實驗的想法。或許他是理解莫裡森教授的,知道得越多,越無法抗拒那種力量不可思議的吸引力。
不是如黑液那樣通過扭曲思維達成的效果,而是在自身已有認知上、經評估後得出的判斷——對疾病而言,它可能是一種終極的答案。
即使在異界靈魂所知的范圍內,這也屬於很難拒絕的誘惑。
最大的騙局往往都是實話,最有誘惑力的陷阱從來都放著真金白銀。
無論莫裡森還是死在王室陵墓裡的那位研究者,肯定不是一夜之間完成了從本職工作到異教徒的轉變。
他們可能都是有基本良心的人,徘徊在所能抵達的最高門檻前,限於時代不得而入。
第一步永遠都是模棱兩可的。克拉夫特清楚地認識到,此時的自己和彼時的他們所處位置一樣,不會因為認知層面更高有什麽區別。
他們站在新領域的大門前,往前蹭一小步就能越過此前的上限,風險的確存在,但屬於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一小步,就一小步,弄明白這步是怎麽回事後收手就不會有太大問題,甚至做好安全保障的情況下再深入點也沒關系,大有操作空間。
同樣清楚的是,如果太過深入,遲早會出問題。
本質上是和深層的對賭,只要贏到足夠籌碼,在付出代價前、或承擔部分可接受的代價後及時退場,收獲都是白賺的純收益。
很明顯,莫裡森教授賭輸了,那是因為他對深層了解不夠、方法不對,也不知道什麽是最有價值的,說不定他在越過最後界限前一刻前還覺得代價在可承受范圍內。
現在有另一位教授發現了這場賭局,摩拳擦掌準備下場了,他有著遠超前者的專業知識、豐富的深層接觸經驗和意外處理能力,絕對能做得更好。
絕對能做得更好?
真的嗎?克拉夫特反問自己。他就真的有那麽了解深層、了解鑲嵌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些東西?
好了,現在他又多了個優勢,有自知之明。
這下不試試都對不起自己,要是就這麽放棄,他可能會在今後的每個夜晚驚醒,在每次無法處理的病情面前反思那時的拒絕是否值得。
當然,今晚可能不行。本日精神感官使用量已經夠大,隨實驗拖延,不知不覺地超過了以往水準。
“庫普,把上次那隻兔子準備一下,明天把它利用起來。”本著實驗動物最好不要兩用原則,上次那隻被取了血的兔子還養在診所後院,暫時未遭後廚毒手,但它的好日子應該就到此為止了。
實驗重心迅速向意外發現傾斜,至於沒頭緒的高精度深層影響檢測裝置.那是什麽東西,審判庭有提供研究經費嗎?連兔子都是自費購買的哎。
次日起,克拉夫特在診所呆的時間就減少到了半天,他獲得了自由活動時間,而戴維獲得了鍛煉機會。委婉地說是這樣。動物試驗迅速被提上日程。
他將這種波動臨時命名為“除顫儀效應”,以紀念其在洋地黃造成的室顫現象中被發現的經歷。
初步實驗的計劃是明確“除顫儀效應”的作用機制。是通過某種途徑解除洋地黃對鈉鉀泵抑製、重新調整細胞內外的離子梯度,還是用什麽更“魔法”的方式強行恢復了心肌舒縮功能。
如果是前者,或許可以用於洋地黃中毒的急救。
考慮到目前沒有條件從微觀角度探究,他希望從波動對正常組織的影響來探究機制。
尚對命運一無所知的動物飽餐了一頓後,被約束帶牢牢捆在實驗台上,貼近心臟的位置放著裝樣本的玻璃瓶。兔心至樣本間的距離大約三橫指。
這對僅能覆蓋樣本自身的波動還是太遠了,那點稀薄的不完全精神體需要再擴張些才能夠得著。
他試圖通過大劑量注射洋地黃汁液,嘗試激發更大范圍、效果更強的“除顫儀效應”。
注射了相當於上次兩倍劑量的洋地黃後,確實觀察到了強度更高的波動,但始終局限於樣本自身范圍,沒有顯著的范圍擴張。
這個難點卡住了實驗近兩天時間,無論增大劑量,抑或降低濃度、延長注射時間,都只能提高強度,波動始終局限於樣本那可憐的不成形精神體范圍內。
而且被高強度實驗後,本來就薄弱的樣本精神體有了衰弱跡象。
克拉夫特不得不讓它休息半天,並反思方法是否有問題。
所謂‘波動’是一種僅能被精神體介導的東西,所以才隻被精神感官所察覺。
和超聲檢查前要在探頭和皮膚間塗抹耦合劑是一個道理,需要精神體或者性質相似的介質才能把有效把波動傳播到其它地方。
這決定了實驗是否能進一步進行,以及是否可以被運用到人體上。
以這范圍,就算扒開心包腔、把散發波動的樣本貼到心臟表面,可能都影響不到整個左心室。
“比想象中麻煩些。”克拉夫特把兔子從實驗台上解下來塞進籠子裡,喂了兩片萵苣葉。
事實證明,不是願意冒風險就肯定有收獲的。理論到應用間總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
“不過沒關系,基礎研究從來都是‘沒啥用’的,就該有著這種心理準備。”
這幾天的精神感官使用頻率和時長空前增漲,到了自己回想起來都有點後怕的程度,對斷開時痛苦的耐受度卻沒有明顯增加。
理智和自製力告訴他,現在的狀態有點像上頭的賭徒,迫不及待地想向下一把裡投入籌碼。
最好的選擇不是更換方案,而是去外面清醒會,乾點別的事——比如回到診所接手工作,或者關心下格林外出療養後的精神狀態。